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川

1947 年歲末，一場圍攻與反圍攻的殊死決戰(zhàn)，在大別山激烈地進行著。12 月13 日，晉冀魯豫野戰(zhàn)軍司令員劉伯承率領后方指揮部和中原局機關行走了70 里山路，于夜晚10 時許進至湖北、河南交界處何小寨宿營，一場戰(zhàn)爭史上罕見的、驚心動魄的險情發(fā)生了……

劉鄧大軍自9 月初進入大別山以來，戰(zhàn)勝了種種困難和敵人20 多個旅的圍追堵截，至11 月上旬先后在皖西、鄂東和長江北岸完成了戰(zhàn)略展開，站穩(wěn)了腳跟。與此同時，晉冀魯豫野戰(zhàn)軍第四縱隊司令員陳賡、政治委員謝富治率領8 萬人和華東野戰(zhàn)軍司令員兼政治委員陳毅、副司令員粟裕率領18 萬人，也分別在豫西和豫皖蘇地區(qū)完成了戰(zhàn)略展開。

此時，國民黨軍對大別山的進攻也停了下來。但蔣介石并非就此善罷甘休，他在南京召開高級軍事會議，決定由國防部長白崇禧組建九江指揮部，指揮34 個旅以及海、空軍和江防部隊、五省地方武裝，對大別山采取軍事打擊與政治攻勢相結合的全面圍攻，企圖一舉殲滅劉鄧大軍。

蔣介石下令懸賞：得劉伯承者，賞洋二千萬元。

在大別山如何既能粉碎敵人的全面圍攻，又能牽制敵人的兵力？足智多謀的劉伯承提議：以第二、三、六縱隊留在大別山，采取內線堅持，外線機動，以小部隊牽制大敵，以大部隊消滅小敵，積極分散、拖住敵人的作戰(zhàn)方針，與敵周旋，堅持斗爭。另以三個縱隊實施戰(zhàn)略再展開：以第一縱隊向淮西，與陳粟、陳謝打通聯系；以第十縱隊和第十二縱隊、中原獨立旅，分別直出桐析、江漢地區(qū)，建立根據地。從這三個方面拖住進攻大別山的敵人，配合大別山的斗爭。

鄧小平建議：劉伯承和張際春帶領第一縱隊和指揮部大部以及直屬隊和中原局機關，向淮西展開。而鄧小平和李先念、李達則帶領前方指揮部留在大別山指揮第二、三、六縱隊的行動。這個作戰(zhàn)方案得到中央軍委的肯定，認為劉伯承到淮西符合中央意圖，有利于協調三軍內外配合作戰(zhàn)。

劉伯承于12 月上旬按既定方案實施反圍攻，各縱隊開始行動。劉伯承率后方指揮部、中原局和直屬隊北上，沿湖北麻城向河南光山方向前進。第一縱隊司令員楊勇為保障劉伯承平安出淮西，頗費了一番腦筋：他將第二十旅作為前衛(wèi)，安排在劉伯承的前方行進；以第二旅在其左側、第一旅在其右側行進。這樣，全縱隊成三角隊形，把劉伯承及首腦機關保衛(wèi)在中間。

從麻城到光山，敵軍封鎖極其嚴密，劉伯承指揮部隊尋隙繞行，隨時提防與敵遭遇。

就這樣，部隊小心翼翼地走了幾天，但還是被白崇禧的空中偵察機發(fā)現了。白崇禧大為驚訝！他原以為劉伯承會繞道東面從商城出淮西，便調動兩個整編師到商城防備，沒想到劉伯承會迎著自己原來布置的重點堵截前進。白崇禧急令位于光山的五大主力之一胡璉的整編第十一師南下，又把商城吳紹周的整編第八十五師等部調來協助攔截劉伯承。劉伯承得知后，立即命令第二旅搶占滸灣兩側制高點，控制胡璉南下道路，掩護首腦機關和縱隊主力北進。

到達何小寨的這天深夜，劉伯承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他清楚地認識到中央讓自己出淮西的意圖恐怕不僅僅是協調三軍，粉碎敵人對大別山的全面圍攻，很可能還有更大的行動。因為淮西位于三軍在大別山、豫皖蘇、豫西三足鼎立之地的連接點上，又與平漢線相溝通，指揮調動部隊均很便利。

