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的北伐（18）

東晉末年，江東的道教起義風(fēng)起云涌。元興二年（403年）正月，也就是孫無終被殺的那個月，天師道軍再次出動，盧循命其姐夫、司馬徐道覆再次入寇東陽。建武將軍劉裕率兵迎擊，于二月八日大破徐道覆，盧循逃回永嘉，劉裕又追上去打敗了他一次，并斬其大帥張士道。盧循只得放棄永嘉，一路乘船南逃至?xí)x安郡（今福建一帶，治所侯官縣，今福州鼓樓區(qū)），然后從這里再次遁入了大海啊他的故鄉(xiāng)。不過這次他沒回舟山群島，而是繼續(xù)向南方廣州方向逃去。劉裕遂回師山陰。此時已是該年六月，大丞相桓玄以此功勞又給劉裕加官彭城內(nèi)史，南彭城郡是南徐州最大的一個僑郡，桓玄此時篡晉更急，所以需要進一步籠絡(luò)劉裕等北府新生代將領(lǐng)。

劉?；氐缴疥幒?，碰到了一個久違的故人何無忌。自從一年前劉裕與何無忌與劉牢之做切割，辭官回到京口后，沒倆月劉裕就得到桓玄啟用，何無忌卻一直賦閑家中。這不是桓玄偏心，而是何無忌身份太特殊了，他既是劉牢之的外甥，又曾是司馬元顯之子?xùn)|海王司馬彥璋的屬官，小彥璋被斬首時（司馬元顯才21歲，其子有多大可想而知），何無忌還在集市上痛哭了一場，得到時人贊許。所以，當(dāng)何無忌通過老友吏部侍郎曹靖向桓玄傳話，希望得到一個小縣縣令的職位，桓玄卻不答應(yīng)。何無忌認(rèn)為桓玄遲早要對付自己，深感危機，遂偷偷前往山陰面見劉裕，勸他趁軍隊在手，起事反抗桓玄。

事關(guān)重大，劉裕不敢擅自決定，遂請來了當(dāng)?shù)赝梁揽拙竵砩套h此事。

孔靖，字季恭，出身于孔子之后會稽孔氏。自孫吳建國以來，會稽士族的政治地位就相對弱于吳郡士族，永嘉南渡后，僑姓士族主要亦是與吳姓士族聯(lián)合控制東晉王朝的政治格局。會稽士族地緣上、文化上都呈現(xiàn)弱勢。但會稽孔氏出自孔子之后，無論文化底蘊還是政治層次上都高于虞、賀、魏等其他會稽士族?？拙傅母咦嬖娑荚跂|吳官至太守，祖父孔愉則是東晉初年的名臣，官至尚書仆射、鎮(zhèn)軍將軍、會稽內(nèi)史，封不亭侯，追贈車騎將軍?？拙傅母赣H也官至太守，其叔孔安國更“以儒素顯，孝武帝時甚蒙禮遇”，在朝廷里擔(dān)任左將軍要職。顯然，會稽孔氏乃屬于門地二品的高級士族，《晉書》之所以要在這里稱其為“土豪”，是因為孔靖此時正服喪在家，無法就任朝廷給他的建威將軍、山陰令之職。而且，作為經(jīng)營會稽長達兩百年的本土大族，孔氏在山陰擁有規(guī)模驚人的田莊與產(chǎn)業(yè)，稱之為土豪再合適不過。

北府諸軍在東土剿天師道時軍紀(jì)很差，可只有劉裕軍隊從不搶掠百姓，其背后自然是有“金主”的，這金主就是我們的孔土豪了。史載其“曲意禮接，贍給甚厚”，贊助了劉裕大量軍餉。

我們都想和土豪交朋友，可孔土豪卻為何要主動與劉裕交朋友呢？《南史·孔靖傳》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說當(dāng)初劉裕東征孫恩，路過孔靖宅第，當(dāng)時孔靖正在睡覺，夢見有神人對他說：“起！天子在門。”說完就不見了。孔靖覺得奇怪，趕緊走出門口，正好遇見劉裕?？拙敢幌伦泳图恿耍s緊把劉裕請進門，與之結(jié)交，執(zhí)其手曰：“卿后當(dāng)大貴，愿以身爲(wèi)托。”

