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第13章 盡心上(譯文) 孟子說:“充分廣大自己善良的本心,這就是懂得了人的本性。懂得了人的本性,就懂得天命了。保持住人的本心,培養(yǎng)人的本性,這就是對待天命的辦法。短命也好,長壽也好,都不三心二意,只是培養(yǎng)身心以等到天命,這就是人安身立命的方法?!? 孟子說:“天下的事沒有不是命運決定的,只要順理而行,所接受的便是正命;所以,懂得命運的人不會站在危墻之下。盡力行道而死的人,所接受的是正命;犯罪而死的人,所接受的不是正命?!? 孟子說:“追求便會得到,放棄便會失去,這種追求是有益于收獲的追求,因為所追求的對象存在于我的內(nèi)心。追求有一定的方式,至于得到得不到,則聽由命運決定,這種追求是無益于收獲的追求,因為所追求的對象存在于我的內(nèi)心之外?!? 孟子說:“天下的一切我都具備了。如果反身自問,自己是誠實的,那便是最大的快樂。不懈怠地推己及人,按此做下去,那達到仁德的道路沒有比這更便捷的了。” 孟子說:“做了卻不明白其中的道理;習慣了卻不知道其所以然;一生都從這條大道走去,卻不了解這是什么道路的人,這是個一般的人?!? 孟子說:“人不可以沒有羞恥,不知羞恥的那種羞恥,那才是真正的不知羞恥呀!” 孟子說:“羞恥對于人來說,關(guān)系重大。那些搞陰謀詭計,干奸詐機謀事情的人,是沒有地方使用羞恥的。不以趕不上別人為羞恥,那怎么能趕上別人呢? 孟子說:“古代的賢能君主喜歡好言善行,因而忘記了自己的富貴權(quán)勢;古代的賢能之士何嘗不是這樣呢?樂于走他自己的道路,因而就忘記了別人的富貴權(quán)勢,所以王公如果不對他恭敬盡禮,就不能與他多次相見。相見的次數(shù)尚且不夠多,更何況要他作為臣下呢?” 孟子對宋勾踐說:“你喜歡游說嗎?我給你講講游說之事。別人知道我,我自得其樂;別人不知道我,我也自得其樂?!? 宋勾踐問:“要怎樣才能夠自得其樂呢?” 孟子答道:“尊尚德,樂于義,就可以自得其樂了。所以,士人在不得志時,不失去義;得志時,不離開道。不得志時不失義,所以自得其樂;得志時不離開道,所以百姓不至于失望。古代的人,得志就恩加于百姓;不得志就修養(yǎng)個人品德,以此表現(xiàn)于世人面前。不得志就只修善自身,得志就以恩惠施天下?!? 孟子說:“等待周文王出來才奮發(fā)的人,那是一般百姓。至于那些英雄豪杰,即使沒有周文王,也能奮發(fā)?!? 孟子說:“把春秋時韓魏兩家大臣的財富加于其身,如果他視盈若虛,這樣的人就遠遠超出一般人?!? 孟子說:“如果役使老百姓是為了使他們生活安逸,老百姓即使勞苦也不會怨恨。如果殺人是為了使老百姓得以生存,那人即使被殺也不會怨恨殺他的人?!? 孟子說:“霸主(的功業(yè)顯著,恩惠易見),所以他的老百姓歡喜快樂;圣王(的功德浩蕩),所以他的老百姓心情舒暢。百姓被殺也不怨恨;得到好處也不知是誰的功績;老百姓每天向好的方面發(fā)展,也不知是誰讓他們?nèi)绱?。圣人?jīng)過的地方,使百姓得到教化;圣人所在的國度,其教化如神。圣王之政浩浩蕩蕩,上與天,下與地同時運轉(zhuǎn),怎么能說是小小的補益呢?” 孟子說:“仁德的言語趕不上仁德的音樂入人心之深,良好的政治趕不上良好的教育那樣獲得民心。良好的政治,老百姓怕它;良好的教育,老百姓愛它。良好的政治可以獲得老百姓的財富,良好的教育則能獲得老百姓的心?!? 