破曉前，風停雪止，但烏云當空，濃霧低垂，把何小寨罩得嚴嚴實實。朦朧中，劉伯承被警衛(wèi)員小王的喊叫聲驚醒，他連忙披衣坐起，問道：

“ 有啥子事？”

“ 老大爺有重要情報向首長報告?！?小王神色慌張地回答。

一位50 多歲的老漢從小王身后轉出，結結巴巴地說：“ 首長，方才俺到屋外小解，聽到東面有砍樹挖土的響聲。俺心里直犯嘀咕：那里沒駐俺們的大軍呀！俺踮起腳尖朝東走，一瞧真有些人在那里。霧很大，瞧不清他們的模樣?！?/p>

劉伯承心頭一緊：八成和敵人駐到一個寨子了！劉伯承戎馬大半生，什么樣的惡仗沒打過？什么樣的驚險場面沒遇到過？惟獨首腦機關和敵人駐到一起還是頭一回。

何小寨僅有一個警衛(wèi)連，后方指揮部里全是拿筆桿子、打電話、發(fā)電報、看病治傷、運輸物資的人員；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張際春駐在離此兩里地之外，他那里也無戰(zhàn)斗力可言，除一個警衛(wèi)班外，全是政治部和中原局的機關干部。就近可以來援的只有第一旅。

太危險了！劉伯承思索片刻，斷然決定趁敵尚未發(fā)覺，利用濃霧作掩護，迅速撤離何小寨，與敵脫離接觸；同時命令第一旅前來接應。

劉伯承立即派小王去通知軍政處處長楊國宇和參謀處處長梁軍組織行動，又派出3 名偵察員前往查證敵情。

小王剛邁出門檻，楊國宇就闖進來報告：

“ 一號，我們和敵人駐到一個寨子里了！”

原來，20 分鐘前，作戰(zhàn)值班參謀馬煥越根據梁軍的指示，準備用電報通知第一縱隊有關行動事項。電臺呼叫不通，只好派騎兵通訊員小李送信。小李牽一匹黑馬走到寨口，發(fā)現寨邊柳樹下似乎有兩個人影。小李以為是警衛(wèi)連派出的警戒，仍繼續(xù)朝前走，再仔細一看：他們身背卡賓槍和望遠鏡，還時不時地搓手跺腳。而我們警衛(wèi)連沒有卡賓槍，更不會帶著望遠鏡放哨。

小李想躲避已來不及了，便急中生智，把馬牽到圍墻后隱蔽，然后摘下軍帽，大搖大擺地朝敵人走去，主動和他們打招呼：

“ 你們辛苦啦！”

敵人沒有注意小李的裝束，一個問：“ 你們到這里不久吧，有吃的嗎？”

一個說：“ 老子又冷又餓，餓熊了?！?/p>

小李連忙回答：“ 有。饃饃、香腸全有。你們跟我來，我?guī)銈內ァ！?兩個敵兵高高興興地跟著小李來到作戰(zhàn)值班室。馬煥越立即繳了他們的槍。

楊國宇聞訊驚詫不已，頓時困意全消，立即審訊俘虜。俘虜供稱：國民黨整編第十一師第十八旅第五十四團就駐在這個寨子的東面。楊國宇一聽便頭皮發(fā)麻，來不及請示，便馬上派出騎兵通知第一旅派部隊來保駕。梁軍得知后，也立即命令馬煥越集合警衛(wèi)連準備戰(zhàn)斗，又挑選8 名身強力壯的戰(zhàn)士，帶著擔架到大路邊等候，準備抬著劉司令轉移。

劉伯承聽了楊國宇的報告，更加證實了老鄉(xiāng)反映的情況和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就在此時，寨子東邊突然傳來陣陣槍聲。這槍聲，使楊國宇大驚失色，立即掏出手槍，在屋里團團轉，是走還是就地抵抗，一時拿不定主意。

劉伯承也下意識地摸著槍柄，側耳靜聽。小王上前架著劉伯承的胳膊就要往外走，劉伯承甩開他的手，仍紋絲不動地聽著。不大一會兒，槍聲漸漸稀疏下來，隨后停止。劉伯承作出判斷：“ 可能是我們的偵察員暴露了目標?！?/p>

