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珠林》是目前所知最早的一部系統(tǒng)論述納甲筮法的著作，故納甲筮法又稱火珠林筮法。該書自宋代開始廣泛流行，在此基礎(chǔ)上，明清時(shí)涌現(xiàn)了很多同類著作，如《斷易天機(jī)》《增刪卜易》等，卜筮方法得以不斷改進(jìn)與完善，至今尚有行其術(shù)者。對于《火珠林》，贊譽(yù)者有之，如朱熹謂“許多道理，依舊在其間”[①]，胡煦稱其“每有征驗(yàn)”“咸有奇中”等[②]；批評者有之，如趙汝楳謂其棄辭屏象，“學(xué)圣人者宜謹(jǐn)所從”[③]；強(qiáng)烈抵制者亦有之，如王夫之謂其為“鬻技之陋術(shù)”[④]。雖褒貶不一，其影響力可見一斑。 作為《周易》致用史上一部具有劃時(shí)代意義的重要著作，其文獻(xiàn)流傳的線索較少，學(xué)界至今對該書缺乏足夠認(rèn)識。關(guān)于著者麻衣道者，郭彧先生認(rèn)為“只是托名而已”[⑤]，楊慶中先生認(rèn)為“缺乏根據(jù)”[⑥]，筆者贊同這種看法，續(xù)有考證。關(guān)于成書時(shí)間，郭彧認(rèn)為在晁以道公布《京氏易傳》之后[⑦]，楊慶中以為最晚成書于兩宋之間。經(jīng)筆者考證，宋本《火珠林》成書當(dāng)在唐末宋初。至于通行本成書時(shí)間，未見有學(xué)者考證。此外，俄藏黑水城文獻(xiàn)《六十四卦圖歌》，研究者雖不乏其人[⑧]，然多以其為介紹納甲筮法的卜筮書，實(shí)際上此即宋本《火珠林》。本文擬對《火珠林》的版本、得名、作者及產(chǎn)生年代等予以全面考證。 一、《火珠林》版本考關(guān)于《火珠林》的版本，筆者所知所見，有日本真福寺藏北宋刻一卷殘本；俄藏黑水城文獻(xiàn)《六十四卦圖歌》TK322，寫本，現(xiàn)存五十八卦；《永樂大典》殘本，僅存賁卦和兌卦兩卦部分；明萬歷間胡文煥文會堂《百家名書》本一卷；清道光四年（1824）湖邊程芝云刻《百二漢鏡齋秘書四種》本一卷；清光緒七年（1881）藝林山房《文選樓叢書》本一卷。這些版本大致可分為兩個(gè)系統(tǒng)，一是宋本一系，以真福寺本、黑水城本、大典本為代表，其特點(diǎn)是按照京房八宮六十四卦的順序排列[⑨]；二是通行本一系，以程刻本、藝林山房本為代表，其特點(diǎn)是在總論規(guī)則后即以占事類別為目加以編排。宋本與通行本無論在內(nèi)容還是形式上，都有很大的區(qū)別。 通行本《火珠林》為程芝云首刻，今人點(diǎn)校整理的《火珠林》皆依此本一系[⑩]。書前有吳智臨序，言“得麻衣道者鈔本，反覆詳究”[11]云云，則程氏本是依鈔本所刻。首節(jié)《易中明義》為總論，然后專論五鄉(xiāng)公私兩用，再分論所卜各類事項(xiàng)，《占法卦數(shù)》則以一變卦為例，為前文所論諸方法事項(xiàng)的綜合實(shí)踐，最后以《易道心性》作結(jié)。除《占法卦數(shù)》一節(jié)外，各節(jié)前皆有一首四言韻語，每首四句，總括全節(jié)大旨，然后采用“注云”發(fā)揮此四言韻語之義，接著又以問答的形式對其中疑難之處作進(jìn)一步闡釋。其書體系較為完善，漸成通行之本。 通行本成書時(shí)間不詳，其可知者是與宋代文獻(xiàn)偶及的《火珠林》內(nèi)容不同，清代以來已有不少學(xué)人指出二者的區(qū)別。