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鶚續(xù)《紅樓夢》,有許多可挑剔處，例如最后還讓寶玉妥協(xié)到與賈蘭去赴考場，還中了一個中等成績的舉人，等等。盡管如此，但他還是深刻地把握住一個認(rèn)識：在精神智慧的層面，林黛玉高出賈寶玉一籌，她是指引賈寶玉實(shí)現(xiàn)精神飛升的女神。第九十一回(“縱淫心寶蟾工設(shè)計(jì)，布疑陣寶玉妄談禪”)中，賈寶玉聽了林黛玉關(guān)于“原是有了我，便有了人”的一段話之后，豁然開朗，回應(yīng)了一段衷心敬佩之言：“很是，很是。你的性靈比我竟強(qiáng)遠(yuǎn)了，怨不得前年我生氣的時候，你和我說過幾句禪語，我實(shí)在對不上來。我雖丈六全身，還借你一莖所化?！边@段表白一是承認(rèn)自己的性靈比林黛玉差得遠(yuǎn)，二是說自己雖有菩薩之性，但還是要借助林黛玉這一凈潔的蓮花才得以成道。捕捉林、賈這一精神差別，才可看見林黛玉所呈現(xiàn)的《紅樓夢》的最高境界。中國的藝術(shù)家們常把逸境看得高于神境，因一般神境還有痛苦、 憂慮、興奮，還有悲情，而逸境則超越了悲情。但佛家的蓮界，卻又在神境與逸境之上，它既有神境的大慈悲，又有逸境的清雅與淡泊，達(dá)到冷觀世界又關(guān)懷世界的天地大圓融。賈寶玉原有釋迦、基督的善根慧根，經(jīng)林黛玉眼淚的滋潤和精神上的點(diǎn)化，便逐步走向佛家蓮界。

林黛玉的《葬花詞》和賈寶玉的《芙蓉女兒諫》是中國挽歌史上的千古絕唱，兩者都是詠嘆調(diào)，但林黛玉唱低調(diào)，賈寶玉唱高調(diào)(高昂)?！盾饺嘏畠褐G》濃詞艷語，近賦；《葬花詞》淡泊自然，近詞。兩者都抒寫色， 一寫花色，一寫女色，但《葬花詞》境界更高，其功夫在于由色入空?！盾饺嘏畠赫D》只是由色泣色，空尚不足。所以前者顯得蒼涼、空寂，后者顯得激越、亢奮。《紅樓夢》因?yàn)橛缮肟?，所以成為擁有空靈境界的大悲劇，又因?yàn)橛煽沼^色，即用空的眼睛觀看各種色，所以看出色世界的混濁與荒誕，成為大荒誕劇。悲劇喜劇兼?zhèn)洌埂都t樓夢》的內(nèi)涵豐富浩瀚，他者無可匹敵。

歷來的“擁薛”與“擁林”之爭，乃是兩種不同的生命指向之爭。這里有率真與世故之爭，有重倫理重秩序與重自然重自由之爭， 有重儒與重禪之爭。多數(shù)的中國人甚至多數(shù)的中國女子都無法面對林黛玉，因?yàn)樗木窬辰缣?，高到與世俗世界格格不入。她的“無立足境，是方干凈”的精神制高點(diǎn)，只有賈寶玉一人可以仰望。說“高處不勝寒”,也只有林黛玉體驗(yàn)得最為深切。她孤寒到極點(diǎn)，孤寒到從血脈深處迸出“冷月葬詩魂”的詩句，孤寒到預(yù)感“人向廣寒奔”的生命結(jié)局。這種孤高冷絕的靈魂，也只有賈寶玉才能理解。寶玉之外，其他人可以跟她交往，但無法面對，一面對就會發(fā)現(xiàn)自身的鄙俗、世故與蒼白。

