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論文由網(wǎng)友投稿,讀書人只給大家提供一個交流平臺,請大家參考,如有版權(quán)問題請聯(lián)系我們盡快處理。二、道境的逆向體悟與“飄逸”的厚重底蘊 老子《道德經(jīng)》日:“反者,道之動?!煜氯f物生于有,有生于無。”王弼注:“高以下為基,貴以賤為本,有以無為用,此其反也。動皆知其所無,則物通矣,故日:反者,道之動。天下之物皆以有為生,有之所始以無為本,將欲全有,必反于無也?!疅o”是“道”之本,對“道”的體認只能由“有”反“無”才能尋到本原、始基。這種“反得道元”、“反身合道”的逆向思維方式成為道教體道的重要思維方式之一。李白在體道中養(yǎng)成的逆向思維方式深刻表現(xiàn)在他的詩作中,成為通向其詩歌“飄逸”風格的橋梁。 “飄逸”,以司空圖“御風蓬葉,泛彼無垠”的形容和裴敬“神仙會集,云行鶴駕”的描繪,容易使人產(chǎn)生“飄逸”即柔美的印象。實際上,李白的“飄逸”之所以能為千百年來的讀者認同并產(chǎn)生共鳴,則在于它所獨具的厚重底蘊。李白的飄逸不是若有若無的流霞,不似拂面和煦的清風,而如扶搖萬里的大鵬。大鵬的逍遙游,憑借六月的大風;李白那千古一人的“飄逸”贊歌乃是由他的“萬古愁”所托舉,李白極端狂放的風度,實為其內(nèi)心無法排解的深憂的外化。從其創(chuàng)作方法考察,詩中寫種種“飄逸”,往往先從反面著筆,展現(xiàn)一種常人難以自拔的痛苦,終于從中跳脫出來,從而透示出一種深沉厚積的力量。這正是一般文人游仙詩、道士的步虛詞所缺乏的。李白諸多著名詩篇,在感情抒發(fā)上往往采取一種表里雙層的建構(gòu):將現(xiàn)實激發(fā)的萬古愁憤深深埋人詩底,表層結(jié)構(gòu)則呈現(xiàn)一派或清靜瀟灑、或豁達狂放的氣度;表層與深層情感的強烈反差,不但造成詩中強烈的悲劇氣氛,也使表層的灑脫,仿佛是掙脫了愁憤的深淵飛騰而起,具有九萬里風鵬正舉之勢而無可比擬。如《將進酒》中大寫痛飲狂歌之歡樂,偉才必用的自信,然而貫穿其中的卻是抑塞不平、不為世用的大悲大憤。《夢游天姥吟留別》在夢境仙蹤、興會標舉的背后,透射出的卻是人間的大不得意?!断尻柛琛窐O寫“韜精沉飲”(沈德潛語)之樂,而“正意藏脈”(方東樹語),則在功業(yè)無成的深悲。再如《宣州謝胱樓餞別校書叔云》、《月下獨酌》等詩,或?qū)懪艖n遣愁的逸興壯思,或?qū)懟ㄇ霸孪陋氉玫臉啡?,但潛藏的同樣是深重的孤獨與無法解脫的內(nèi)心苦悶。 李白詩歌中這種深沉厚積的情感底蘊,來自其道教理想的摯誠追求與現(xiàn)實的劇烈沖突。這種道教理想的集中表現(xiàn)便是“功成身退”。它在李白身上的體現(xiàn),并非如一般所認為的,是儒道以至縱橫諸家思想駁雜的混合物,而仍然是以道教教義為中心支柱的。 眾所周知,中國道教從最初形成起,便以救世濟俗為中心。道教還吸取了以“三綱五?!睘楹诵牡娜寮业膫惱硭枷?,用儒家的道德規(guī)范來調(diào)整人與人的關(guān)系。。李白的道教信仰,主要受茅山上清派傳人司馬承禎、吳筠等人的影響。該派創(chuàng)始人陶弘景是“山中宰相”,其傳人王遠知佐李淵、李世民取得天下,第四代傳人司馬承禎為睿宗提供理國之道,而吳筠更“以陰功救物,為王者師”。。作為唐代道教重要理論家的吳筠作《玄綱論》,從理論上論證了“佐時得道”的重要。他列《道反于俗》和《專精至道》兩章,專門講如何撫俗得道,佐時得道。認為撫俗、佐時是能否“得道”的必備條件,而且,要得道、成神仙,必須修煉佐時撫俗的“人功”。因此,能否在社會上建立功業(yè)、輔佐明主就意味著道功的成或不成。李白迷信的正是事君之功與得道之功的雙成,他的“功成身退”之功,由具體詩例分析,可以認為,既指“政成”又指“道成”;他的“退”,既指“歸人武陵源”的隱逸,又指“邈爾與世絕”的成仙。