如沈竹礽云：“后世以錢代蓍，出《火珠林》，人以為出于京氏，誤也。且通行本之《火珠林》非舊法也?！盵12]杭辛齋云：“至宋時(shí)僅存《火珠林》之法，而所謂《火珠林》者，亦不詳其所自，未知撰述者何人。要之以錢代蓍，與近世所傳相近。而《火珠林》之書卒不可見，間有傳本，又鈔寫不同，未能確辨其真?zhèn)我病！盵13]容肇祖云：“現(xiàn)在通行的《百二漢鏡齋秘書四種》內(nèi)有《火珠林》一種，雖或不盡為宋代之舊，而說占法，則全是用支干的配合。”[14]三人都對通行本《火珠林》有所質(zhì)疑。 至于宋本與通行本的具體區(qū)別，我們從典籍所載中還可以找到一絲線索。 《朱子語類》卷七十七：“伊川說'未濟(jì)男之窮’，為'三陽失位’，以為斯義得之成都隱者。見張欽夫說：'伊川之在涪也，方讀《易》，有箍桶人以此問伊川，伊川不能答。其人云：三陽失位。’《火珠林》上已有，伊川不曾看雜書，所以被他說動了。”（《朱子語類》，第1976頁）《伊川易傳》注未濟(jì)卦“雖不當(dāng)位，剛?cè)釕?yīng)也”時(shí)即言“三陽皆失位，斯義聞之成都隱者”[15]，只是朱子說得更加詳細(xì)?！兑链ㄒ讉鳌烦蓵诒彼卧暾拢?099），見朱子所作《伊川年譜》。然而，通行本《火珠林》上并沒有以“三陽失位”釋“未濟(jì)，男之窮也”之語。朱子說伊川不曾看《火珠林》，則至少在朱子看來，北宋中后期已有《火珠林》流傳了。 《宋史·藝文志》載“《六十四卦火珠林》一卷”[16]，《宋志》為元末所修，其著錄的書籍多依兩宋《三朝國史藝文志》《兩朝國史藝文志》《四朝國史藝文志》以及《中興國史藝文志》等刪并而成，并非據(jù)元末實(shí)有之書編定，可知宋代的《火珠林》應(yīng)該有解讀《周易》卦象的內(nèi)容，但從《宋志》“一卷”的標(biāo)注來看，其解讀必然是非常簡約的。今人點(diǎn)校整理的通行本《火珠林》多分作六十四節(jié)，而末節(jié)強(qiáng)引邵子之詩，內(nèi)中并無解讀卦象的內(nèi)容，故與宋本《六十四卦火珠林》殊趣。 惠棟《易漢學(xué)》載有《八卦六位圖》，注云：“出《火珠林》。”[17]其下《經(jīng)訓(xùn)堂叢書》本及《皇清經(jīng)解續(xù)編》本俱言“右圖載見《周易六十四卦火珠林》，即納甲法也”。則惠氏所見者，或即《宋志》所載的《六十四卦火珠林》。其圖將八純卦四十八爻配以所納干支及五行，又引李淳風(fēng)說加以注釋。馬國翰據(jù)此輯李淳風(fēng)《周易玄義》一卷，便謂《八卦六位圖》出自李淳風(fēng)。實(shí)際上，惠棟所引李淳風(fēng)說出自瞿曇悉達(dá)《開元占經(jīng)·風(fēng)占·五音六屬法》，此節(jié)無《八卦六位圖》，亦未明言出自李淳風(fēng)，但《風(fēng)占》一卷多引自李淳風(fēng)書，因此惠棟歸之于李淳風(fēng)說，并引之以證《八卦六位圖》，非謂此圖出自李淳風(fēng)。通行本無此圖，而據(jù)惠棟所論，則《六十四卦火珠林》當(dāng)有之。即使沒有，也可從書中推出此圖，下文詳述。 以上三點(diǎn)可以進(jìn)一步確證通行本《火珠林》非宋本之舊。雖然《六十四卦火珠林》沒有傳本，但幸運(yùn)的是，日藏宋刊殘卷、《永樂大典》殘本與黑水城出土本當(dāng)屬此系。