賈寶玉的生命有一個生長與升華過程，他開始還迷戀脂粉，迷戀肉的豐美，后來揚(yáng)棄這些，回歸于赤子。林黛玉的生命則沒有過程，她一到人間，心靈就比賈寶玉冷靜、成熟， 一開始就得道。率性之謂道。她的天性率真純潔，直接入道得道，無師自通。(那個名叫賈雨村的所謂“老師”,與道無關(guān)，不算“真師”。)她不沾男人泥濁世界，賈寶玉要把北靜王贈送的禮物轉(zhuǎn)送給她，被她斷然拒絕：“是哪個臭男人摸過的。”林黛玉說此話時不經(jīng)思索，她好像是個不必思考的天才，天生放逐概念，只用生命的真性真情感知世界、感知人間，其所感所悟皆不同凡響，處處新鮮新奇，所以成了大觀園的首席詩人。中國文化史上，似乎唯有陶潛、慧能也屬于不必思考而能明心見性的生命奇跡。

林黛玉身上有一種絕對性與徹底性，也可說是一種純粹性。這種純粹性呈現(xiàn)于人間社會，便是無任何世俗之求、世故之態(tài)；呈現(xiàn)于情愛，便是無任何功利之想，無分裂之心；呈現(xiàn)于書寫中，則是無任何權(quán)力之影，虛妄之聲。生命中除了詩與愛，不知世間還有何物，除了真性真情，一無所有；除了所依戀的那顆靈魂，一切都不存在。她說“無立足境，是方干凈”,這正是她自身的寫照：純粹到一切世俗的概念都無法解釋，無法支持。

弗吉尼亞·伍爾芙筆下的奧蘭多，從十六世紀(jì)活到一九二七年，跨越四個世紀(jì)，她時而男性，時而女性，開始出現(xiàn)時是個貴族美少 年，最后消失時是個三十七歲的女作家。奧蘭多是個詩人，詩沒有時間邊界，詩性沒有生死邊界。伍爾芙本身的人生就只知詩，不知其 余，她投水自殺，但她的詩文卻不會死。伍爾芙生命的純粹性與現(xiàn)實(shí)世界的險惡性無法相容。美國把伍爾芙的生平拍成電影，但多數(shù)美國人恐怕無法理解她。一個被實(shí)用主義覆蓋的國度，很難面對如此純粹的詩性的生命。林黛玉是更早問世的伍爾芙。她只有如蠶吐絲的純粹功能，只有伍爾芙似的純粹感覺，純粹到身上除了詩，什么也沒有(其愛情，也是詩情)。而世俗世界，什么都有，就是沒有詩?？上г娚跣?，非詩世界太強(qiáng)大，其悲劇結(jié)局就不可避免。

林黛玉的“五美吟”和薛寶琴的“懷古十絕”,都翻歷史大案， 都對男人構(gòu)筑的歷史提出質(zhì)疑，思想極為犀利，咄咄逼人，但一點(diǎn)也沒有暴力傾向，不傷害任何一個人，真是境界極高的詩?！霸姟钡馁|(zhì) 疑比“論”的質(zhì)疑更有力量。不過，相比之下，我們會發(fā)現(xiàn)，薛小妹的詩還是人間之聲，而林黛玉的詩則是宇宙之聲。所謂宇宙之聲，乃是“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如同天樂。世上常人都贊美西施嘲笑效顰之女，但黛玉寫道：“一代傾城逐浪花，吳宮空自憶兒家。效顰莫笑東村女，頭白溪邊尚浣紗?！边@又是天外眼光與天外語言。人間都為西施的美色而傾倒，黛玉卻說，一代美人演完政治戲劇后隨波消失了，只留下永遠(yuǎn)的寂寞，而那個被嘲笑的丑女，倒是能在溪邊浣紗直到白發(fā)蒼蒼，永存永在的還是質(zhì)樸的生命，還是內(nèi)心那些清溪般的天真。詩歌名句必須有文采，但最要緊的還是該抵達(dá)常人抵達(dá)不了的境域。