不多時，派出查證敵情的3 個偵察員匆忙返回報告：

偵察員們來到寨子東面一間大房子前，見虛掩著的門縫里射出一束亮光。他們兩人在外掩護，一人摸進去探明虛實，這位偵察員側身擠入，不慎碰響門軸。室內幾個軍官正圍著桌子嘀咕什么，聞聲望見這位不速之客，慌忙掏槍就打，偵察員閃身退出，一面還擊，一面奔跑。

聽了偵察員的報告，楊國宇急了，說：“ 我們已經被敵人發(fā)現，怕是很難撤出去了，怎么辦?”

“ 莫急?！?劉伯承又問偵察員，“ 你們是從哪條路線撤回的?”

“ 從南邊繞道返回的?！?/p>

劉伯承那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了，贊道：“ 很好！不愧為老偵察員，做得對?！?轉頭對楊國宇說，“ 這說明敵人還沒發(fā)現我們。這樣吧，馬上把警衛(wèi)連拉上去，從南向北再打他一下，然后向南且戰(zhàn)且退，把敵人引開，掩護我們轉移。還有，不要忘了通知張副政委他們和擔架隊也立即轉移?！?/p>

劉伯承向楊國宇交待完畢之后，拄著小王為他預備上山用的棍子來到大路上。

梁軍已帶著抬擔架的戰(zhàn)士等在路邊。身為參謀處長，竟把宿營地選在敵人駐的寨子里，嚴重地威脅著司令員和首腦機關的安全，梁軍的內心深感不安，難過地低下頭，喃喃地說：

“ 一號，是我的疏忽……”

“ 一個人一生不可能不犯錯誤?！?劉伯承打斷梁軍的話，“ 今天犯錯誤，以后就會少犯錯誤或不犯錯誤。況且今天主要是我這個當司令員的過問少了，有責任，你不要往心里去。我打了幾十年的仗還是頭一回遇到嘛。現在處置得還好，可以說是' 險中有勝’ 啊?！?/p>

梁軍對勤務保障工作一貫精細周到，這次為何辦了傻事？

楊國宇想起俘獲的敵人偵察員交待的一個細節(jié)，說道：“ 我看不是梁軍同志的疏忽，一號也沒有責任。據敵偵察員講，他們那個團是后半夜到達何小寨東面趕修工事，而我們是夜里10 時來到何小寨西面宿營。這說明我們是先到，敵人是后到，因此，不存在我們選擇宿營地不當的問題，完全是一次互不相知的巧遇。他們在東，我們在西；他們做他們的工事，我們睡我們的大覺。敵我和平共處，太有意思了。” 楊國宇說著說著，哈哈大笑起來。

“ 你樂啥子？我可是你的保護對象，我的腦殼搬了家，你想得蔣介石那兩千萬元賞金啊!” 劉伯承說罷，自己也笑起來，繼又大發(fā)感嘆：“ 說巧也不巧啊。敵軍幾十萬人深入大別山腹地，敵我犬牙交錯，互相滲透，互相摻和的情況，我們事先也沒有充分估計到哇?！?大家一邊說笑一邊拼命趕路。

正走著，忽然一個騎影從山坳下的濃霧中沖來。梁軍一個箭步跳到路旁的高坎上大聲喊道：

“ 準備戰(zhàn)斗！”

梁軍一聲喊，機關干部立即就地臥倒，掏出手槍。楊國宇、小王連忙把劉伯承按倒在路旁的雪溝里。劉伯承擺擺手，示意大家沉著，在沒有弄清情況前不能開槍。

那騎影由小變大，由遠變近，大聲疾呼：“ 不要開槍！我是一隊何參謀?！?/p>

人們松了一口氣，從地面躍起。

何參謀翻身下馬，直奔劉伯承跟前，單腿跪地，失聲痛哭：

“ 首長，你處分我吧，我有罪!”