參互觀之，可以使我們對宋本的大致面貌有更直觀的認(rèn)識。 日本真福寺藏北宋紹圣年間刊刻的《火珠林》一卷僅存十三頁，筆者未見真本。據(jù)尾崎康《宋版鑒定法》介紹，其書原為冊頁裝，在縫合殘損13紙卷軸裝的基礎(chǔ)上制作而成?？p合過程中出現(xiàn)了相當(dāng)多的錯(cuò)頁，致使書名遺失，因此暫且稱為《紹圣新添周易神煞歷等殘卷》。其書版心魚尾下有“火”字，文中題“六十四卦火珠林并雜占解卦共一部”以及“新刊周易卦火珠林”字樣，可推測原書名應(yīng)是可簡稱為“火珠林”的一個(gè)名稱[18]。尾崎康的文章后附書影幾張，其中題有《紹圣新添周易神煞歷總一十一篇》的書影很清晰，其余幾張字小且模糊，但有些字依稀可辨。經(jīng)筆者仔細(xì)辨別，其中每卦有各爻所納干支、月卦、六親、飛伏及筮例，另有“贊曰”“歌曰”“頌曰”字樣。可知其為《永樂大典》所錄的本子，其底本當(dāng)是北宋刊本一系。現(xiàn)錄大典本《火珠林》賁卦，以見大略：
由上可知，尾崎康所見的殘本必是《火珠林》無疑，他的推測完全正確?！队罉反蟮洹匪鎯敦耘c上列賁卦形式完全相同，可推知原本六十四卦都是此形式，與真福寺藏本完全一致。除了同此形式的全部六十四卦，宋版《火珠林》還有《雜占解卦歌》[20]，后附有被認(rèn)為是宋代民間歷的《紹圣新添周易神煞歷》（此歷可以隨時(shí)間干支的變化而加以推演）。真福寺藏本依稀可見的蒙卦、渙卦、訟卦、同人卦、小過卦、歸妹卦緊密相連，皆同于大典本的樣式，卦與卦間未穿插其他獨(dú)有的內(nèi)容。且《火珠林》僅有一卷，內(nèi)容不會太多，若通行本《火珠林》是紹圣本的另外組成部分，則絕不止一卷。這種可能性很小。 俄藏黑水城出土文獻(xiàn)《六十四卦圖歌》，編號俄TK322，《俄藏黑水城文獻(xiàn)敘錄》謂其為元寫本（《俄藏黑水城文獻(xiàn)》第6冊，第37頁），彭向前據(jù)其出土于西夏黑水城，且封底裱有西夏文文書紙，定其為西夏時(shí)期的抄本[21]，連劭名亦持此看法[22]，大致可信。彭氏又據(jù)此寫本“恒卦”皆作“常卦”，為避宋真宗趙恒諱改，認(rèn)為此本是以北宋初年寫本為底本再行傳寫。按真宗之后的兩宋諸帝時(shí)皆應(yīng)避真宗諱，必謂其為北宋初年似有不妥，但底本為宋代寫本則沒有問題?！读呢詧D歌》存五十八卦，各頁除下角殘缺外，大體完整。“圖”謂八卦六位圖，“歌”字寫本原缺，為整理者所補(bǔ)，因各卦多為四言、七言韻語，頗為精當(dāng)。今以其文與大典本《火珠林》賁卦、兌卦比對，文字近全同，僅“贊曰”與“頌曰”順序相反，知此出土本就是宋本《火珠林》，彌足珍貴。《六十四卦圖□》蓋《火珠林》之俗名，或“圖”下寫本殘缺之處尚有“火珠林”三字，亦未可知。因別無資料可參，已不可考。附《六十四卦圖歌》之賁卦于下（《俄藏黑水城文獻(xiàn)》第5冊，第51頁），以便與上文錄文比對。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朱子所見及其書中多次論及的《火珠林》，或?yàn)榻B圣年間刊本，或是與之同系的本子?！吨熳诱Z類》卷六十六：“《易》中言帝乙歸妹、箕子明夷、高宗伐鬼方之類，疑皆當(dāng)時(shí)帝乙、高宗、箕子曾占得此爻，故后人因得而記之，而圣人以入爻也。如《漢書》'大橫庚庚，余為天王，夏啟以光’，亦是啟曾占得此爻也?！