用本能(性)閱讀《紅樓夢》,境界最低，可能會導(dǎo)致《紅樓夢》不如《金瓶梅》的荒唐結(jié)論。用頭腦(知識)閱讀《紅樓夢》，境界次之，其誤區(qū)可能是只知四大家族不知女兒國。用性情閱讀《紅樓夢》才可把握住《紅樓夢》的基本風(fēng)貌，進(jìn)入《紅樓夢》的生命世界，其境界才進(jìn)入審美層面。用性靈去閱讀，則可把境界推向高峰，把握住《紅樓夢》的精神之核。賈寶玉是一個成道中的基督、釋迦，林黛玉的靈氣從古至今無人可比。跟蹤林黛玉的靈氣、靈性、靈魂，才可能走上《紅樓夢》的最高點(diǎn)。

魯迅說過，猴子社會的猴子們，原都是在地上爬著走，如果有一只猴子率先站立起來，其他猴子就會把它咬死。尤奈斯庫的《犀 牛》,寫所有的人都變成了瘋狂的犀牛，若干未能變成犀牛的，反而被視為異類而讓周圍的變形變態(tài)者所不容。《紅樓夢》中的林黛玉、賈寶玉其實(shí)就是率先站立起來的猴子和拒絕變成犀牛的人，但被世俗社會所恥笑，不僅被視為“蠢物”,還被稱作“孽障”。林、賈私自閱 讀討論“會真記”(《西廂記》),在四書五經(jīng)覆蓋一切的社會中，就如同拒絕爬著走路的猴子，社會豈能容得下他們。

俗境，人境，神境，逸境，人文境界由低而高。中國知識人崇尚逸境，把不見人間煙火視為理想境界，但陶淵明獨(dú)辟蹊徑，隱逸之所不離“暖暖遠(yuǎn)人村，依依墟里煙”,結(jié)廬在人境，身心卻進(jìn)入逸境，所以走上詩歌的精神高峰。佛教進(jìn)入中國之后，特別是到了禪宗慧 能，崇尚的卻是空境，這是比逸境更深廣的蓮界。它把人的逍遙提高到“空”中，連逸境里的色都沒有，連陶淵明的桃花源都加以揚(yáng)棄，于是，境界便從淡遠(yuǎn)進(jìn)入空寂?！都t樓夢》中的“葬花詞”境界最高，它在吟色之后揚(yáng)棄一切外在之境而進(jìn)入空境。

有實(shí)才有空。人愈充實(shí)愈容易進(jìn)入空境。精神擠掉物質(zhì)，智慧達(dá)到飽滿狀態(tài)之后才能走入空。孫悟空的名字暗示：空是精神主體悟出 來的。主體先有精神的高峰體驗(yàn)，然后才有空的感覺。對于空的最大誤解是以為空乃是精神匱乏與精神空虛。音樂在達(dá)到最純粹、最有力的時候，突然中止，這一瞬間的沉默，是充盈的無，是飽和的空，是超越語言概念而對最高精神層次的把握。賈寶玉最后的出走，不是匱乏，而是對人生宇宙領(lǐng)悟到飽和狀態(tài)之后的精神飛升。出走的那一刻，他的貴族府第與他生活過的色世界空了，但正是這一刻，他進(jìn)入充盈的精神狀態(tài)。這是由色入空的大飛躍。