孟子說:“人不通過學習便能做到的,這是良能;不通過思考便會知道的,這是良知。二三歲的小孩沒有不愛他的父母的,等他長大后,沒有不知道尊敬兄長的。親愛自己的父母是仁,尊敬自己的兄長是義,這沒有其他原因,因為這兩種品德通行于天下?!? 孟子說:“舜居住在深山之中的時候,住處只有樹木和石頭,出外只有鹿和野豬,他跟深山中的其他人沒有什么不同;等到他聽見一句好話,看見一種好的行為,(他便去身體力行),就像江河決口一般,一瀉千里,沒有什么能阻止住他?!? 孟子說:“不要讓人做他不想做的事,不要去索取別人不想給的東西,這樣就行了?!? 孟子說:“人之所以有道德、聰明、道術(shù)、才智,那是因為人經(jīng)常要面對災患。只有孤立的臣子、庶出的兒子,他們時常心中不安,考慮災患之事也非常深刻,所以才能通達事理。 孟子說:“侍奉君主的的人,是侍奉一個君主,就(猜測君主的心理),以討得他歡喜的人;使江山社稷得到安定的臣子,是把江山社稷的安定當作快樂的人;天民,是那種知道自己的道可以行于天下才去實行的人;圣人,是那種先端正了自己,外在的事物便隨著端正了的人。” 孟子說:“君子有三種樂趣,但稱王于天下是不在其中的。父母親都健在,兄弟沒有災患,這是第一種樂趣;上不愧于天,下不愧于人,這是第二種樂趣;得到天下優(yōu)秀人才而對他們進行教育,這是第三種樂趣。所以君子有三種樂趣,但稱王于天下不在其中?!? 孟子說:“擁有廣大的國土、眾多的人民,是君子所希望的事情,然而他的樂趣不在這上面;居于天下的中央,使天下的老百姓得以安定生活,是君子感到快樂的事情,然而他的本性不在這上面。君子的本性,即使他的理想通行于天下,不會因此而有所增加;即使他不得志而隱居,不會因此而有所減少,因為這是本性已經(jīng)固定的原因。君子的本性,仁、義、禮、智扎根于心中,表現(xiàn)出的神色純和溫潤,它表現(xiàn)于君子的顏面,表現(xiàn)于君子的肩背,延及于君子四肢的動作,不必言語,別人就可以一目了然?!? 孟子說:“伯夷躲避殷紂王,住在北海的海邊,聽說周文王興起來了,欣然說:‘為什么不到西伯那里去呢?我聽說西伯是個善于養(yǎng)老的人?!惚芤蠹q王,住在東海的海邊,聽說周文王興起來了,欣然說:‘為什么不到西伯那里去呢?我聽說西伯是個善于養(yǎng)老的人?!煜掠猩朴陴B(yǎng)老的人,那么,仁人便把他作為自己的歸宿了。五畝大的宅院,如果在墻下種植上桑樹,婦女依靠桑樹養(yǎng)蠶,那么年老之人便可以穿絲帛了。五只母雞,兩頭母豬,飼養(yǎng)它們,不讓它們失去交配繁殖的時機,那么年老之人便足以有肉吃了。百畝大的田地,男子來耕種,八口人的家庭便足以能吃飽了。人們所說的西伯善于養(yǎng)老,就在于他制定土地制度,教化人民去種桑畜牧,引導老百姓奉養(yǎng)自己的老人。人到五十歲時,不穿絲帛便不覺暖和;七十歲時,不吃肉便覺得沒有吃飽。穿不暖、吃不飽,這叫受凍挨餓。而周文王的百姓中,沒有受凍挨餓的老人,說的便是這個意思?!? 孟子說:“耕種好田地,減輕稅收,就可以使老百姓富足。按時食用,依禮消費,那財物是不會用盡的。老百姓沒有水和火,就不能生活,黃昏傍晚敲別人的門去要水和火,沒有不給的,為什么呢?因為水、火極多的緣故。圣人治理天下,使糧食如同水、火一樣多。如果糧食如同水、火一樣多了,哪里會有老百姓不仁愛的呢?” 孟子說:“孔子登上東山,便覺得魯國變小了;登上泰山,便覺得天下變小了。