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 張
據(jù)說2018年的香港金象獎上,一位大字不識,只會端茶倒水的婦女獲得了專業(yè)精神獎,頒獎典禮上,諸多明星大咖紛紛起立,為這位出場其貌不揚被眾人一概稱呼為蓮姐的樸素婦女鼓掌足足有三分鐘之久。風頭一時蓋過了領(lǐng)獎的所有明星大腕,甚至掀起了當晚典禮的高潮。蓮姐是江湖人稱,這位不是電影明星,不是幕后制作的普通人,卻讓影視圈人無一不知的她,主要工作僅僅是普通不過的茶水工。但蓮姐卻一作就是三十年,30年間,她見證了這個圈子的興衰和明星們的沉沉浮浮。準備茶水,一份簡單的工作,少則幾十人,多則上百人,主要負責每個人滿意的茶水,并不簡單,但她會細心地記下每個人的喜好,為此大字不識一個的蓮姐為貼便利貼記錄,專門學(xué)習認字。她說,出來做是要交心做事的,你對別人好,別人也會對你好,專注這份工作,別人才會專注你。蓮姐對每個人的態(tài)度都一樣,無論他人態(tài)度是否友好,她都兢兢業(yè)業(yè),時間久了,劇組覺得蓮姐對劇組十分重要,讓人心安。明星們感慨,只要蓮姐在,一定會照顧得大家很好。一度要求照顧好重要的人就行,她卻覺得,所有人都不容易,很辛苦,便準備了所有人的茶水,無形中增加工作量,蓮姐卻說,勞動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任何一份職業(yè)都很光榮。就是這樣一份簡單的茶水工作,讓蓮姐成了劇組不可或缺的靈魂人物,在當時的影視圈,她竟成了與明星合照最多的人物。她用幾十年如一日的工作態(tài)度贏得了很多人的尊重,看似平凡而不平庸。煩惱的境遇最怕惡念相續(xù),遇到惡緣逆,有煩惱不怕,怕的就是忘卻觀照,讓惡念相續(xù),不知截斷,后續(xù)苦果不斷。戒律清規(guī)在某一方面,守住規(guī)矩,就已經(jīng)能在煩惱之前消散了惡緣逆境相聚的緣。你以為你遇到的是愛人,是一見鐘情之人,是善知識,是同修乃至道友,其實從相遇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了彼此是冤親債主,注定了會磨合糾葛,他們都是人生路上的緣,會與你產(chǎn)生或歡喜或憂嘆或愛或恨的情感。對于修道人,可能會更甚,他們或許正是你心里另一個執(zhí)著的自己。有時候我們面對的從來不是外境那些人我分別,而是降服自己內(nèi)心因分別而產(chǎn)生的諸多情感糾纏。每一層執(zhí)著都有一個界,一旦突破了,就會自在,每個初遇的印象可能是美好,可能是糟糕,最怕對糟糕無能為力后習以為常。而為惡或守戒亦如是,小小的突破了那層防護,剩下的便唯有不管不顧的肆無忌憚。不能一次性拷給我么?一想我們彼此間要反復(fù)交互,我忍不住問道。每每我們交互,我能感受到對方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下對我諸多的指手畫腳,而越是如此我越發(fā)執(zhí)拗的性子,讓我們彼此間的氣氛往往透著點不歡喜的味道。而那種不歡喜總是以我言不由衷地稱是或道好結(jié)束,而實則內(nèi)心不快。我在想,這年頭各種講法的內(nèi)容,太過容易得,又是佛法,能真正好樂,生起稀有難得之心,非得不可的人也屈指可數(shù),而我就是那個可以找到資料并不是非要聽這份講法內(nèi)容的其中一員。不是不想聽法,而是不想交互,在人與人之間短暫的很多擦肩而過的緣分中,如果一個人帶給自己不快,再勉強反復(fù)接觸交互,似乎就有點為難自己,如果能不交互就減少交互多好。在糾結(jié)一夜,這種不想要的情緒過去,真正說服我的是那番“佛法無人說,雖慧不能了”,獲取別人的講法內(nèi)容,哪有那般容易得的一番考量。誦經(jīng),僧值說,和尚師父交代可以給我一套書。從那間擁堵的庫房抱著厚厚的一套書,簽名離開,每一本都足有字典般厚,而一套足足有五大本。