“ 何罪之有？”

原來，頭一天晚上，我第一旅從一名俘虜口中得知：敵第十八旅第五十四團奉命于13 日晚趕到何小寨構筑工事，企圖阻止我軍北上。隨第一旅行動的縱隊副司令員尹先炳，立即將這一情況報告楊勇，請縱隊司令部轉告劉司令員改變宿營地?？v隊電臺偏偏在這個時候出了故障，聯絡不通，于是便派何參謀騎馬口頭報告。何參謀離開縱隊司令部不遠，便碰上狂風暴雪，迷失了方向，在山溝里轉悠了幾個小時，又回到原地，急得他呼天喊地，直至破曉。風雪雖然停止了，可是濃霧又降臨大地。他又在濃霧中辨別方向，尋找路徑，又折騰了幾個小時，才趕到何小寨北側，可為時已晚。

劉伯承上前扶起何參謀，寬容地說：

“ 意外，意外。你吃苦了?！?/p>

這時，東面大路上，尹先炳帶領第一旅一個團急急趕來。戰(zhàn)士們槍上刺刀彈上膛，個個跑得大汗淋漓，氣喘吁吁。尹先炳見劉伯承平安無事，這才松了一口氣。

這時，何小寨方向傳來急促的槍炮聲。這是警衛(wèi)連奉劉司令員的命令，從南向北攻擊何小寨西邊的敵人。不多時，槍炮聲漸漸遠去。這是敵人中了調虎離山計，在追擊南撤的警衛(wèi)連了。

劉伯承遙望何小寨方向，輕松地一笑，說道：“ 敵人還是聽話的嘛?！?略停，又對尹先炳說，“ 欺騙是不能長久的，敵人一旦發(fā)現上當，就會返回尋找我們。這樣吧，你們留在這里準備阻擊，掩護我們指揮部北進?！?/p>

他轉臉看著梁軍，“ 這里發(fā)生的情況，我想白崇禧會很快知道，他很可能要派大部隊在北上必經之地北向店堵截我們。為搶在敵人前面，馬上命令楊勇派第二旅迅速前往控制北向店，要不惜一切代價堅決阻擊敵軍。同時派出第二十旅繞道淮河南岸，選擇渡口，保障后方指揮部渡過淮河?！?/p>

七、

果然不出劉伯承所料，白崇禧得知后，當即判斷駐在何小寨的共軍絕非一般部隊，可能是劉伯承的首腦機關。他欣喜若狂，若逮住了劉伯承，大別山的共軍便會不戰(zhàn)自滅。于是，他急令整編第十一師和位于羅山的羅廣文的整編第十師，分路向北向店猛撲。

胡璉氣得發(fā)抖，在電話里大罵第十八旅旅長覃道善：“ 你的部隊和劉伯承駐到一個寨子竟讓他溜了！你那個五十四團現在在哪里？”

“ 他們被共軍阻止在何小寨北側，一時回不來。我想請求增加兵力?！?覃道善握著話筒回答。

胡璉一聽更加光火，怒吼道：“ 你放走了劉伯承，又讓劉伯承困住你一個團。我警告你，這次你的部隊要是在北向店堵不住劉伯承，讓他從我的堵截區(qū)逃走，咱們軍事法庭見。本來兩千萬元的賞金已經到手，居然讓你給搞砸！” 接著語氣轉向緩和，“ 當然啰 ，你手頭只有兩個團，兵力是少了點，我再給你撥一個團，但一定要堵??！”

一時間，光山以南的大地上敵軍增援部隊，從不同方向朝著北向店火速開進。

北向店，一場爭奪戰(zhàn)即將打響！

楊勇命令二旅以最快的速度搶占北向店南側的有利地形，不惜一切代價，堅決阻住敵人，一定要確保中原局和野戰(zhàn)軍首長、“ 后指” 機關安全轉移。同時，楊勇命令用吹號或騎兵通信員與一旅聯絡，讓他們迅速向縱隊指揮所靠攏。

清晨，二旅剛進至北向店以南地區(qū)，正準備宿營，就接到楊勇的命令，作戰(zhàn)股長高漲帶著警衛(wèi)連以最快速度搶占了張大灣西北的無名高地，旅警衛(wèi)連剛進入陣地，敵人就開始進攻了。敵人至少集結了兩個團的兵力，成梯次多路縱隊疾進。二旅旅長戴潤生從望遠鏡里看到西北方向的高廟西側，敵人的炮兵正在展開?？礃幼訑橙税l(fā)覺遭遇的是“ 統帥機關” ，想借有利地形，發(fā)起全面攻擊。