所以對于看過海洋的人來說,別的什么水便難以吸引他了;對于曾在圣人的門下學習過的人,別的什么議論便難以吸引他了。觀賞水是有方法的,(懂得的人)一定要看它壯闊的波瀾。太陽和月亮都有光明,一點小的縫隙都一定要照到。流動的水不把溝溝坎坎流滿,是不會再往前流的;君子的有志于道,沒有到一定的程度,便不會通達?!? 孟子說:“雞叫便起,努力行善,是舜一類的人;雞叫便起,努力求利,是盜跖一類的人。如果想知道舜與盜跖的差別,沒有別的,只要看看是行善還是求利就行了?!? 孟子說:“楊子主張為我,拔一根毫毛而有利于天下,這樣的事都不肯干。墨子主張兼愛,摩禿頭頂,走破腳跟,只要有利于天下,一切都肯干。子莫主張中道。主張中道也差不多。但如果主張中道而不靈活,不懂得變通,那便是執(zhí)著于一點上。之所以要厭惡執(zhí)著于一點,是因為它有損于仁義之道,只取一點而放棄其余?!? 孟子說:“饑餓的人覺得任何食物都是美味,口渴的人覺得任何飲品都甜美,這是不知道飲品、食品的正常滋味,其原因在于受了饑餓干渴的損害。難道僅僅只有口舌、肚腹受饑餓干渴的損害嗎?人心也會有這種損害。如果人們不使自己的心志受到饑餓干渴那樣的損害,就不會以趕不上別人為憂慮了?!? 孟子說:“柳下惠不因為做了三公便改變了自己的操守?!? 孟子說:“做事情好比打井,打井六七丈還不見泉水,仍然是一口廢井。” 孟子說:“堯舜實行仁義,是出于本性;商湯、周武王實行仁義,則親身體驗,努力推行;春秋五霸實行仁義,則是假借仁義,以此謀利。但是,如果久借而不歸還,又怎么能知道仁義不變成他自己的呢?” 公孫丑說:“伊尹說:‘我不愿親近于違背禮義之人,于是把太甲流放到桐,老百姓都非常高興。等到太甲悔過自新,又恢復他的王位,老百姓也非常高興?!t能之人作為臣子,他的君主不好,就可以流放嗎?” 孟子說:“如果有伊尹那樣的胸懷,未嘗不可;如果沒有伊尹那樣的胸懷,那便是篡位了?!? 公孫丑說:“《詩經(jīng)》上說:‘不白吃飯呀’??墒牵硬桓N莊稼,也來吃飯,這是為什么呢?” 孟子說:“君子居住在一個國家,他的國君任用他,就會得到平安、富足、尊貴、榮譽;他的子弟信從他,就會孝敬父母、尊敬兄長、忠于君主、守信用?!话壮燥垺?,還有比這更好的事嗎?” 王子墊問道:“士人干什么事呢?” 孟子答道:“士人使得自己的志向高尚?!? 王子墊又問:“怎樣才能使自己的志向高尚?” 孟子答道:“行仁與義就行了。殺一個沒有罪過的人,這不是仁;不是自己所有卻拿了歸己,這不是義。居住之處在哪里呢?在于仁;行走的路在哪里呢?在于義。居住于仁,依義行走?!? 孟子說:“陳仲子,假若不合道理地把齊國給他,他也不會接受,別人都相信這話是真的。但是,他那種義不過是拋棄一筐飯一碗湯的義。人的罪過沒有超過不要父兄君臣上下的了,(而陳仲子卻這樣做了)。因為一個人有小節(jié)操,便相信他也會有大節(jié)操,這怎么可以呢?” 桃應問道:“舜做天子,皋陶為法官,如果舜的父親瞽瞍殺了人,那該怎么辦呢?” 孟子答道:“把他逮捕起來就是了?!? 桃應又問:“那么,舜不會阻止嗎?” 孟子答道:“舜怎么會阻止呢?逮捕是有根據(jù)的?!? 桃應問道:“那么,舜又該怎么辦呢?” 孟子答道:“舜把拋棄天子之位看得跟拋棄破爛鞋子一樣。(如果那樣的話),舜會偷偷地背著父親逃走,沿著海邊住下來,一生都會很快樂,快樂得把天子之位忘掉。” 孟子從范來到齊國,遠遠地望見齊王的兒子,長長地嘆息道:“環(huán)境改變氣度,奉養(yǎng)改變體質(zhì),環(huán)境真是重要呀!