書籍沉重,不得不慢悠悠地走過那段陡坡路。從簽字寫下名字的那一刻,又機械地走過,忽然有點興意闌珊,那種不想抱回去的沖動強烈地席卷而來。是因為不是贈送,還要抱著還回來,才覺得沒意思,還是覺得容易得,忽然就沒有意思,亦或者看完這厚厚的五套書又能怎么樣,覺得沒意思……《紅樓夢》中薛姨媽交代周瑞家的送花給各房,黛玉最后收到花,一把撂回去,毫不客氣地說,若不是別人挑剩下的也不會給我。有時候,面對需要,而得到的明明和期待中的相去甚遠,而我們卻要違心地接受乃至恭維那份別人的給與,又有多少勇氣酷似黛玉一樣,毫不客氣地拒絕,有時候即便那份給與如同施舍一樣的高高在上。佛學(xué)院發(fā)來信息,要稿子,打電話乃至請求新的好友添加。萬年靜音的手機在看到信息的那一刻,不回復(fù),不置可否,將微信徹底設(shè)置為搜索手機號無法添加。對被打擾的信息,置之不理,并不是有多大的恩怨,而是那些過往中的細枝末節(jié),注定了保持心知肚明的互不相擾,大概才是對過往感情最好的交代。年歲越長,越發(fā)現(xiàn)世界和人情世故的真相,在無常的世界,沒有從一而終的溫情和堅守,也沒有自始至終的惦念和友好,才有過交集從陌生到熟悉的人,轉(zhuǎn)身已經(jīng)屏蔽刪除了好友。有時候最好的狀態(tài),大概是出現(xiàn)在生活中的那些人,來了就來了,離開就離開了,利益糾葛也好,緣分纏繞也罷,交集淺薄,原來真正走進自己生活乃至最后剩下的也寥寥無幾。鄰座小師父拿出鉢袋,過齋還未出班,桌兜被他搬空,小師父要離開這里。小師父和我成為齋堂鄰座不到兩周的時間,我們說過的唯一一句話是,晚殿后僧值忽然調(diào)觀堂位置,僧值說齋堂座次按班級,我就從桌兜里掏出缽,晃晃悠悠地跟在后面。坐在哪,壓根不是我感興趣的,我在想,又不是飯菜好吃,坐在前面相對于后面來說,不會有行堂挨到盆底或者恰好沒有菜的機會。如今日日剩一大盆的飯菜,坐在哪,不都一樣。僧值看我一眼,似乎對我戒高臘長卻如此安排有點不好意思,我卻無所謂,端著缽想隱沒在人群。換座位塵埃落定,我就和小師父成了鄰座,再搬缽時,忽然走錯位置,小師父說,你在這,我在這。語氣歡快,仿佛要刻意認識一般。換座位后,一日過堂排班,滿院子的人,急匆匆前來的小師父瞅到我,忽然就緊跟在我身后。打板,小師父從背后手指捅我,并命令到,走啊。安靜的心被打擾,肢體接觸帶來的不適,讓我應(yīng)激一樣地頓時不適,但終究還是一聲不吭地進班。如今小師父走了,小師父的桌兜也徹底空了,午齋再過堂,我的左右便空出空蕩蕩的位置。師父們一如既往地念供吃飯,小師父的忽然離開,徹底無感,唯一感慨的是道場人來人往人和人之間短促的緣分,我甚至未曾認真瞅過小師父的樣貌,未曾知道小師父的名字,連同小師父離開要去哪里,似乎都沒必要知道。那日法堂里的老阿姨對我說,師父我不在這里干了,你有我微信,你如果有啥幫忙的可以發(fā)信息給我。我和老居士的互加微信,是居士當初幫忙修背包拉鏈,如今我來了不久,居士卻要走了。居士聊起家里的事,說起自己婚姻的不幸,說起兒女們的要求,寥寥數(shù)語,讓我大吃一驚,總以為電視劇里演的畢竟是加工的藝術(shù)作品,如今才知,影視劇從來未曾脫離生活,甚至生活的匪夷所思,有時候遠遠超過了藝術(shù)作品。當初那所寺院離開時,看門的老師父一路相送,車到門口要走遠了,老師父仍舊合掌對我告別,眼眶泛著紅,滿臉的不舍,有時間再過來啊,老師父交代。我說我再來看你,大概也是敷衍吧,多少人一作別,就見完了此生最后一面,我又以什么樣的身份前來呢?佛學(xué)院固定期限的人員流動,除了部分法師,除了諸如老師父這樣看大門的,除了幾位常住,大多數(shù)人都是短暫的緣分,緣分短暫到再刻意相遇,似乎都有點牽強,甚至找不到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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