國共兩軍于1947 年12 月13 日發(fā)生在河南信陽的這場惡斗，國民黨軍攻得兇猛，共軍守得頑強，雙方打得異常血腥，史稱“ 北向店之戰(zhàn)” 。

當敵人仗著人多勢眾、武器精良，一次次發(fā)起猛攻，形勢最為危急時，一個接一個強硬的命令即被傳達到了傷亡慘重的第一線陣地：

“ 沒有任何回旋余地。你們要堅決守住陣地，不許后退一步！”

“ 不管上來多少敵人，都要頂住，就是剩下你一個人也要頂！”

“ 不管情況如何嚴重，我交給你的任務只有兩個字—— 守??！不準后退一步。否則，按軍法從事！”

“ 剩下一個人也要打！”

參加這次戰(zhàn)役的部隊，都是雙方最為精銳的勁旅。這是一場真正“ 狹路相逢勇者勝” 的血戰(zhàn)。這一戰(zhàn)，解放軍退一步，就是中野指揮機關的全軍覆沒，在一線擔任阻擊的部隊，承擔的壓力可想而知。

且看一下雙方參加這一戰(zhàn)斗的強兵悍將吧。

共產黨方面參戰(zhàn)的是中原野戰(zhàn)軍第一縱隊（相當于軍），下屬三個旅：第一旅，第二旅，第二十旅。每個野戰(zhàn)軍的第一縱隊都是它的老底子，戰(zhàn)斗力極強，一縱堪稱中原野戰(zhàn)軍的看家部隊。一縱的后身，就是今天威震喜馬拉雅山南北的十八軍。在對印反擊戰(zhàn)中活捉印軍第七旅旅長達爾維準將的，是該軍的第八七四團，而如果有藏獨分子聽了十八軍一四九師不打哆嗦的，你大可懷疑他是冒牌的藏獨。

楊勇，解放軍中的傳奇猛將，身上至死帶著一塊日軍山炮炮彈的殘片—— 那紀錄的是大戰(zhàn)平型關時死守老爺廟制高點的光榮；臉上有一處明顯被子彈穿過的彈痕—— 那是川軍郭勛琪“ 模范團” 在土城戰(zhàn)斗中留下的紀念。他的政委則是后來成為海軍司令員的蘇振華。

這位將軍在世界軍事史上占有一席之地，不僅因為他是中國人民志愿軍的最后一任司令員，指揮過奇襲白虎團，還因為他曾經在北京軍區(qū)司令員任上接待過蒙哥馬利元帥，留下了一段佳話。

檢閱中元帥突發(fā)奇想，取槍射擊，正中靶標。楊勇立即有禮貌地也取過槍來，連發(fā)九槍，將剩下的九個靶標全部打掉。蒙哥馬利在香港對記者說：“ 我要告誡同行，永遠不要和中國軍隊在地面上交手，這將成為軍事家的一條禁忌?！?/p>

楊勇好面子，年過古稀還在北動了手術，去除臉上的子彈疤痕……

楊勇手下的三個旅（本來還有一個十九旅，留在了大別山）各有不凡之處，此戰(zhàn)前，楊勇安排三個旅環(huán)繞劉伯承總部成品字形行軍，二十旅在前，二旅在左，一旅在右。

一旅脫胎于八路軍一一五師教導第三旅，戰(zhàn)斗力很強，遺憾的是此戰(zhàn)中由于位置原因和遭到羅廣文部的阻擊，一旅基本沒有投入主戰(zhàn)場。

二十旅就是《亮劍》中在趙莊硬頂黃維兵團幾天幾夜的那支部隊的原型，旅長吳忠是開國少將，榮膺二級獨立自由勛章，軍事壽命極長，直到1979 年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還是一線戰(zhàn)場指揮官。

