音樂打開潛意識大門

心理動力理論是由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的精神分析理論(psychoanalytic theory)發(fā)展而來，因此它沿用了很多精神分析的概念，但是心理動力不僅僅局限于探索被治療者與父母的關系。在精神分析取向的心理治療中，最核心的一個理論就是內(nèi)在矛盾（internal conflicts）。弗洛伊德提出了本能驅動（instinctual drive）的概念，它包含了攻擊驅力（aggressive drive）和本能驅力（libidinal drive），這兩種驅動力的不同傾向使人產(chǎn)生內(nèi)在矛盾。除此之外，弗洛伊德還提出了人格構造的概念，即本我、自我、超我（id, ego, superego），這三種人格組成之間不平衡也會產(chǎn)生內(nèi)在矛盾。因為內(nèi)在的矛盾不和諧導致焦慮等各種情緒的產(chǎn)生。但是，這些內(nèi)在矛盾都停留于人的潛意識層面，不輕易被察覺到。精神分析的治療思路是幫助來訪者探索他們的潛意識，從中找出這些內(nèi)在矛盾，并將它帶到來訪者的意識層面。來訪者因認識到這些內(nèi)在矛盾而使不好的情緒得以緩解。但是怎樣才能深入到潛意識層面？精神分析學派認為潛意識會通過夢境、自由聯(lián)想、鏡像記憶等方式呈現(xiàn)。在精神分析取向的音樂治療中，音樂治療師利用音樂本身的優(yōu)勢往往可以很快達到這一目標。

治療師可以利用來訪者無意識地哼唱的某個曲子，特別喜愛的某首樂曲，音樂自由想象，或者樂器的即興演奏。比如，一個人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哼唱一首歌，很多時候他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忽然哼起一首當下并不流行的自己也很久沒唱過的歌曲。在經(jīng)過語言引導和討論之后，來訪者意識到原來這首歌是自己分手多年的戀人曾經(jīng)對他唱過的。通過引導性音樂想象幫助來訪者進入潛意識層面也是音樂治療的優(yōu)勢之一。來訪者可以通過聆聽音樂跟隨治療師的指導語在短時間內(nèi)放松，潛意識在人放松的狀態(tài)下浮現(xiàn)，加上音樂的推動作用，來訪者的腦海中往往很快會出現(xiàn)意像或者畫面。這個過程與做夢非常類似，人做夢就是在放松的狀態(tài)下發(fā)生的。

捕捉移情和反移情

合理地利用移情（transference）和反移情（countertransference）是心理動力學派的另一個治療思路。移情是指來訪者在治療中把對生活中其他人的情感和行為模式投射（projection）到治療師的身上。這是精神分析學派提出的自我防御機制（defense mechanism）的一種方式。需要注意的一點是，作為治療師只有在保持中立（neutrality）的時候，來訪者對其行為或情感的反應才能客觀地被詮釋為移情。換言之，來訪者的行為和情感并不是治療師的行為引發(fā)的。例如，即興過程中治療師在暫停演奏的時候，來訪者卻開始提高音量演奏，在經(jīng)過探尋和討論之后，來訪者發(fā)現(xiàn)他的父親是一個習慣對他保持沉默的人，在童年時期當來訪者受到挫折需要父親關愛的時候，他的父親總是保持沉默。來訪者因為內(nèi)心的渴求沒有得到滿足而對其父親產(chǎn)生憤怒的情緒。因此，治療師在演奏過程中保持沉默這一行為引發(fā)了來訪者無意識的憤怒。

但是假如治療師自己在治療過程中沒有始終保持“中立”，把個人的情緒帶入到治療當中，因為自己的行為例如“指責”來訪者的演奏而導致來訪者憤怒，那么這時候來訪者的行為就不是移情而是對治療師當下行為的情緒反饋。相反，治療師對來訪者的情緒反饋，例如來訪者在演奏鋼琴的時候彈奏的聲響非常大，大部分使用了不和諧的音程或和弦，治療師在聽到他的演奏時萌生出厭惡的情緒，這是一個反移情的現(xiàn)象。和上文提到的矛盾理論相同，治療師在治療過程中會通過捕捉這些移情和反移情來幫助來訪者促進內(nèi)省。在音樂治療的過程中，即興演奏是適用于這一治療思路的音樂形式之一。例如，在一個團體中有的來訪者會在拿到樂器之后以一種“毀滅性”的方式演奏樂器，讓樂器發(fā)出極大的聲音。但是，有的來訪者只會大家都開始演奏之后，在其他聲音的“掩蓋”下，輕輕地演奏自己的樂器。對于前者來說，他很可能是透過這種極端的音量來表達自己某種極端的情緒，比如憤怒。對于后者，可能在尋求一種不被發(fā)現(xiàn)的安全感。來訪者的演奏所表達的情感或行為應該在即興結束之后通過討論來詮釋，而不能由治療師單方面主觀臆斷。

音樂卸除防御機制   

弗洛伊德還提出了自我防御機制（defense mechanism）對人的影響。比如人在過去不愉快的經(jīng)歷或記憶引發(fā)的焦慮情緒，因為防御機制的作用而被阻隔在意識層面之外，這樣人在意識層面無法認識到過去“未解決”的事件對自己情緒的影響。適當?shù)男睦矸烙且环N心理發(fā)展的需求。但是如果心理防御機制過強則會影響到人的生活。自我防御機制是以不同的臨床表現(xiàn)呈現(xiàn)出來的，比如上文提到的投射（projection）。除此之外，壓抑（repression）和阻抗（resistance）是最常見的兩種。比如，在音樂想象的過程中，來訪者在經(jīng)過引導放松之后，腦海中始終沒有畫面呈現(xiàn)，或者進入了想象的世界之后對某一個內(nèi)容始終無法構造細節(jié)，這是心理上對想象的主題產(chǎn)生了“阻抗”。有效地運用音樂對情緒的強烈推動作用，來訪者往往更容易打破內(nèi)心的“阻抗”從而順利進入與心理問題相關的潛意識部分。同樣的道理，音樂對于釋放被“壓抑”到潛意識層面的情緒也具有推動作用。尤其是對于像“憤怒”、“緊張”、“焦慮”這些在日常生活中不被容易接受的情緒，會被無意識地“壓抑”到潛意識層面，音樂提供了一個很好的釋放空間。例如，來訪者在音樂中回憶起和自己姐姐在一起的生活，在想象的過程中看到姐姐心里感覺到生活中并沒有意識到的憤怒（因為理性上不被允許）。想象結束后，來訪者在樂器上將這種感覺用即興的方式呈現(xiàn)出來。這個過程就是對“壓抑”的情感進行探索和釋放的過程。在音樂治療中，治療師通過音樂想象、即興演奏、歌曲創(chuàng)作、聲樂哼鳴等等“藝術化”的方式幫助來訪者處理因防御機制過強而造成的心理壓力。

基于弗洛伊德的理論基礎，在后弗洛伊德時代衍生出了其他的一些理論。例如關注于童年與父母關系及其對人際關系影響的“客體關系理論”（Object Relations Theory），關注于“自體”發(fā)展的“自體關系理論”（Self Psychology），主張治療師的行為影響來訪者而不是保持“中性”的“交互式主體論”（Intersubjective Theory），榮格的人格分析心理學（Jungian Analytical Psychology）等等。心理動力的音樂治療將這些理論融合在治療思路當中，因此它們并不是互相排斥獨立發(fā)生的，而可能會在同一個音樂臨床實踐中同時或交替呈現(xiàn)。

 文 | 李曼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