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乾卦 乾下乾上 【經(jīng)文】乾,元亨利貞。初九,潛龍勿用。九二,見龍在田,利見大人。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九四,或躍在淵,無咎。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上九,亢龍有悔。用九,見群龍無首,吉。 【卦名】 今本:乾 帛書:鍵 歸藏:乾 清華簡:倝 象傳:健 乾與倝 《說文》:「乾,上出也,從乙。乙,物之達也,倝聲?!苟巫ⅲ骸复饲种玖x也,自有文字以後,乃用爲卦名,而孔子釋之曰健也,健之義生於上出。上出爲乾,下注則爲溼,故乾與溼相對。俗別其音,古無是也?!?/p> 乾意思原為「上出」,引申為「乾濕」的乾。段玉裁意思為,自有文字以來「乾」就是做為卦名,沒有別的用法??鬃右浴附 菇忉屒@層意義是從「上出」而來。後乾之「上出」又與「下注為溼」相對,而以「乾」為「乾溼」的「乾」。後世為區(qū)別做為卦名的乾,以及乾濕的乾,於是採用了不同的音,古代並無區(qū)別。 清華簡乾卦卦名作「倝」,《說文》「乾,音倝」,「倝,日始出,光倝倝也」。乾與倝不只形近,而且古時音同。倝今讀為「幹」,與「乾濕」的乾讀音也非常相近。因此倝與乾不只可以相互假藉,甚至倝也可能是比乾卦更古老的卦名。乾為上出,剛健,倝則為太陽剛升起而光明照耀的樣子,比乾上出更符合乾為天的卦義。 又《左傳》莊公二十二年陳厲公筮陳完,得觀之否,周史曰:「坤土也,巽風也,乾天也,風為天於土上,山也。有山之材,而照之以天光?!勾巳∏鬄樘旃?,亦符合「倝」的意義。 健、鍵、建 乾的卦名也可能是「健」,「建」,或「鍵」。有強健、建立、關鍵之義。 《象傳》:「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挂馈断髠鳌返臉藴鼠w例,「天行」是卦象描述,「健」是卦名。如坤卦:「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拐鹭裕骸笡柪渍?,君子以恐懼脩省?!刽挢裕骸讣嫔紧?,君子以思不出其位?!骨灾獾牧越匀绱吮磉_,因此乾卦理應也是依此體例。 《說卦傳》:「乾,健也?!埂跺鑲鳌芬彩且越〗忉屒?。傳統(tǒng)詮釋《象傳》「天行健」都將「健」字做為卦德而不是卦名,但這除了不符合《象傳》體例之外,帛書的出土也印證了「健」之為卦名,而不是卦德。 帛書乾卦作「鍵」,鍵與健形近,皆建聲。 鍵為關鍵之鍵,《說文》:「鍵,鉉也,一曰車轄?!苟巫ⅲ骸钢^鼎扃也。以木橫關鼎耳而舉之,非是則旣炊之鼎不可舉也,故謂之關鍵,引申之爲門戶之鍵閉。門部曰:關,以木橫持門戶也。門之關猶鼎之鉉也?!规I,原為鼎鉉,鼎憑藉以抬起的地方,如果沒有鼎鉉就無法舉起鼎,鼎就沒有用處了。鍵之於鼎,類似於門戶的「關」,即門閂鎖。此即「關鍵」之義,意指這是開啟易道的關鍵。 《繫辭傳》「闔戶謂之坤,闢戶謂之乾,一闔一闢謂之變,往來不窮謂之通」參照帛書之後此段作「闔戶謂之川,闢戶謂之鍵,一闔一闢謂之變,往來不窮謂之通」,「闢戶」即「開啟門戶」的意思,鍵為鍵閉、門閂,為開啟門戶之關鍵。 健與鍵也有可能是建字之假藉,《周易》中卦名常見簡單之古字,如兌、艮、夬。健與鍵自小篆才有,為漢代後出之字。