此戰(zhàn)二十旅本來擔任總部的直接掩護部隊，但在行軍中和總部脫節(jié)，以致劉伯承在何小寨與整十一師遭遇時身邊只有一個警衛(wèi)連，險些釀成大禍。但此后二十旅承擔打通前進道路任務，完成出色，夜晚又抽調兵力協助二旅進行反擊，為總部擺脫國民黨軍的追擊立下了殊功。

此戰(zhàn)我軍真正的主角是戴潤生的二旅，它本來在二十旅左后方行軍，國民黨軍十八旅無意中恰從這兩個旅之間的縫隙鉆入，形成了敵中有我，我中有敵的局面。天亮后，戴潤生率部追上總部，隨即接到命令搶占北向店張大灣（又名五虎岔羊），承擔阻擊國民黨軍進攻主力整十一師的任務。以四千之軍硬扛國民黨軍五大主力之一整整一天，一縱二旅一戰(zhàn)成名。打到最激烈的時候，戴潤生身邊只剩下警衛(wèi)員，被迫要求從劉伯承警衛(wèi)連中抽調一個排放在總部和戴潤生之間擔任警戒。

戴潤生是開國少將，后官至海軍東海艦隊政委，文中引用的那些“ 殺氣騰騰” 的語錄，大多是他下達給一線部隊的。值得一提的是，此戰(zhàn)中共指揮官多有后來進入海軍的，前面提到的一縱政委蘇振華如此，戴潤生如此，直接保衛(wèi)劉伯承安全的軍政處長楊國宇也是，這位楊處長后來官至海軍副司令員，曾率艦隊遠航南太平洋完成洲際導彈試驗，并親自參加南極考察任務。

如果說雙方在二旅陣地上的死戰(zhàn)是此戰(zhàn)中的關鍵，那二旅四團，就是關鍵中的關鍵，因為它的陣地，恰好是國民黨軍攻擊二旅時選擇的突破口，整個整十一師十八旅加一個團加全師炮火，目標都是晉士林指揮的這個團，戰(zhàn)斗結束后統計，僅僅這一個團，在戰(zhàn)斗中就傷亡八百余人，基本喪失了戰(zhàn)斗力（多有記錄說此戰(zhàn)共產黨軍八百換了國民黨軍三千）。

晉士林是劉伯承麾下的一員猛將，每戰(zhàn)必沖鋒在前，官兵極為服氣，但也種下了他早夭的命運?；春?zhàn)役中，晉士林在黃家陣亡，是此戰(zhàn)中雙方參戰(zhàn)將領中唯一沒有看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將軍。

國民黨軍此戰(zhàn)出動了三個整編師，其中整編八十五師動作遲緩，直到仗打完還沒露面，另兩個整編師的師長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整編第十師師長羅廣文，是陳誠部下的嫡系將領，曾任十八軍軍長。陳誠喜歡吞并旁系部隊，羅廣文則善于整理這些“ 濫部隊” 以為己用，因此深受陳誠信任。

1949 年，羅廣文官至兵團司令，在四川起義。值得一提的是羅廣文還有一個更有名的弟弟，那就是《紅巖》的作者之一，曾被關押在渣滓洞的中共地下黨員羅廣斌。然而，羅廣文雖稱陳系大將，在此戰(zhàn)中他只能成為配角，此戰(zhàn)國民黨軍中能夠和共產黨軍隊楊勇上將比肩的，唯有整編第十一師師長胡璉。

胡璉是陳誠嫡系部隊中最能打的將領，在國民黨軍中素以善戰(zhàn)著稱。他作戰(zhàn)頭腦靈活，剛柔并濟，此前在石牌要塞大戰(zhàn)日軍，被譽為一代名將。

事實上胡璉這一仗表現也可圈可點，為了活捉劉伯承，他率整十一師后續(xù)部隊一日行軍一百六十公里，充分保障了前線國民黨軍兵力火力上對共產黨軍隊的優(yōu)勢。

直接面對戴潤生、晉士林的，則是國民黨軍整十八旅旅長覃道善。覃道善，名道善，可一生皆是戎馬，抗戰(zhàn)中和日軍從淞滬打到宜昌，一路苦戰(zhàn)，也可說功勛卓著。

覃道善的結局不太好，在淮海戰(zhàn)役中第十軍軍長任上被俘，奇特的是由于當時對國民黨被俘將領的政策尚不統一，覃道善曾被判處死刑緩刑二年執(zhí)行（當然后來沒有執(zhí)行），是功德林國民黨將軍中少有的被判死刑的人物。