神人指示固不可信，但執(zhí)手自托之事肯定是有的。很顯然，孔靖非?？春脛⒃＃谑浅蔀榱藙⒃５摹疤焓雇顿Y人”。而劉裕若要北上反桓，也需要孔家的后勤資助，另外，桓玄的祖母臨賀太夫人孔憲正是出身于會稽孔氏（注1）；總之，以孔靖為首的會稽士族到底對桓氏政權(quán)態(tài)度如何，是劉裕如今急切需要確定的事情。

孔靖表示，會稽各大家族早就對桓氏的統(tǒng)治不滿了，我們支持你反桓，只不過在山陰起事，并不是最好的方案：“山陰去都道遠(yuǎn)（約400公里），舉事難成；且（桓）玄未篡位，不如待其已篡，于京口圖之?！眲⒃?quán)衡利弊，覺得孔靖說的很有道理，起兵不止是個軍事問題，更是個政治問題，弄不好就是造反叛逆，弄得好才是興復(fù)舉義，所以兵多兵少不重要，旗號與時機才重要。劉牢之的失敗便是最大教訓(xùn)。而且，如今的會稽內(nèi)史、征東將軍虞嘯父剛好是桓玄提拔上來的，會稽虞氏也是門地二品的會稽高門（注2），若要起事還得先過他這一關(guān)。

何無忌聽了也覺得有道理，好吧，那就再等等，畢竟桓玄篡位已箭在弦上，我們就讓箭飛一會兒吧。此后何無忌便常秘密游走于劉裕和其他反桓人士之間，充當(dāng)起地下聯(lián)絡(luò)員來。

果然，沒過多久，桓玄向篡晉踏出了實質(zhì)性的一步。這年九月，桓玄操縱朝廷策命自己為楚王、相國、封十郡，加九錫。這些都是當(dāng)年王莽、曹操、司馬炎篡位之前的標(biāo)配，桓玄的箭已經(jīng)飛起來了。

不久，劉裕受命留部隊駐扎山陰，自己趕回京口復(fù)職，繼續(xù)擔(dān)任徐州刺史、撫軍大將軍桓修的中兵參軍。

在如今桓氏政權(quán)中，負(fù)責(zé)軍務(wù)的是劉裕上司桓修，負(fù)責(zé)審批詔令、輔政決策的是中書監(jiān)王謐，負(fù)責(zé)執(zhí)行詔令、主持政務(wù)的是錄尚書事桓謙。而桓謙身為桓玄在東晉朝廷的代言人，自然有必要去京口試探劉裕等北府諸將對于桓氏代晉的態(tài)度。

于是，在一次會面之后，桓謙突然遣開旁人，問劉裕道：“楚王勛德隆重，朝廷之情，咸謂宜有揖讓（指晉帝禪讓），卿以為何如？”

劉裕沒有表示異議：“楚王，宣武之子（桓溫謚宣武），勛德蓋世，晉微弱，民望久移，乘運禪代，有何不可？”

桓謙大喜：“卿謂之可即可耳?！?/span>

有了北府兵代表劉裕的支持，桓玄兄弟自然就大大放心下來了。這些門閥貴公子一生順?biāo)?，對于劉裕等人并非完全不忌憚，但他們自?fù)門地，根本不相信劉裕這些出身低微的兵家子能對自己造成什么威脅，所以很輕易的就相信了劉裕的效忠表態(tài)，于是開始加快進度，大膽執(zhí)行起了他們的篡晉計劃。

注1：關(guān)于孔憲出身，此據(jù)王素先生的論證。參閱王素：《試述東晉桓彝之功業(yè)》，載《中國史研究》2005年第1期。

注2：會稽虞氏乃東吳易學(xué)家虞翻、東晉功臣虞潭之后。會稽四姓為孔、魏、虞、謝。虞氏與孔氏齊名。虞嘯父“少歷顯位”，與孝武帝關(guān)系親近，官至門下省首長三品侍中，后因參與王恭之亂被廢為庶人，桓玄篡位后被重新啟用。劉裕崛起后，會稽孔氏的勢力亦隨之增長，超過其他三族?；感黄蕉ê螅⒈銓⒂輫[父免職，讓孔靖擔(dān)任會稽內(nèi)史。孔靖后來也成為劉裕造宋的佐命元勛，隨之北伐后秦，又隨之建立宋臺。劉裕遂拜其以為宋國尚書令，加散騎常侍，但孔靖謙讓不受，乃拜侍中、特進、左光祿大夫?？拙竿诵葜畷r，劉裕還特意召集群僚在彭城戲馬臺為他賦詩踐行，“作者百馀人”，其中謝靈運的名作《九日從宋公戲馬臺集送孔令》就是當(dāng)時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