建字更為古老,形構也較簡單。 建為建立、月建、斗建的建?!墩f文》「建,立朝律也」?!独M辭傳》「乾坤成列,而易立乎其中矣」、「立天之道曰陰與陽」。建即立的意思,代表該卦乃易道之建立。天體運轉永不止息,創(chuàng)造萬物。古人也從日升日落,月之盈虧、寒來暑往而有日、月、年的觀念。因此天行健又關乎曆法與朝綱之建立。 建也是星名,建星共有六顆,在南斗的北邊?!妒酚?天官書》「南斗為廟,其北建星。建星者,旗也?!埂墩x》:「建六星,在斗北,臨黃道,天之都關也。斗建之間,七耀之道,亦主旗輅?!惯@六顆星也是七耀(日、月、火星、木星、水星、金星、土星)的關鍵通道。因此建又通鍵。 【卦義】 乾卦上下二體皆乾,象天體運行永不止息,故以「健」為名。六畫純陽,也是易道創(chuàng)生之根源,因此彖稱「乾元」。 全卦以「龍」為意象,剛健為德性;以變化、彈性為吉應;過高、剛強好勝、頑固為大忌。 為何乾卦以龍做象徵?帛書《易之義》:「鍵也者八卦之長也,九也者六肴之大也。爲九之狀,浮首兆下,蛇身僂曲,亓爲龍類也?!规I卦是八卦之長,而九則是六爻中數(shù)字最大的,「九」字的形狀,浮動的頭朝下,身體像蛇一樣卷曲,與龍算是同類。觀「九」的甲骨文與金文,有如簡化之後的「龍」,如下圖,為劉興隆《新編甲骨文字典》中所收錄的龍字與九字: 《說文》:「龍,鱗蟲之長,能幽,能明,能細,能巨,能短,能長。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p> 龍是古代神話中的一種聖獸,善於變化。乾卦六爻中的龍因為不同的時機而各有不同形態(tài)變化,有如君子能因時而變,懂得應變之道,在不同的時機有不同的做為。應當潛藏時就潛藏(初九潛龍勿用),當現(xiàn)則現(xiàn)(九二見龍在田)。 「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像是在描繪蒼龍七宿的天文現(xiàn)象,因此現(xiàn)代學者也以東方蒼龍(青龍)七宿來解釋乾卦,認為六爻講的即是蒼龍七宿在天空中的相對位置。如「春分而登天」即是「龍?zhí)ь^」的天文現(xiàn)象,也是乾卦九二的「見龍在田」。相較之下初九為蒼龍七宿還在地平線之下的時候,所以說「潛龍」。九五則是立秋前後,蒼龍七宿飛騰在整個天空的時候,所以說「飛龍在天」。 龍也是「寵」的意思。甲骨文中龍作寵用,《說文》段注引《毛詩蓼蕭傳》曰:「龍,寵也,謂龍卽寵之叚借也?!骨缘凝垼筢绲募词翘鞂?。因六爻皆陽,陽為實,意謂此卦天賦滿實,擁有來自上天(先天)的一切。 得乾卦,萬事俱備,但欠東風。問事短期難成,因上下皆乾,有能量但無發(fā)揮空間。具備一切先天條件,但仍待後天,或者天時及地利之機會。 得此卦者具備先天的優(yōu)勢,擁有一切良好的條件,其人自有源源不絕的創(chuàng)造力,資源與能力都不是問題,問題只在於時機。能夠守住自己既有的美德,只待時機的成熟,自可水到渠成。 若問財利,乾為金玉,有金玉滿堂之象。 【經(jīng)文註解】 乾,元亨利貞。