痘鹬榱帧芬嗳绱??！保ā吨熳诱Z類》，第1638頁）今存大典本《火珠林》賁卦作“此卦是管鮑卜得此卦后獲金，彼此相遜，終顯義名”（《永樂大典》，第5990頁），兌卦作“此卦三藏得之，知必歸唐國也”（《永樂大典》，第6872頁），正合于朱子所言。 總之，通行本與宋本《火珠林》雖有較大差別，但其論六親財(cái)官輔助，合世應(yīng)、日月、飛伏、動靜，并克害刑合、墓旺空沖等來判斷吉兇，其主體思想與卜筮的方法理念并無二致。 二、《火珠林》得名考“林”字之義，清人萬年淳《易拇》所言近理，其言：“林者，生生不已，其出無窮之義，惟《易》而后可謂之林。樹木之生，自下而上，分枝析干，相對而出，千條萬竿，同此一本，全是一部《周易》之象。'易林’二字，始于焦氏而未有發(fā)明，人罕知其意旨，其他如《洞林》《火珠林》，其名號皆源于此。周子曰動靜互為其根，根字最宜玩味。邵子曰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四分為八，八分為十六，十六分為三十二，三十二分為六十四，猶根之有干，干之有枝，枝之有葉，愈大則愈小，愈細(xì)則愈繁，可悟'易林’二字之妙，可悟《周易》之妙。”[23]此為萬氏通論易學(xué)及術(shù)數(shù)經(jīng)典中以“林”字命名的書籍。元胡一桂云：“所謂林者，自為韻語，占決之辭也。”[24]這是從形式上論“林”字之義，《易林》《洞林》《火珠林》皆是如此。帶有韻語占決之辭的術(shù)數(shù)《易》統(tǒng)謂之“林”，經(jīng)學(xué)《易》則謂之“易”，易重在學(xué)，林重在術(shù)。 至于“火珠”二字，前人多缺而不論，似未見有發(fā)明其義者。按此二字典籍中多有稱述，火珠形式雖有不同，但作為神異之物則是共通的。唐王松年《仙苑編珠》引《漢遺史》：“武帝元狩中，有日者奏太一星不見。時(shí)帝召東方朔問其由，朔奏曰：是星不見則游于世，為君民福壽……是月果有會稽郡守奏海中有一人，丫角，面如玉色，美髭髯，裸身而腰蔽槲葉，乘一葉紅蓮，約長丈余，偃臥其中，手執(zhí)一黃書，自東北浮來。臣等焚香迎拜，甫及百步，俄為云霧所遮。后霧散，而不知所之。遺其黃書，飄至岸側(cè)，獲之，略不濡濕。其字光明，皆天篆也，莫有識者。遂進(jìn)于帝。帝令朔驗(yàn)之，曰：此上界《火珠經(jīng)》也，或曰《連珠》?！盵25]太一降落人世，留下神書《火珠經(jīng)》，為軍民獲取福壽。此火珠為神書名，而火珠亦可為寶珠。將太乙與寶珠聯(lián)系起來的，如《清微元降大法》即有太乙之神“左手執(zhí)火珠，右手執(zhí)戟”之說[26]，太乙就是太一?！稌x書·桓玄傳》又有天降火珠于盆，馬氏吞而生桓玄，占卜術(shù)士皆以此為奇的記載[27]?？傊?，無論是神書還是寶珠，在古人看來都是神物，有諸種神異的功用。 火珠有通天之用。《資治通鑒》卷二〇五：“新明堂成，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規(guī)模率小于舊。上施金涂鐵鳳，高二丈，后為大風(fēng)所損；更為銅火珠，群龍捧之，號曰通天宮?！盵28]明堂為天子宗祀之堂，是布政、朝會諸侯的場所，群龍捧火珠，立于宮殿之上，可以交通天地，納吉辟邪。 火珠有通鬼之能。明徐渭《狂鼓史漁陽三弄》：“咱家姓察名幽，字能平，別號火珠道人。