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是書店的敵人
花隨月轉(zhuǎn)陰晴收錄于天涯社區(qū) 前不久,被譽為“京城文化坐標”之一的風入松書店因租金過高,以及店面過大、環(huán)境陳舊等導致經(jīng)營不善,被迫關門停業(yè),多少人扼腕長嘆,哀聲遍野。我從未去過這家書店,卻因此想起一些往事,不免有些黯然神傷。 這種神傷,從三年前就開始發(fā)酵。2008年2月4日,香港青文書屋的老板、出版人羅志華先生,在九龍西部的大角咀合桃街貨倉整理書籍之時,被20多箱圖書壓倒后致死,尸體直到2月18日才被發(fā)現(xiàn)。猶如對一個書癡而言,書堆是最美好的墳塋,對于一個理想主義的書店主而言,羅志華這種死法,大抵稱得上死得其所,像一場孤獨的獻祭,無比圣潔,無比殘酷。尤其是,14天后,他的死亡消息才突破書籍和知識的重重封鎖;那么這14天來,他受難的靈魂將是多么寂寞。這背后,是香港書店業(yè)的寂寞:青文書屋關門半個月,羅志華消失半個月,竟然無人問津。 從香港到北京,從青文到風入松,其間還有北京的第三極書局、廣東三聯(lián)書店等,它們的連續(xù)死亡,充分印證了實體書店的凋敝,已經(jīng)不再是局限于一時一地的悲劇。由是媒體追問:民營書店的寒冬到了嗎?我想過不了多少年,這里的“民營”二字就可以去掉了,而且此問題的答案,只能是無可爭辯的一記悲嘆。 在哪個時代,像青文、風入松這種人文書店有過明媚的春天呢——不要說1980年代的中國,那段歷史嚴重被神化,從那個年代蹣跚走過的一位師長對我說,那時他們是如此熱愛知識,卻如此貧窮,連一本海德格爾的《存在與時間》都買不起。相比飯店、理發(fā)店、洗腳店等,書店從來都是小眾的事業(yè),人文書店更是小眾之小眾。假如它們門庭若市,日進斗金,那才叫咄咄怪事。當然我們并不否認,而且是多么希望,風入松等書店曾創(chuàng)出滿堂花醉三千客的輝煌,然而這樣的時刻,短暫如彗星劃過夜空??v觀之,人文書店如寒冬之枯草,荒野之荊棘,有何綻放可言,堅挺就是一切。 商業(yè)化浪潮(集中體現(xiàn)為高昂的租金)、網(wǎng)絡書店的壓迫(事實上,這種壓迫被夸大化了)等,都是導致人文書店江河日下乃至關門大吉的原由。然而我以為最重要的原由,還是一個時代的閱讀趨向。上面的那個問題,可以換一種說法:紙質(zhì)閱讀的寒冬到了嗎?文字閱讀的寒冬到了嗎?同樣,我想過不了多少年,“紙質(zhì)”或“文字”二字就可以去掉了。撲面而來的是一個電子閱讀、圖像閱讀、音頻閱讀的時代。看看你身邊疲于奔命的讀書人,每日像擠乳溝一樣擠出來的閱讀時光,更多是用于書本呢,還是手機和電腦?甚至他們的閱讀工具,不是眼睛,而是耳朵——但這還能叫閱讀嗎?當閱讀作為一種生活方式漸漸被冷落,當閱讀口味漸漸退化,從食不厭精到但求一飽,當書本所生產(chǎn)的溫情與敬意漸漸冷若冰霜,書店,尤其是內(nèi)憂外患的人文書店,只可能淡化、消逝于世俗的視線之外,在下一代人看來,仿佛五百年前的歷史遺跡;那些手捧一卷余嘉錫箋疏的《世說新語》的閱讀者,仿佛滿面風塵的天外來客。 所以我一直認為,這個高歌猛進的電子化時代,以及這個時代所主導的快餐文化,才是風入松們的最大敵人。這年頭,你選擇開人文書店,就是冒險,就是賭博。然而任何一個時代,都需要冒險家和賭徒,就像都需要天才和瘋子,沒有他們,這個時代將是多么孤獨,多么無聊。時代的寒冬,書店如一爐篝火,默默召喚在暗夜苦苦跋涉的旅人,前來抱團取暖。什么時候,火熄了,灰冷了,讀書人的心就死了。 只是,哀莫大于心未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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