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明珍 深秋,當南去的候鳥把田里的最后一根稻穗叼走時,母親擦擦汗,舒了一口氣,一年的田間勞作總算結束了。 這下,母親可以閑下時間來干一件大事了。母親翻箱倒柜,把家里的破衣破褲破被全找出來,要做過冬的棉鞋了。母親是菩薩心腸,除了自己一家六口的,還會為沒了母親的表姐和有個瘋娘的堂姐也準備一雙,如果布料多,便順便給村里的孤寡老人做一雙。 母親把破衣破褲破被剪成相同大小的碎布片,洗干凈,放在大盆里,然后調一碗面粉糊當打底漿,滴入幾點菜油,一起倒入盆中,攪拌均勻。如果碎布料不是很多的話,母親找出一塊平整的木板或門板,洗干凈待干后,將沾了打底漿的碎布非常仔細地一排排貼好,整平,再將布料一排排貼上去。貼布的時候大有講究,新的和舊的,厚的和薄的都要錯開,這樣鋪好的布料既平整,又牢固。如此不厭其煩地貼了四五個來回,鞋底布料變得厚實了,就拿到太陽底下晾曬。如果布料多的話,母親就干脆在墻上“做文章”。用刷子把墻刷干凈,像在木板上一樣一批批貼,一層層在墻上。北風一吹,剛還軟塌塌的布料像是被打了雞血般,迎風飄揚,特別有趣。 母親開始做鞋樣。千萬別小看這鞋樣,一雙鞋是否美觀,是否合適,首先取決于鞋樣是否好看,是否符合腳的形狀。鞋樣就是一張設計畫紙,但見母親拿著一張舊報紙,有時在舊鞋上照樣,有時在我們的腳上比劃??吹轿覀兊哪_比去年又大了,母親則露出開心的笑容。那笑容掩飾不住“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喜悅和激動。 做好鞋樣,那些迎風飄揚的軟塌塌布料已變得直挺挺了。眼看曬得差不多了,母親先在布料的下面掀開一小角,母親說,這樣做有兩個好處,一是容易干透,二是揭時方便,不會因為緊貼在墻上而撕不下來。那掀開的一小角,鉆進去的瑟瑟北風,帶著母親的旨意傳遞到布料的每個角落。很快,接到旨意的布料理直氣壯地干了,硬了。母親很麻利的把布料揭下來平整地放在桌子上,將事前剪好的鞋樣放在上面,照著鞋樣小心翼翼地剪下來,用白布沿上邊,母親管這個叫“水破底”。 把四五個“水破底”疊在一起,做鞋最重要、最耗時、最辛苦、最累人的一道工序:納鞋底開始了。既然有這么多最,準備的工具自然也最多,麻線、粗針、錐子、剪刀、皮管,還有頂針。只見母親用蠟燭將麻線上下打了個遍,把一根穿好針的絲線下端分開,和打了蠟油的麻線混合在一起,直到分不清彼此才罷休。母親把頂針套在中指上,頂著粗針,在鞋的邊邊扎了下去,針尖像個淘氣的小孩剛剛喜悅地從“水破底”里冒出頭來,母親便用皮管用力地拉了出來。一針針,一行行,整齊有序,間隔均勻,田里一把好手的母親把鞋底當成田地,恣意地在田里天馬行空,行云流水。有時覺得針尖鈍了,就將針在頭發(fā)上“嗖嗖”地抹幾下。那頭還算烏黑的頭發(fā)里似乎藏著神奇的磨力,每次摩擦后粗針又變得所向披靡。于是多少個朔風簌簌的下午,多少個夜晚,母親或在墻角邊,或在煤燈下,一針一線,把時光拉長,把溫暖變久。 納好底后就要上鞋幫。鞋幫的式樣有船鞋、蚌殼棉鞋等,全憑母親根據(jù)年齡、男女而定。鞋做好了,母親忙著讓我們試腳。冰冷的雙腳穿上母親做的棉鞋,頓時就像被母親溫暖的雙手捧著,濃濃的暖意從腳底傳到了心田,哪怕最天寒地凍,也會感到溫暖如春。 春去秋來,我就這樣穿著母親做的棉鞋漸漸地長大了。如今,母親早已兩鬢斑白,慈祥的臉上爬滿溝壑,唯有回憶起做鞋時,那溝壑里開出了燦爛的菊花。 吳江日報 2019-02-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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