覃道善曾回憶淮海戰(zhàn)役中“ 解放軍對被包圍的部隊一面用擴音器喊話，一面用門板等寫上很大的優(yōu)待俘虜等標語豎在前沿戰(zhàn)地上。士兵和下級軍官看了更不想再拼命，不少人暗地里去向包圍的解放軍要東西吃，要到之后又跑回自己的戰(zhàn)壕來?！?這段描述很形象也很生動。

有趣的是，這三名國民黨將軍，都出自黃埔四期，是共產黨軍事天才林彪的同期同學，人言黃埔四期多人才，可謂不虛。

算起來，幾名國民黨將軍都曾在抗戰(zhàn)中和日軍殊死奮戰(zhàn)過，他們的子孫永遠也不會忘記先祖在這段歷史中的剛強和氣節(jié)。

將，可謂棋逢對手；再看看雙方的兵——

雙方部隊的素質可說都是最優(yōu)秀的。

共產黨方面，參戰(zhàn)的三個旅都是跟了劉鄧從晉冀魯豫殺出來的老主力部隊，全是經驗豐富的老兵，戰(zhàn)斗力決非普通部隊可比。比如晉士林的二旅四團，前身是紅四師紅十二團，彭德懷的基本部隊。好部隊是講傳統的，看這個番號就可以理解它的精銳，紅四師的三個團，紅十團就是今天大名鼎鼎的三十八軍一一二師三三四團；紅十一團是華野三縱的骨干，人稱“ 攻堅老虎” ；紅十二團，就是晉士林的這個團。

國民黨方面，整十一師是此戰(zhàn)國民黨軍的主力，也是陳誠的看家部隊，由抗戰(zhàn)勝利后的十八軍改編而成，此戰(zhàn)后第二年即恢復十八軍番號。這支部隊的人員多是打過抗戰(zhàn)的老兵，號稱國民黨軍五大主力之一，與整編七十四師齊名。

雙方都屬精銳，從前哨戰(zhàn)也可以窺見一斑。劉伯承夜宿何小寨，雙方都力圖迅速識別對方，楊國宇令作戰(zhàn)參謀馬煥越派人聯絡一縱的掩護部隊，同時派另一個作戰(zhàn)參謀王文楨帶一個通信員兩個騎兵去摸情況。結果馬煥越的部下遇上了國民黨軍整十一師搜索連的兩個兵，當即誆騙之抓了俘虜，而王文楨卻和國民黨軍十八旅遭遇，王文楨匆匆回撤中通信員負傷，兩個騎兵被俘。

前哨戰(zhàn)，雙方打成2 ∶2.5 ，戰(zhàn)績上國民黨軍略占上風，但共產黨一方一槍未發(fā)就活捉了兩個俘虜，手段明顯高于對方。兵員素質上雙方可說各有千秋。

然而，數量上、裝備上，國民黨軍則明顯占有優(yōu)勢。論人數，共產黨軍三個旅加總部總計一萬三千人，國民黨軍整十一師三旅六團計兩萬人（實際參戰(zhàn)一萬八千三百人），整十師投入一旅一團，約五千人，加上淮河的河防部隊和地方游兵，總兵力是共產黨軍的三倍。

如果論裝備，那就相差更遠了，整十一師1944 年全面換裝美械，全軍都是卡賓槍。陳誠擔任軍政部長后更是不斷偏心補充這支自己的基本部隊，以至于北向店戰(zhàn)斗打響后，覃道善用一百多門大炮狂打晉士林。而劉鄧的部隊，只有普通步槍，重武器少得可憐。

中原野戰(zhàn)軍的重炮部隊曾經威風一時，但在南下途中為了加快行軍速度全部自行炸毀，電影《挺進中原》對此曾有真切描寫。

中野老人回憶，當時的炮兵指揮官陳錫聯接到炸炮命令曾經大哭，陳錫聯是奇襲日軍陽明堡機場的名將，素以喜怒不形于色著稱，若有此事，大約真是“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了。當時中野一個旅能有四五門山炮就當寶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