他難道不也是人的兒嗎?” 孟子說:“王子的住所、車馬和衣服多半與別人相同,為什么王子卻是那樣的呢?就因為他所居住的環(huán)境使他那樣;更何況以天下為自己住處的人呢?魯國的國君來到宋國,在宋國的東南城門下呼喊,守門人說:‘他不是我的國君,為什么他的聲音和我的國君聲音那么相像呢?這沒有別的緣故,只因為環(huán)境相似罷了?!? 孟子說:“養(yǎng)活人卻不愛他,等于養(yǎng)豬;愛卻不恭敬,等于畜養(yǎng)牲畜。恭敬之心應當在送禮物以前就具備了的。只有恭敬的形式,卻沒有恭敬的實質(zhì),君子便不能被這種虛假的恭敬留住?!? 孟子說:“人的身體容貌是天生的,只有圣人能使(這種外在的美通過內(nèi)在的美)得到充實?!? 齊宣王想要縮短服喪的時間。公孫丑說:“服喪一周年,不是還比完全不服喪的人強些嗎?” 孟子說:“這好比有人在扭他兄長的胳膊,你卻說慢慢地扭吧。只要教導他孝順父母尊敬兄長便行了。” 王子有死了母親的,王子的老師為他請求服喪幾個月。公孫丑問道:“像這樣的事情,又怎么樣呢?” 孟子說:“這是由于王子想把三年的喪期服完,卻辦不到。那么,縱然多服喪一天也比不服喪要好,這是對那些沒有人禁止他服喪自己卻不去服喪的人說的?!? 孟子說:“君子進行教育的方法有五種方式:有像及時雨那樣滋潤萬物的,有成全其道德的,有培養(yǎng)其才能的,有解答疑問的,有以流風余韻讓后世之人學習的。這就是君子的五種教育方式?!? 公孫丑說:“圣人之道既高深又完美,幾乎像登天一樣不可達到。為什么不使它改變得可以達到,而使別人每天去努力呢?孟子說:“高明的工匠不因為拙劣的工人而去改變、廢棄繩墨規(guī)矩,羿也不會因為拙劣的射手而去改變拉弓的彀率。君子拉滿弓卻不發(fā)箭,只作出躍躍欲試的樣子。君子在正確道路之中站住,有能力的人便跟隨而來?!? 孟子說:“天下清明,君子得志,‘道’也就會得以實施;天下黑暗,君子為守‘道’,也就不惜為‘道’而死;沒有聽說過歪曲‘道’以逢迎王侯的?!? 公都子說:“滕更在先生門下學習的時候,似乎應該以禮貌待之,而先生您卻不回答他的問題,這是為什么呢?” 孟子說:“仗著自己地位尊貴而發(fā)問,仗著自己的賢能而發(fā)問,仗著自己年長而發(fā)問,仗著自己功勞卓著而發(fā)問,仗著自己是故交而發(fā)問,這些發(fā)問我都不予以回答。這五條之中,滕更占了兩條,(所以我不回答他)?!? 孟子說:“對于不可以停止的事情卻停止了,那就沒有什么不可以停止的了;對于應當厚待的人卻薄待他,那就沒有誰不可以薄待的了。前進迅猛的人,后退也就迅速。” 孟子說:“君子對于天下萬物,愛惜它們卻不用仁對待它們;對于天下百姓,用仁對待他們卻不親愛他們。君子親愛自己的親人,因此仁愛百姓;仁愛百姓,因此愛惜萬物?!? 孟子說:“智者是沒有什么不該知道的,但是急于當前重要之事;仁者沒有不仁愛的,但是務必先愛親人和賢人。堯舜的智慧不能完全知道所有的事物,因為他們急于知道首要的任務;堯舜的仁德不能普遍愛所有的人,因為他們急于愛親人和賢人。如果不能為父母服三年的喪期,卻對于緦麻三月、小功五月的喪期仔細講求;在長者面前大口吃飯,大口喝湯,卻仔細講究不用牙齒啃斷干肉,這叫做不識大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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