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養(yǎng)貓的男人和正在養(yǎng)孩子的女人一樣,話多。 貓是為男人而保存的一種生命形式。他有時溫存有時膽怯,有時高冷有時孤傲。占理的時候盯著你,理虧了就假裝睡覺。最是他的神經(jīng)兮兮讓男人心向往之。那是一種難拿的范兒,像是一個愛打拳擊的浪漫詩人……種種腔調(diào),貓拿捏得恰到好處。 我見到老肥是一個下午,太陽很好。他斜臥在連環(huán)畫傳奇館的窗臺上,我走到它面前一米才看到他。我見到一個傳奇,他不像別的貓慌著跑開,也沒開口討一聲好,只是冷冷地看著,就這么看著,好一會兒,我眼神轉(zhuǎn)到另一邊。小紅說他五歲了,兩歲時從她變成他。小紅抱著他隨我回到總部食堂。在那里老肥盤踞七年,度過一生最好年華。我們的口述歷史根據(jù)地在郊外懷柔,遠遠可望見燕山。馮侖先生公益支持我們兩座小樓,每年交租金一塊錢。工作人員來自四面八方,一起吃飯就開張了自己的食堂。小區(qū)內(nèi)流浪北京的貓也不少,吃飯時通常來三四十只,吃一盆食堂提供的熱呼呼的餐食。 老肥自己的餐食是特供,由百十個員工一起愛他,一段時間,他只喝國家體委為運動員進口的牛奶。老肥依次愛吃羊肉、牛肉、豬肉、雞肉。如果有牛肉不吃,一定是有羊肉,哪怕是裹著塑料藏在冰箱的冷凍層里,話說嗅覺就是拿來用的。動物自有動物的覺悟。小鎮(zhèn)的院子里滿是柿子樹,想要吃,就只能青著摘下來去捂。因為每個熟了甜了的柿子都會被鳥兒發(fā)現(xiàn)并且吃得干干凈凈,對,每一個。傍晚時分,三四十個饑腸碌碌的貓要分食那盆熱呼呼的口糧,這當口,老肥從屋內(nèi)沙發(fā)跳下扭著屁股過來了。他扭到盆前慢慢聞聞又嘗上一口,然后打個哈欠伸個懶腰,就在盆前睡下。三四十個貓沒誰敢動一步,就原地等著,月亮高高地升起來了……人和貓打交道的歷史有9000年和5000年之說,這段交互依賴至少涵蓋了世界文明史的長度。在《禮記·郊特牲》中這樣定位貓:“古之君子,使之必報之。迎貓,為其食田鼠也?!惫湃苏f,送貓捉鼠是知恩圖報。每迎豐年祭祀上蒼,也會拜貓。那么,在所謂文明進程中,到底是誰馴化了誰?換句話說,誰為誰鏟屎?小紅新養(yǎng)兩只狗。它們狂吠著奔向幾只新加入的流浪貓(我們是辨不出),驅(qū)趕它們。然后回過身向老肥獻媚,猛搖尾巴舔他的臉,老肥居然很享受。2013年,我們口述歷史團隊還剩半數(shù)人馬,車拉人扛投奔母校傳媒大學(xué)。老肥坐我的奔馳,吐了一路。在學(xué)校呆了四年,相當于一個本科。老肥卻愈發(fā)孤傲,罐頭放在面前,他慢慢舔,你拿開,他就走開,罐頭再送到面前,睬都不睬。和我一樣,它不接受低俗下作的玩笑。2017年底,我在外地,同事電話我,老肥不行了。我趕回來時,16歲的老肥,臥都不能穩(wěn),身子兩邊塞著棉花,擠住托住他。
那天,他一改往日的孤僻。我每說一句話,他都應(yīng)一聲,都聽懂了。不久,安娜、大壯、大壯媳婦等陸續(xù)來到我們身邊。他們是形象出眾的一群,也是出身高貴的一群。但比起老肥總覺得還差點什么。我下了藥,卻睡不著。輾轉(zhuǎn)反側(cè)間,我忽然悟到:他們嫵媚婀娜,缺的是老肥的一副傲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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