平生以善斷持公，在第五殿閻羅天子殿下，做一個(gè)明白灑落的好判官?！盵29]陰間判官別號火珠道人，善斷持公，管理幽冥之事。火珠可以看作判官的化身，判官能察幽，《火珠林》亦可“占九泉之下，幽冥虛無、六道四生之事”（《火珠林》，第153頁）。 火珠有凝聚日光、澄濁以清之力?！赌P經(jīng)》卷二：“有諸人等，在大池浴，乘船游戲，失琉璃寶沒深水中。是時(shí)諸人悉共入水，求覓是寶，兢捉瓦石草木沙礫，各各自謂得琉璃珠，歡喜持出，乃知非真。是時(shí)寶珠猶在水中，以珠力故，水皆澄清。于是大眾乃見寶珠，故在水下，猶如仰觀虛空月影?！盵30]此處所稱的琉璃珠就是火珠，《藝文類聚》引《韻集》云：“瑠璃，火齊珠也。”[31]顏師古注《漢書》云：“火齊珠，今南方之出火珠也?！盵32]火珠可以凝聚日光，如陽燧般取火，謝弗說“任何能夠凝聚太陽能的儀器本身，就會被看成是一種神秘地集中了能量和上蒼神光的物體，而且它們往往都被尊崇為神器，即容聚神力之器”[33]?；鹬榈纳窳墒?jié)崴兦澹q如問卜者初來有疑，經(jīng)筮人用《火珠林》筮法卜問之后，告知以吉兇，心中由疑惑而變清明，從而有所依循，以達(dá)到趨吉避兇的目的，而火珠與《火珠林》皆是筌蹄。 另外，火珠與筮者也有很大的關(guān)系。宋德珪注《北山錄》言：“火珠，日也。水珠，月也。”[34]古時(shí)稱占候卜筮的人為日者，《史記》有《日者列傳》，專記日者司馬季主之事。通行本《火珠林·子孫獨(dú)發(fā)》一節(jié)即有“離卜士”的取象，離為日，亦為占卜的術(shù)士。 綜上所述，《火珠林》得名之故，在于“火珠”靈異，燭鑒萬物，以神化卜筮之術(shù)；“林”字揭示其生生不已、變化無窮之道，可以感格神靈，事來即應(yīng)，受命如響。 三、《火珠林》作者考關(guān)于《火珠林》的作者，歷來說法不一，主要有京房、許峻和麻衣道者三種說法。筆者從歷代文獻(xiàn)記載以及《火珠林》內(nèi)容本身加以考察，認(rèn)為這三種說法都不符合事實(shí)。通行本《火珠林》當(dāng)是明末清初時(shí)書，其作者姓名已不可考。 （一）京房說 明清人書中多有京房、《火珠林》連稱者，如明汪邦柱《周易會通》所列京房著作有《火珠林》一卷[35]；清汪紱《理學(xué)逢源》卷六云京房著《火珠林》[36]；李光地《榕村語錄》卷十一稱京房《火珠林》[37]。此類說法是將納甲筮法與《火珠林》混為一談，納甲說西漢即有，《火珠林》則是現(xiàn)存最早系統(tǒng)闡釋納甲筮法的著作。按宋本《火珠林》筮例最晚至唐中期安史之亂止[38]，則京房說已不足信。通行本對四柱學(xué)說多有吸收，如“印綬爻”之類，而據(jù)現(xiàn)存文獻(xiàn)記載，四柱之學(xué)大概形成于六朝之際，至宋初徐子平處得到較大改進(jìn)完善。且“火珠林”之名，據(jù)現(xiàn)存文獻(xiàn)，自宋代才開始出現(xiàn)，謂其學(xué)源自京房則可，謂其為京房之書則不可。稱京房作《火珠林》，與《周易》之“人更三圣”類似，重其源而已。 （二）許峻說 主此說者為清人牟庭?！稘h書·方術(shù)傳》：“許曼，汝南平輿人也。祖父峻，字季山，善卜占之術(shù)，多有顯驗(yàn)，時(shí)人方之前世京房。自云少嘗篤病，三年不愈，乃謁太山請命，行遇道士張巨君，授以方術(shù)。所著《易林》，至今行于世?！