【今譯】匯聚了許多良好條件,宜於堅定守正。 【字義】元亨:匯集、具備了眾多的良好條件。元為美善之稱,《文言傳》「元者善之長也」,善之大者稱元?!兑捉?jīng)》有「元亨」、「元吉」,並無「元咎」、「元兇」,因元只可用以稱美善之事?!段难浴贰负嗾呒沃畷病?,亨為美善之聚會、匯合。元亨為美善匯聚之大者,亦即具備、匯集了眾多的美善。一般將「元」解釋為原始、原本、大的意思。亨為亨通,元亨即大亨通。但「大亨通」意思與「吉」無異,容易造成誤解,在《周易》中兇卦亦有「元亨」占辭,顯然解釋為「大亨通」是不洽當?shù)?,至少會造成混淆?/p> 利貞:貞為正、定、貞固(堅持)等意思?!咐憽辜蠢墩?、利於貞固、宜於堅定?!冈嗬憽挂庵^已經(jīng)匯聚了眾多的美善條件,不需外求,宜於守住自己既有的美德,堅定自己的德性。貞有時也可解釋作問,就是卜問,但《周易》中的「利貞」不宜解釋作卜問?!墩f文》:「貞,卜問也,從卜,貝以爲贄。」段注:「大卜:凡國大貞。大鄭云:貞,問也。國有大疑,問於蓍龜。後鄭云:貞之爲問,問於正者,必先正之,乃從問焉。引易師貞丈人吉?!关懪c一般的卜問有別,大事才用「貞」,因此說「凡國大貞」,「國有大疑,問於蓍龜」。後鄭說:「貞為問,問於正者,必先正之,乃從問焉」。由於大事才用「貞」問,或許因此之故,在程序上更為隆重,而有「必先正之」的程序,這可能就是後來將貞解釋為「正」的原因,《彖傳》皆以正來解釋貞。又貞字與古鼎同字,有時為區(qū)別而在鼎上加卜字,貞本字為上卜下鼎,貝乃鼎字的簡化而來,許慎「貝以為贄」的解釋應改為「鼎以為贄」。鼎有「定」義,因此貞字可做為「堅定」解釋。 初九,潛龍,勿用。
【今解】潛藏的龍,切勿有任何作為。 養(yǎng)精畜銳的時候,所以這時凡事應當靜待時機,切勿躁進。 【字義】潛龍:初爻為「地下」的位置。易卦有六爻,上二爻為天,下二爻為地,中二爻為人。初爻為「地下」,二爻為「地上」。初九陽潛藏在地下,故曰「潛龍」。龍也可解釋為「寵」,潛龍即潛在的榮寵,由於榮寵未明,因此不宜動作。 勿用:用為施行,行事、行動之意。勿用意謂諸事不宜行動,不應有所作為。 九二,見龍在田,利見大人。
【今解】龍出現(xiàn)在田間,利於去拜見大人物。 龍已出現(xiàn)在田間,象徵事情已出現(xiàn)端倪,可以不再潛藏。這時最好能積極主動,求見有權位的大人。 九二為龍離隱出關的時候,喻君子準備參與世事,因此開始遊走四方,拜會大人。 【字義】見龍在田:兩種解釋。一是見解釋為見到,見到龍出現(xiàn)在田裡。二是見解釋為「現(xiàn)」,龍出現(xiàn)在田間。二位為「地上」,九在二,即龍在地上,故曰「見龍在田」。龍亦可作為寵,榮寵已見,那麼當然利於見大人。 大人:同君子,意指有道德或有官位的人。以今日社會狀態(tài)理解,也就是「德高望重」之人,或是官員,或是公司中的主管職,社會中之賢達。 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
【今解】君子整日努力不懈怠,埋頭苦幹,夜晚更要自我反省警惕,雖然艱難困苦,但不會有罪咎。 九二見龍在田,君子離隱入世,開始與大人接洽。九三為君子開始做事,但凡事起頭難,因此「終日健健,夕惕若」。若能夠忍受艱難困苦,則能免於罪咎。反之,若是怠慢以對,那麼就會有罪咎。 三與四爻位置不上不下,下無田宅可以安居樂業(yè),上無高位可以享其尊榮,因此都是憂、懼之位。三、四也是三才中的「人」位,「乾乾」、「夕惕若」「厲無咎」也代表著做人的困難。 孔穎達將此句讀為「夕惕若厲,無咎」,不洽當。「厲」是《易經(jīng)》中常見的吉兇占辭,應獨立一句:「夕惕若,厲,無咎」。厲近於「兇」,《易傳》中解釋為「危險」,也可解釋為艱難、艱困。