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王羲之二十歲時,家族中發(fā)生了一件震驚朝野的大事。這件事情對他后來的影響絲毫不亞于父親王曠兵敗投敵使他兒時純潔的心靈布滿的陰云,也引起了東晉朝局前所未有的動蕩。 司馬睿初鎮(zhèn)江東,人微言輕,勢力根本不足以威懾江左。更雪上加霜的是,真心追隨他的王曠離他而去。幸而王導、王導等其他王氏家族成員傾力輔佐,王導導演“觀禊出游”,將顧榮、紀瞻、賀循等收至瑯琊王麾下,上文已有敘述。再加王導提倡的廣招能士的政策,江北名流也紛紛南下,這使建康人才濟濟。王敦等人又率兵左突右沖,不但平定江東,也抵制了石勒、劉聰的南侵。新繼位的愍帝司馬鄴不得不倚重于逐漸壯大的建康力量,封瑯琊王為左丞相。公元316年,劉聰再次攻陷洛陽,活捉司馬鄴。司馬睿稱晉王,宣布代攝朝政,次年登基,即晉元帝。王氏家族的所為,司馬睿發(fā)自肺腑的感激。舉行大典時,晉元帝手攙王導,欲要一起接受百官朝賀,經過王導一再推辭方才罷休。但自此以后,王氏權傾朝野,世人稱“王與馬,共天下?!?/p> 五年之后,江東帝業(yè)逐漸鞏固。偏安江左固然不比一統(tǒng)宇內,權力和名號卻也足夠令人垂涎三尺。為了實現(xiàn)勢力的再分配,原來精誠輔佐元帝的親貴們關系分化。王家大權炙手可熱,王導把持朝政,王敦統(tǒng)領軍事。尤其王敦,生性殘忍暴烈,飛揚跋扈,相傳在洛京時,石崇宴請賓客,常令美女行酒,如果不能勸客人全飲,便會被推出斬首。王導平素不善飲酒,所以大醉。王敦故意推辭,三個美女被斬后,顏色如故。王導勸他,他卻說:“自殺伊家人,何預卿事?”同是王敦,酒后,入石崇家的廁所。呼喚數十個侍婢為他脫衣、換衣、著新衣,面不改色,神態(tài)自若。連侍婢背后都說:“此客必能作賊。”由如此的重臣服侍,宛如枕邊放著一顆炮彈,隨時都有爆炸的可能。元帝不能容忍王氏過于集中的權勢,著手培植自己的親信,劉隗、刁協(xié)等人由下層被迅速提拔。 今天看來,史傳對劉隗、刁協(xié)的記載頗有微詞。說劉隗精通文史,但心性奸邪,經常引經據典毀謗公卿,彈劾他人;而刁協(xié)性情剛愎,與劉隗狼狽為奸,媚上驕下,蓄田萬頃,經商發(fā)財,其實王敦等人何嘗不是如此,為人臣如王敦殘忍暴烈者,不能說絕無,卻也少有。 然而,王敦再也不能滿足個人和家族的遭遇,成為兵戎相見的主動一方。一瞬間,大軍如夏雨來臨,黑云密布;又如飛蝗招搖,鋪天蓋地。建康城內的王導和內眷們感覺大難臨頭,心急如焚。無奈之下,王導脫去官服,帶領羲之在內的王氏子弟二十余人日夜佇立宮門前請罪。這顯然屬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悲劇,王羲之時年二十,雖是弱冠之年,卻因受到父親事件和其他因素的影響,沒有婚配,也沒有出仕。晉元帝面對復雜的形勢,或許考慮到王氏的卓越功勛;也或許考慮到與王氏,尤其是羲之一支的親密關系;更或許考慮王敦勢力的強大,最終赦免了他們。 王氏遭難的過程中,周顗對整個事件的改觀起了重要的推動作用。清晨,王氏子弟殿前請罪,正逢周顗入朝面圣。周顗對羲之遭受無辜的委屈深感同情,對事件的發(fā)展表示擔憂。王導趁機請求周顗殿前說情,周顗不理,見到元帝之后,則苦苦哀求,直到元帝決定恩赦為止。周顗出來后,心情大為放松,開懷暢飲,率爾直言:“今年殺諸賊奴,當取金印如斗大,擊肘后。”王導不知內里,對周顗不肯說情極為不滿,懷恨在心。王導作為王氏家族在建康的代理人、整個事件的知情者,對動亂的善后處理有重要作用。如關于對待周顗的處理問題: 大將軍至石頭,問丞相曰:“周侯可為三公不?”丞相不答。又問:“可為尚書令不?”又不應。因云:“如此,唯當殺之耳!”復默然。逮周侯被害,丞相后知周侯救己,嘆曰:“我不殺周侯,周侯由我而死,幽冥中負此人?!保ā妒勒f新語?尤悔》) 當然,王敦殺害周顗,并非只是出于錯怪。周顗本人正氣凜然,仗義直言,無所畏懼,王敦對其一直有所顧忌,加之整個動亂過程周顗反抗王敦的態(tài)度鮮明,并身體力行,不遺余力的付諸行動。因而周顗之死成為一種必然。 另外,王導在這次浩劫中的角色相當曖昧。首先,他為了一己之利,把包括羲之在內的王氏二十多個無辜子弟扯入其中,企圖轉移元帝的視線,博取朝廷的同情,其間也不排除有利用王曠、王廙、王彬一支與晉元帝親戚關系的可能;其次,雙方斗爭過程中,他沒有旗幟鮮明的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最后,他的內心深處顯然希望能夠排除異己,重新奪回大權,為自己的仕途清除故障,這一點在戰(zhàn)后如何處理殘局的問題上表現(xiàn)尤其明顯,周顗被殺即是例證。以上種種跡象使我們有理由相信,戰(zhàn)爭的主動挑起者王敦站在前臺,而王導只是身處建康,不敢表露明顯而已。 王羲之親身經歷這段黑色歲月,并親眼目睹了周侯被殺和家族中兩位長輩的所為,心靈震撼極大,以至若干年后的另一場勢力斗爭中,他依然不肯回到王導身邊,不愿回到京城為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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