蹦餐?jù)此認(rèn)為許峻所著當(dāng)是《火珠林》，世謂《火珠林》傳自焦、京，不知乃出許季山[39]。 按此說證據(jù)不足，史書不言許峻用何種方法占卜，牟氏直言許峻著《火珠林》，過于武斷。無論是宋本還是通行本《火珠林》，從語言上看，絕非東漢時(shí)期作品。宋本《火珠林》兌卦曰“此卦三藏得之，知必歸唐國也”（《永樂大典》，第6872頁），可知其非東漢許峻作。 （三）麻衣道者說 通行本《火珠林》明題麻衣道者著。書后有程芝云跋文，對麻衣所著已有所懷疑，并提出三點(diǎn)證據(jù)，一是麻衣為唐末宋初人，若是其所著，宋人何以不知；二是《卜筮元龜》系宋以后之書，篇中何由援引；三是篇末問答不應(yīng)自稱名而系邵子之詩。這些都是后人偽托的有力證據(jù)。需要說明的是，卷末所引邵子詩曰：“吉兇只在面前決，禍福無勞日后知。從此敢開天地口，老夫非是愛吟詩?！保ā痘鹬榱帧?，第182頁）星子宋墓出土的《邵堯夫先生詩全集》卷五《首尾吟》作：“吉兇只向面前決，動靜何煩心上疑。由此敢開天下口，堯夫非是愛吟詩?！盵40]文字有差異，但為同一詩則無疑。出土宋本收有《首尾吟》十五首，其他十四首俱見通行本《擊壤集》，文字亦有些微差異，僅第一首為《火珠林》所引，臺灣藏兩部宋本及明清諸刻本邵雍集子皆不載此詩。此外，《占來情》：“思慮未起，鬼神莫知。不由乎我，更由乎誰？”（《火珠林》，第177頁）此詩亦出自邵雍，載《伊川擊壤集·思慮吟》和《無名君傳》。邵子在麻衣后，至少說明通行本《火珠林》不全出麻衣道者。 通行本《火珠林》多襲它書，這可以幫助我們進(jìn)一步探究其文本來源與成書年代。 《占鬼神》云：“《易鄰》云：察禍推其鬼處，還將身配六親，相克相生，便見禍之端的。”（《火珠林》，第167頁）引文同于《海底眼》，但彼處“易鄰”作“易鏡”?！兑诅R》為中條山道士王鄯作，《易鄰》則文獻(xiàn)無載，疑《火珠林》偶誤。又《占疾病》：“《易鏡》云：且如長男受病，宜純震之不搖，小女染病，則兌卦之不動?！保ā痘鹬榱帧?，第169頁）與《海底眼》全同?！逗５籽邸酚腥幰兑诅R》，《火珠林》同者兩處。《占科舉》“《易》云：動爻急如火”（《火珠林》，第162頁），亦同于《海底眼》。二者必有因襲，而非同引一書。通行本《火珠林》兩次引《元龜》，當(dāng)是《卜筮元龜》，其書有元大德十一年（1307）蕭吉文序，《永樂大典》已錄其文，作于元時(shí)沒有疑問，而《海底眼》為南宋后期書，當(dāng)是通行本《火珠林》襲用《海底眼》。 明徐紹錦校正《斷易天機(jī)》，有嘉靖十七年魏禎序，其書卷二多與通行本《火珠林》相同，然而未言引自《火珠林》。其書卷五、卷六有多處明引《火珠林》原文，多為七言韻語，皆不同于通行本《火珠林》。其《名義章》：“《火珠林》中雖具六十四卦，納甲月建飛伏，緣不曾明指月卦與伏神同處，及不曾盡說六爻皆有伏神，又有詩歌贊頌，皆不明說吉兇禍福，其賢臣今具六十四卦名義?！盵41]依徐氏描述，則其所見必為宋本《火珠林》一系，筆者推測或出自宋本中的《雜占解卦歌》。這說明徐紹錦未見通行本《火珠林》，此處是通行本《火珠林》抄襲《斷易天機(jī)》。可知通行本《火珠林》或作于明嘉靖之后，萬歷間胡氏刻《百家名書》本尚不注作者，只是一直以抄本形式流傳，少有人見，作者漸漸不傳，收藏者便題以麻衣道者名，正如杭辛齋所言：“蓋宋時(shí)希夷之名，傾動一世，麻衣為希夷所師事之人，更足取重于人，而其人又別無著作，名僅附于希夷傳中，偽托其書，無可辨證，用心亦云巧矣。”