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在蘇州的“洋囡囡”
楊絳與蘇州的情緣
楊絳先生“回家”了,這本不是太大的意外。5年前,先生百歲,她淡然地說起這一天:“我今年一百歲,已經(jīng)走到了人生的邊緣,我無法確知自己還能走多遠,壽命是不由自主的,但我很清楚我快“回家”了。”心靜如水,平和自然。 這便是太湖邊柔軟的風、柔軟的水熏染浸淫而成的典型的江南女子。唯其如此,她才能在淡然的錢鐘書的身后,更加云淡風清,不戀凡塵;她才能將“最才的女、最賢的妻”這兩種指向兩極的完美集于一身。有人說,從楊絳行文筆調,同樣能夠看出專屬于江南的如水情懷。 先生祖居無錫、出生在清王朝風雨飄搖時的皇城腳下。然而,先生與蘇州有緣。這位“一周不讀書如同白活”的勤勉學子一直是振華女中校史上的驕傲,東吳大學女子籃球隊的合影中居然有她只能算是嬌小的身影。當然,還有廟堂巷安徐堂楊宅,這不僅是楊絳早年久居的老屋,更是錢鐘書與楊絳喜結連理的地方…… 2005年12月,蘇州第十中學(其前身即為振華女中)校長柳袁照一行專程前往北京拜訪楊絳。90多歲高齡的先生仍能吟唱起一曲當年的《振華校歌》。歲月流逝,足跡四海,然而,鄉(xiāng)音難改,眷戀長在。 □商報記者吳夢奇 長在蘇州的“洋囡囡” 1911年,楊絳先生出生在北京,辛亥革命旋即爆發(fā),動蕩不安的時代剛剛開始。而今回望,我們仿佛還能看到,一個小女孩淡然走過了整個亂世,無論在何時何地,她總是那么不卑不亢,聰慧清冷,超然脫俗。在這一段亂世中,有一段難以磨滅的蘇州回憶,在這里,她度過了青春朝氣、詩畫如水的少年時代。 當年來到蘇州的楊絳先生,還叫作楊季康,尚在襁褓。這是一個新式家庭,季康的父親楊蔭杭是南洋公學第一批留日學生,在讀早稻田大學法律系時,他與蘇州籍同學楊廷棟一同創(chuàng)辦了第一份留學生雜志《譯書匯編》,還將國外政法著作翻譯后寄往蘇州,刊登在清末光緒年間蘇州第一家刊物《勵學譯編》上。 季康出生后,楊蔭杭曾調任暫居過蘇州,但來來回回,始終沒有在蘇州久留。直到1921年,厭倦官場的楊蔭杭攜家?guī)Э冢胖匦禄氐教K州,這時的季康已滿十歲, 正是一個少女開始認識世界的時候,而她的認識,從蘇州開始。 季康在蘇州的家在廟堂巷安徐堂,至今仍然有許多人前去尋訪。這處安徐堂,在很多年后回憶起來,仍然是她心中不可磨滅的美麗印記:平日與弟妹們抓鼻涕蟲,用魚缸底下的雪做冰激凌,偷廚房里的雞蛋做“叫花蛋”;每天早晨飯后,她總不忘給父親泡上一碗釅釅的蓋碗茶;父親吃水果和干果,她專司剝皮剝殼;父親歇午時,她陪在旁邊看書;冬天,她為父親屋里的火爐添煤;坐在蕩木上看書,或躺在木上,仰看“天澹云閑”……錢鐘書先生曾形容這兒:“苦愛君家好蒼坊,無多歲月已滄桑,綠槐恰在朱欄外,想發(fā)濃蔭覆舊房?!?br> 在蘇州,季康還度過了她新式獨立的學習生涯。從高小到大學,在振華女中和東吳大學求學的時光中,季康越發(fā)顯現(xiàn)出自己的聰慧來。1927年《振華女學??返谝黄诰桶l(fā)表了她兩首五古詩,“世事舟移壑,天道太不公”(《憫農(nóng)詩》),“世人皆為利,擾擾如逐鹿”(《齋居書懷》),十六七歲的花季少女,卻已早早有了淡泊之志與悲憫之心。 在東吳大學的后身、如今的蘇州大學里,還收藏著不少季康當年在校園里的檔案。大家都知道“楊絳”是季康給自己取的筆名,卻不知道她還有其他筆名呢。檔案館老師介紹,在1930年的《東吳年刊》上,以“含真”為筆名發(fā)表的《倒影》也是出自楊絳先生的手筆。 令人驚訝的是,蘇大的檔案館內(nèi)還有季康參加學?;@球隊和排球隊的合影。那時,個子嬌小的季康留著童花頭,“當時的東吳大學除了注重知識灌輸外,還比較重視體育鍛煉。學校有很多運動隊,每一個運動隊都有一個福星,因為楊季康的臉長得圓圓胖胖,很有福相,被推選為球隊的福星?!碧K州大學檔案館老師介紹說?! 白畈诺呐?,最賢的妻” 在東吳大學求學,對季康來說,倒是巧合。其實在她心中,一心想上的是清華大學,只可惜陰差陽錯,讓她直到1932年東吳大學因學潮停課,眼看即將畢業(yè)卻不能開學,季康毅然前往北京借讀,第二年順利考上清華大學研究院,而有名的“清華之戀”也由此開始。 