林黛玉與賈寶玉有一節(jié)最深的相互愛戀的對話卻是無聲的。不能開口，一開口就俗。心靈之戀只可用心靈，使用的語言是純粹心靈性 的，精神性的，禪性的，不可立文字，只能以心傳心，所以兩人都沒有說出口，更沒有立下文字，這是心靈之戀的“無立足境”,至深 的“情”入化為“神”,至深的“色”入化為“空”。這是第二十九回(“享福人福深還禱福 癡情女情重愈斟情”)所表述的一節(jié)：……即如此刻，寶玉的心內(nèi)想的是：“別人不知我的心，還有可恕，難道你就不想我的心里眼里只有你!你不能為我煩惱，反來以這話奚落堵我?？梢娢倚睦镆粫r一刻白有你，你竟心里沒我。”心里這意思，只是口里說不出來。那林黛玉心里想著：“你心里自然有我，雖有'金玉相對’之說，你豈是重這邪說不重我的。我便時常提這'金玉’,你只管了然自若無聞的，方見得是待我重，而毫無此心了。如何我只一提'金玉’的事，你就著急，可知你心里時時有'金玉’,見我一提，你又怕我多心，故意著急，安心哄我?！笨磥韮蓚€人原本是一個心，但都多生了枝葉，反弄成兩個心了。那寶玉心中又想著：“我不管怎么樣都好，只要你隨意，我便立刻因你死了也情愿。你知也罷，不知也罷，只由我的心，可見你方和我近，不和我遠(yuǎn)?！蹦橇主煊裥睦镉窒胫骸澳阒还苣?，你好我自好，你何必為我而自失。殊不知你失我自失?？梢娛悄悴唤形医悖幸饨形疫h(yuǎn)你了。”如此看來，卻都是求近之心，反弄成疏遠(yuǎn)之意。這段對話既無聲，也無言；既無心證，也無意證；完全是超越語 言、超越文字、超越邏輯、超越是非等世俗判斷的心靈交融。林、賈的對話，往往是靈魂的共振，此段心靈的對話，更是靈魂的共振。倘若用“此時無聲勝有聲”的話語來形容，林、賈的無聲對話，恰恰比許許多多有聲的對話音強(qiáng)百倍。老子說“大音希聲”(《道德經(jīng)》第41 章),曹雪芹則抵達(dá)到“大音無聲”。心靈中最深刻的對話反而沒有聲音。

林黛玉與賈寶玉來自無數(shù)年代之前的大荒山無稽崖。遙遠(yuǎn)的三生 石畔靈河岸邊才是原初的故鄉(xiāng)。他們來自大自然、大宇宙，生命與自然沒有隔，與宇宙沒有隔，所以容易由色入空，由人間進(jìn)入宇宙。林黛玉時而問“天盡頭，何處有香丘?”時而說：“人向廣寒奔”,都是 生命和宇宙直接相連。賈寶玉也是如此，一聽到“赤條條來去無牽 掛”的歌唱，便激動不已。賈寶玉的朋友秦鐘，雖然形如白鶴，可惜心靈與自然與宇宙還是相隔萬里，所以臨終前還是留下“功名”的遺言。其他功利社會中人，生命與大自然、大宇宙之間更是隔著名位、權(quán)勢、財富、概念等等，所以要回歸本真本然狀態(tài)就很難。

薛寶釵與賈寶玉關(guān)于人品根柢的辯論，其特點(diǎn)是薛寶釵引經(jīng)據(jù)典，打著的是“古圣賢”的旗幟，論證的理由乃是倫理概念，而賈寶玉卻揚(yáng)棄經(jīng)典只取古圣賢所說的“赤子之心”,用的是生命理由。這是一場概念與生命的精神較量。薛寶釵仰仗的是圣人，賈寶玉仰仗的是生命本真。賈寶玉與赤子(嬰兒)之間沒有隔，薛寶釵與赤子之間卻有許多障礙，首先是圣人概念的障礙。賈寶玉雖然也欣賞薛寶釵的豐美，但心靈總是難以相通，就因?yàn)橹g還有觀念之隔。賈寶玉與林黛玉的關(guān)系，在靈魂上如同亞當(dāng)與夏娃的關(guān)系，乃是赤子的關(guān)系，所以才有其揚(yáng)棄世俗羅網(wǎng)的心戀。

《春江花月夜》是讓人讀后就難以忘懷的情愛詠嘆調(diào)，也是青春生命的詠嘆調(diào)。腔調(diào)是刻意造成的，而詠嘆調(diào)則自然、清新、流麗， 真從生命中流出。把《春江花月夜》的生命詠嘆，推向巔峰的，是《紅樓夢》中賈寶玉所作的《芙蓉女兒諫》。它是詠嘆調(diào)，但因?yàn)?切入心靈和投入大悲情，便轉(zhuǎn)入深邃，變成中國文學(xué)史上最動人心肺的挽歌。詠嘆調(diào)倘若未能切入心靈，就容易變成小浪漫的淺吟低唱。