①直到道光間程芝云刻本問世后，書才開始廣泛流行。 萬歷間胡氏刻《百家名書》本尚不注作者，只是一直以抄本形式流傳，少有人見，作者漸漸不傳，收藏者便題以麻衣道者名，正如杭辛齋所言：“蓋宋時(shí)希夷之名，傾動一世，麻衣為希夷所師事之人，更足取重于人，而其人又別無著作，名僅附于希夷傳中，偽托其書，無可辨證，用心亦云巧矣。”[42]直到道光間程芝云刻本問世后，書才開始廣泛流行。 余論陳鳣《簡莊疏記》謂《火珠林》本之《京氏易傳》似無問題，《京氏易傳》偏向于學(xué)，《火珠林》偏向于術(shù)。但《京氏易傳》的情況頗為復(fù)雜，孰先孰后，不易質(zhì)言。 《火珠林》的核心學(xué)說為五行生克，此在《淮南子·地形訓(xùn)》《春秋繁露·五行相生》等著作中已有系統(tǒng)論述。至于六親、世應(yīng)、游歸等，起源也很早，漢晉之時(shí)就已得到應(yīng)用，惠棟言：“漢、晉明《易》，無如荀慈明、干令升，而《火珠林》六親、世應(yīng)、游歸，備見荀、干之注?！盵43] 《禮記正義·月令》“季夏行春令”疏引《易林》云：“震主庚子午，巽主辛丑未，坎主戊寅申，離主已卯酉，艮主丙辰戌，兌主丁巳亥。”[44]此處本于納甲法，乾納甲壬，坤納乙癸，震納庚，巽納辛，坎納戊，離納己，艮納丙，兌納丁。至于納支，子午屬庚，震卦初爻納子、四爻納午；丑未屬辛，巽卦初爻納丑、四爻納未；寅申屬戊，坎卦初爻納寅、四爻納申；卯酉屬己，離卦初爻納卯、四爻納酉；辰戌屬丙，艮卦初爻納辰、四爻納戌；巳亥屬丁，兌卦初爻納巳、四爻納亥。若將干支加在一起，便是震卦初爻庚子，四爻庚午，震卦其他各爻可依此類推而得，其他七卦亦然。這里所引《易林》之語不見于《焦氏易林》，當(dāng)另有所本，如此則八純卦各爻所納干支，至少在唐初就已出現(xiàn)。 《朱子語類》云：“卜易卦以錢擲，以甲子起卦，始于京房?！保ā吨熳诱Z類》，第1640頁）楊慎云：“擲卦以錢，自嚴(yán)君平始。唐詩：'岸余織女支機(jī)石，井有君平擲卦錢?！盵45]《漢書》只言嚴(yán)君平卜筮“得百錢足自養(yǎng)”，未明說用金錢擲卦，故謂漢代已行以錢代蓍法，恐不足據(jù)。但北齊、隋以及唐初已經(jīng)使用金錢卜卦，這一點(diǎn)錢大昕考證得很詳細(xì)，錢氏云：“士冠禮疏：'筮法，依七八九六之爻而記之，但古用木畫地，今則用錢。以三少為重錢，重錢則九也；三多為交錢，交錢則六也；兩多一少為單錢，單錢則七也；兩少一多為拆錢，拆錢則八也。案《少牢》云：卦者在左坐，卦以木。故知古者畫卦以木也?！假Z公彥疏本于北齊黃慶、隋李孟悊二家，是則齊、隋與唐初皆已用錢。重、交、單、拆之名與今不異。”[46] 總之，《火珠林》所用的術(shù)語、方法以及卜筮的工具在唐初以前大都已出現(xiàn)，而且宋本《火珠林》筮例最晚至唐中期的安史之亂止，程頤生活的北宋中后期已有《火珠林》，則其書必出現(xiàn)在唐末五代或宋初，只是作者不一定就是麻衣道者罷了。 來源：《周易研究》2022年第1期。本轉(zhuǎn)載僅供學(xué)術(shù)交流，不做其他用途，若有侵權(quán)，敬請聯(lián)系，十分感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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