這段戀情的主角正是楊絳與錢鐘書。關于他們倆的故事,我們都聽過太多了。多年后,季康還記得他們第一次單獨見面的場景,兩人彼此第一句話分別是“我沒有訂婚”、“我也沒有男朋友”,心有靈犀的一見鐘情躍上心頭。 1935年7月13日,楊絳與錢鐘書回到蘇州廟堂巷楊府舉行了結婚儀式。那一天的場景,真真實實被錢鐘書移植到了《圍城》中,楊絳曾在文中幽默地回憶道:“(《圍城》里)結婚穿黑色禮服、白硬領圈給汗水浸得又黃又軟的那位新郎,不是別人,正是鐘書自己。因為我們結婚的黃道吉日是一年里最熱的日子?!?br> 錢鐘書是清華園里有名的才子,中文英文皆流利優(yōu)美,而楊絳的才華與聰慧也不在他之下。這樣的才子才女相愛,真是說不出的相配,他們的婚姻愛情也成為了人人驚嘆的楷模。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教授夏志清曾這樣評價他們:“20世紀中國文學界再沒一對像錢鐘書和楊絳才華高而作品精、同享盛名的夫妻了?!?br> 在楊絳的回憶文章中,錢鐘書其實是一個充滿“天真、淘氣、癡氣”的人,他不善于打理生活,楊絳在住院生產(chǎn)期間,錢鐘書在家一會打翻了墨水瓶,把房東家的桌布染了,一會又把臺燈砸了,一會門軸也弄壞了。但楊絳從不生氣抱怨,總是回答他“不要緊”,回家后自己修好。我們不得不佩服楊絳的智慧。 楊絳有很多頭銜,但對她自己來說,她一生都是“錢鐘書生命中的楊絳”,她從不抱怨錢鐘書生活上的“做壞事”了,一力承擔起了賢內(nèi)助的角色,她說:“雖然耗去了我不少心力體力,不算冤枉,錢鐘書的天性,沒受壓迫,沒受損傷,我保全了他的天真、淘氣和癡氣,這是不容易的?!?br> 其實,楊絳的才華并不在錢鐘書之下,但她愿意傾盡心血去維護錢鐘書的天性,這大約就是愛吧。多年以后,錢鐘書先生也給予了她實至名歸的稱贊:“最才的女,最賢的妻?!?br> 百年風云淡看人生 縱觀楊絳先生的一生,她曾有過人的才識,有幸福的家庭,也曾在戰(zhàn)亂顛簸中遭遇家門之殤,曾在文革中被剃陰陽頭,曾相繼失去丈夫和愛女……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想來她都承受了一遍,如今百年風云,已化云煙,但她留給我們的東西卻有很多。 在她93歲高齡之際出版的散文隨筆《我們仨》中,她說:“我們這個家,很樸素;我們?nèi)齻€人,很單純。我們與世無求,與人無爭,只求相聚在一起,相守在一起,各自做力所能及的事?!币患胰谟米詈唵蔚膼勰墼谝黄穑c世無爭、與食無求,這不正是真正的家嗎? 在她的百歲感言中,她寫道:“在這物欲橫流的人世間,人生一世實在是夠苦。你存心做一個與世無爭的老實人吧,人家就利用你欺侮你。你稍有才德品貌,人家就嫉妒你排擠你。你大度退讓,人家就侵犯你損害你。你要不與人爭,就得與世無求,同時還要維持實力準備斗爭。你要和別人和平共處,就先得和他們周旋,還得準備隨時吃虧。” 生命長河走至百歲,所有的苦樂都體會過了,生命的迷霧撥開,她早已看透了人們在不同年齡階段的執(zhí)著與癡迷,這清淡的文字中,蘊含的是這位才女賢妻百年來的寶貴經(jīng)驗。 在她的內(nèi)心,毫無追名逐利之心,“惟有身處卑微的人,最有機緣看到世態(tài)人情的真相。一個人不想攀高就不怕下跌,也不用傾軋排擠,可以保其天真,成其自然,潛心一志完成自己能做的事?!痹谡煞驉叟嗬^離世后,楊絳先生便潛心整理錢鐘書的遺作。 楊絳先生愛讀書,曾說:“你的問題主要在于讀書不多而想得太多?!边@一句話,便解答了許多年輕人的困惑?!坝行┤酥圆粩喑砷L,絕對是有一種堅持下去的力量。好讀書,肯下功夫,不僅讀,還做筆記。人要成長,必有原因,背后的努力與積累一定數(shù)倍于普通人。所以,關鍵還在于自己?!?/div>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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