文化跟著人走。中國最優(yōu)秀的文化匯集在《紅樓夢》之中，曹雪芹的名字走到哪里，中國的文化精華就會跟到哪里。托爾斯泰即使被流放到中國，俄國最優(yōu)秀的文化也會跟著到中國?！都t樓夢》這部書常在身上，中國最好的文化就不會離開自己。文化的未來無法知曉， 但可預(yù)測，千萬年后，只要曹雪芹的名字和書籍在，只要中國人還認(rèn)它作經(jīng)典，熱愛它，那么中國文化就不會沉淪，中國人的精神幸福就還有寄托之所。

歷史變成一種原則之后，后人很難感受到歷史傷痕的疼痛，即使歷史化為記憶，這記憶也被抽象化了，很難讓人覺得痛。唯有文學(xué)能 使人心疼，使人從情感深處感到傷痛?！都t樓夢》讓人痛惜，痛惜那些詩意生命永遠(yuǎn)消逝了，不會再度出現(xiàn)。痛惜那些如蠶抽絲的詩人在地球上只生活了一個很短的瞬間，而這一瞬間不能復(fù)制，不會再來。兩百多年過去了，我們發(fā)現(xiàn)大觀園女兒國里的詩人一個個都是人詩，連不作詩的晴雯、鴛鴦等也是人詩。這些人詩的生命只有一次，在大地上的出現(xiàn)只有一次。在曹雪芹心中和我們心中，歲月的哀傷、歷史最深的悲劇不是帝王將相的消失，而是這些人詩的毀滅。

文采，又有靈魂的亮光。人的感覺器官，不僅可以感受到它的美，而且可以聞到其靈魂的芳香。嵇康雖然消失一千多年了，但我們還可以聞到“廣陵散”的芳香。曹雪芹去世兩百多年了，但我們不僅可以聞到賈寶玉祭奠晴雯時 的“群花之蕊、冰鮫之毅、沁芳之泉、楓露之茗”的芬芳，而且可以聞到林黛玉提示“無立足境，是方干凈”的禪味。這禪味，便是靈魂的芳香。功利的感官可以聞到脂粉的“味道”,審美的感官卻可以聞到精神的“道味”。讀林黛玉的詩，聽林黛玉的說禪，都可聞到“道 味”。處于人間而能享受心靈的最高幸福，便是能聞到美麗靈魂散發(fā)出來的沁人心脾的形上芳香。

《紅樓夢》的偉大，是它為文學(xué)也為人間確立了一種大精神與大靈魂，這是對人、對生命、對青春、對情愛的無條件尊重，以及對 真、對美的無條件景仰，任何政治理由、道德理由、家族理由、國家理由、傳統(tǒng)理由都不可損害這種尊重。它還明顯暗示：追求錦衣玉 食，追求榮華富貴，追求金銀滿箱，追求聲色貨利，靈魂就會沉淪，文學(xué)也會沉淪?！都t樓夢》精神內(nèi)涵的縱深度是由此大精神與大靈魂建構(gòu)的。中國其他長篇小說，都沒有確立這種大靈魂?！度龂萘x》《水滸傳》離這種大精神最遠(yuǎn)，《金瓶梅》雖然也說情欲無罪，但沒有確立情愛的美與無限詩意。如果能把《紅樓夢》確認(rèn)為人生的基本精神之源，生命狀態(tài)就全然不同。

王國維發(fā)現(xiàn)《紅樓夢》的宇宙性?？上茨軐ζ溆钪婢辰邕M(jìn)行更深的開掘。他評論《紅樓夢》基本上還是用人間角度，即用人間的悲情眼睛來看人間，沒有跳出人間的大框架，因此，他只看到《紅樓 夢》的悲劇?？墒?，悲劇只是《紅樓夢》的一個層面。《紅樓夢》的整體意象不僅是悲劇，它還大于悲劇。曹雪芹的偉大，恰恰是他不僅用人間角度看人間，還用宇宙角度看人間，也只有這種高遠(yuǎn)的角度才看到人間生命不僅演出大悲劇，而且也在不斷地演出大鬧劇、大荒誕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