事功上,他的目標是“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shù),奮其智能,愿為輔弼,使寰區(qū)大定,??h清一”(《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道功上,則要“浮四海,橫八荒,出宇宙之寥廓,登云天之渺茫”(同上)。他在《西岳云臺歌贈丹丘子》中,描摹的正是自己神往的這樣一種生活: 云臺閣道連窈冥,中有不死丹丘生。 明星玉女備灑掃,麻姑搔背指爪輕。 我皇手把天地戶,丹丘談天與天語。 九重出入生光輝,東求蓬萊復(fù)西歸。 玉漿儻惠故人飲,騎二茅龍上天飛。 隱與神仙為侶,出接萬乘之主;或行走于九重宮闕,或駕龍飛升,享盡充分的自由。這才是瀟灑的人間神仙,令人仰慕的高道風范!李白一生渴望著能“盡節(jié)報明主”,而后成仙舉美夢,但是,卻困擾在“富貴與神仙,蹉跎成兩失”(《長歌行》)的痛苦之中?!磅沲扇碎g世,寥落壺中天。”(《贈饒陽張司戶燧》)人間盡力報明主沒有了希望,“壺中天”里的仙人日月也未能實現(xiàn),這比只求事功或單修道功的人來說,本身就多了一層憂患,正所謂追求越高,失望越深,內(nèi)心沖突愈激烈,詩之情感底蘊愈厚!而詩人在體道中又養(yǎng)成了“探玄窮化先”的思維習慣,從逆向反溯求取根底的思維方式,面對自己精神、身體兩方面的不自由,李白總在反審叩問。在他的理想中,“仙人如愛我”,就應(yīng)該“舉手來相招”,“我欲蓬萊頂上行”,仙人必定會“浩歌望我來”,“應(yīng)攀玉樹長相待”??墒牵藵M懷熱情,刻苦修煉,誦道經(jīng),受道篆,“草創(chuàng)大還”,卻總不見仙人來“招”,自己也不能乘鶴飛去,每每“夢想空殷勤”(《感遇》其一),這是為什么?他為成“事君之道”,仗劍去國,辭親遠游,南窮蒼梧,東涉冥海,可“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幸遭圣明時”,卻“功業(yè)未成就”,這又是為什么?當詩人在一個又一個的困惑中彷徨時,內(nèi)心體驗強化到極點,憂憤之情也深到極點。身心都不能自由的雙重憂患,經(jīng)詩人的反觀叩審,便如江潮海浪般難以阻遏。當他把酒問月(《把酒問月》),觀日探元(《日出入行》),登高丘而詰問“鼎湖飛龍安可乘!”(《登高丘而望遠海》)游梁園而譏誚“梁王宮闕今安在?”(《梁園吟》)對春風淥酒而感嘆“清軒桃李能幾何?”(《前有樽酒行》)臨高堂盛宴而悲慨“青絲暮成雪”(《將進酒》),其間表現(xiàn)的已不只是個人理想能否實現(xiàn)的憂愁,憂患已深化為對整個人生宇宙的悲慨,其思維更不停留在人間萬物“象”、“有”的表面,往往由感物起情而反究其理,思索元化,“存想”道真?!疤皆笋耗^化游無垠”(《送岑徵君歸鳴皋山》),“觀變窮太易,探元化群生”(《古風》其十三),終于體會到“仙人殊恍惚”(《擬古》其-),“浮榮何足珍”(《擬古》其九),“天地一逆旅”(《擬古》其九)而已,萬象總歸虛空。為此“達士遺天地”(《擬古》其五),而“貴道能全真”(《送岑徵君歸鳴皋》)。他仍舊只能按照道教教義的指引,去尋找“超世”的真諦,委隨“自然”,逍遙于大化,寄情于痛飲狂歌,寄意于清風朗月,托身于仙山洞府,在現(xiàn)世可能得到的真實的快樂中求得心理的平衡,以那超邁灑脫的仙姿,飄逸朗遠的神韻,消彌其內(nèi)心永遠無法解決的矛盾和不能自拔的痛苦。這當是一個迷狂的道徒真實的心理狀態(tà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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