厲也常與其他占辭共用,如「貞厲」、「厲無咎」、「厲無大咎」、「厲吉」?!段难詡鳌贰腹是蚱鋾r而惕,雖危無咎矣」亦可為證。 【字義】乾乾:即「健健」,三居下乾(?。┡c上乾(健)之間,故曰「健健」,努力不懈之義。終日乾乾,整日努力不懈怠。 夕惕若:惕為警惕,憂慮恐懼。六爻中三原本就是多憂、多兇的位置,故曰「惕」。夕惕若,君子至夜自我反省警惕。若為助辭。帛書作「夕沂若」,並以止息、休息來解釋。意謂至夜則休息,君子當止則止之義。 厲無咎:兩種解釋。一是厲為危、危險、危厲?!段难浴贰鸽m危無咎矣」,雖危險但沒有罪咎。《繫辭》曰「三多兇」,三爻是多兇之位,故曰「厲」。二是厲為「礪」的本字,原本為磨刀石,即今日砥礪、磨練之義,引申為艱難之磨練?!兑捉?jīng)》彖辭有「厲吉」,因此將厲解釋為「危險」不是非常洽當。應當解釋為砥礪較佳?!笩o咎」也是吉兇之占辭,原本應有咎,善補過則可免於罪咎。「厲無咎」,有所砥礪則能免於罪咎,若過於怠忽則有罪咎。 九四,或躍在淵,無咎。
【今解】或許能夠躍出深不見底的水潭,沒有罪咎。 九三開始積極行事,終日忙碌不已,整日努力不懈,勞心勞力。到九四則是嘗試突破的時候,因此說「或」,代表不確定。「躍」為突破的舉動,「或躍」就是嘗試突破現(xiàn)狀,因此《文言》說「或躍在淵,自試也」、「乾道乃革」。 然而九四在上卦之下,下卦之上,不上不下,突破還只是個嘗試,未必成功,頂多只能免於罪咎。得此爻,人當力爭上游,多所嘗試,不要怕困難與失敗,雖有進退兩難的窘境,但痛苦乃是成長的必經(jīng)階段,至少可以免於罪咎。 【字義】或躍在淵:言龍在深水中嘗試飛躍,準備下一階段的「飛龍在天」。比喻君子開始準備大展身手,多所嘗試練習。或,疑辭,代表不確定,可翻譯作「可能」、「或許」。躍,跳躍,飛躍。淵,深水。 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
【今解】飛翔的龍在天上,利於見有德位的大人。 五為六爻中最為尊貴的位置,故有「九五之尊」的成語,言陽九居於五位,也是「天下」的君位。五為天位,故曰「在天」。喻君子以極高的才能,而身居尊位。此爻「利見大人」與九二有不一樣的意義。九二為「出潛」謀始之時,遊說四方。九五之利見大人,已居尊位,因此為策畫行事的原因而見大人。 龍亦象徵寵,飛龍在天亦有受到極高之榮寵的意思。 上九,亢龍有悔。
【今解】高傲的龍,會有悔恨。 亢原指頸部或咽喉,後引申為高的意思,今言「高亢」即為此義。《說文》:「亢,人頸也,從大省,象頸脈形。」段注:「《史》、《漢》〈張耳列傳〉『乃仰絕亢而死』,韋昭曰:亢、咽也…亢之引申爲高也、舉也、當也。」亢龍,意指居高位的龍,此有高傲之意。過猶不及,五位是飛龍在天,已至尊位。上位則過高,反而有危險?!段难浴贰纲F而無位,高而無民」,意指上九雖高貴但無權位,且無人民之擁戴,以此而動,必有悔恨。 用九,見群龍無首,吉。
【今解】見到一整群的龍,沒有元首。吉。 「用九」為乾卦六爻皆變,也就是卜到「乾之坤」卦,則以「用九」為占斷。 六爻皆變,為六龍(群龍)無首之象。乾龍為純陽之物,最忌剛上加剛,以適變、中庸為宜,若在物首則反而過亢。因此群龍而無一龍可為首,無首則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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