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記得把我設(shè)為星標(biāo)，不要錯過每期推送～?
 聽金瓶故事，品古今世情。我是掃痕，書解上期。 卻說次日雪晴，應(yīng)伯爵、謝希大受了李家燒鵝瓶酒，恐怕西門慶動意擺布李家，逕來邀請西門慶進(jìn)里邊陪禮。 月娘早晨梳妝畢，正和西門慶在房中吃餅，只見小廝玳安來說：“應(yīng)二爹和謝爹來了，在前廳上坐著哩?！蔽鏖T慶放下餅，就要往前走。
月娘說：“兩個勾使鬼，又不知來做甚么。你亦發(fā)吃了出去，教他外頭挨著去，慌的恁沒命的一般，往外走怎的？大雪里又不知勾了哪兒去？” （吳月娘一向不喜歡西門慶和幫閑攪合在一起。如果說幫閑和妓女相愛相殺，那么幫閑和妻妾絕對是敵對關(guān)系，為啥？只因幫閑幫閑，幫閑必定要拉著財主往妓院去吃喝玩樂，這種行為對家中妻妾來說是一種傷害。 西門慶的誓言和放屁一樣，只消停了一天，他還得再去妓院。雖說是應(yīng)伯爵等人拉他去的，若他態(tài)度堅決，誰也拉不去。本身他自己是離不了妓院的環(huán)境的。） 西門慶說：“你教小廝把餅?zāi)昧饲斑?，我和他兩個吃罷?！闭f著，起身往外來。【張竹坡評：如畫?！?/span> 月娘分付：“你和他吃了，別要信著又勾引的往哪去了。大雪里家里坐著罷，今日孟三姐晚夕上壽哩?！?/span>【張竹坡評：玉樓這一個生日為始，至后七十五回生日作終，是大章法?！?/span> （孟玉樓的生日日期是十一月二十七。這一年馬上就要過完了。） 西門慶說：“我知道?！庇谑桥c應(yīng)、謝二人，相見聲喏。 只聽這二人說：“哥昨日著惱家來了，俺每甚是怪她家：'從前已往，哥在你家使錢費(fèi)物，雖故一時不來，休要改了腔兒才好，許你家粉頭背地偷接蠻子？冤家路兒窄，又被他親眼看見，他怎的不惱！休說哥惱，俺每心里也看不過！’盡力說了她娘兒幾句，她也甚是都沒意思。今日早請了俺兩個到她家，娘兒每哭哭啼啼跪著，恐怕你動意，置了一杯水酒兒，好歹請你進(jìn)去，（要）陪個不是?！?/span>【旁批：沒得說，雖百口何辭？】 西門慶說：“我也不動意（動怒）。我再也不進(jìn)去了?！?/span>
伯爵說：“哥惱有理。但說起來，也不干桂姐事。這個丁二官兒，原先是她姐姐桂卿的孤老，也沒說要請桂姐。只因他父親貨船，搭在他鄉(xiāng)里陳監(jiān)生船上，才到了不多兩日。這陳監(jiān)生號兩淮，乃是秘山省陳參政的兒子。丁二官見拿了十兩銀子（一萬元），在她家（李家院）擺酒請陳監(jiān)生。才送這銀子來，不想你我到了她家，就慌了，躲不及，把個蠻子藏在后邊，被你看見了。實告，不曾和桂姐沾身。今日他娘兒每賭身發(fā)咒，磕頭禮拜，央俺二人，好歹請哥到那里，把這委曲情由也對哥表出，也把惱解了一半?！?/span> （這口才杠杠的。黑的說成白的，真的說成假的。 *監(jiān)生：國子監(jiān)的生員。《明史·選舉志》里講：入國學(xué)者，通謂監(jiān)生。舉人曰舉監(jiān)，生員曰貢監(jiān)。為什么丁二官父親的貨船要搭在同鄉(xiāng)陳監(jiān)生的船上呢？很簡單，逃稅吶。參政是明朝官職名，從三品。秘山省可能是筆誤吧，很多版本改成了秘書省，秘書省是掌管書冊圖集的部門，唐宋均設(shè)有秘書省，元廢，明清的圖籍都藏在內(nèi)府，不設(shè)秘書省。這事有點復(fù)雜，要考究小說里的字詞到底是筆誤還是作者故意為之很難。因為很明顯金瓶這本書牽扯到官職、制度、人物，作者經(jīng)常性的篡改、嫁接、杜撰。我只能說按照歷史來說，秘書省是沒有參政這個職位的，可作者偏偏要把兩者合在一起，還把秘書省寫成了秘山省，真實情況如何，我沒有結(jié)論。舉例來說：電視劇《人民的名義》的故事發(fā)生地叫“漢東省”、“京州市”。我們都知道，我國沒有漢東省也沒有京州市，但幾百年后的觀眾可以拍著胸脯說這兩個地名一定是失誤而不是有意為之嗎？ 應(yīng)伯爵說謊說的有鼻子有眼，真中有假，假里藏真，不進(jìn)行實際調(diào)查的話，很難判斷那些信息為真，哪些為假。反正應(yīng)伯爵后面講丁二官和李桂姐的關(guān)系，這是妥妥的謊言。） 西門慶說：“我已是對房下賭誓，【張竹坡評：豈對朋友的話？】再也不去，又惱甚么？你上覆她家，倒不消費(fèi)心。我家中今日有些小事，委的不得去。” 慌的二人一齊跪下，【旁批：急著。】說：“哥甚么話？不爭你不去，既她央了俺兩個一場，顯的我每請哥不的，沒些面情了。哥去到那里，略坐坐兒，就來也罷！”
（應(yīng)、謝二人此時的行為屬于道德綁架了哈。） 當(dāng)下二人死告活央，說的西門慶肯了。【張竹坡評：小人可畏?！?/span>不一時，放桌兒，留兩人吃餅。須臾，吃畢，令玳安取衣服去。 （作者比較吝嗇對西門慶的內(nèi)心描寫，不知西門慶此時真實的內(nèi)心活動是怎樣的。） 月娘正和孟玉樓坐著，便問玳安：“你爹要往哪里去？” 玳安說：“小的不知，爹只教小的取衣服。” 月娘罵說：“賊囚根子！你還瞞著我不說，你爹但來晚了，都在你身上，等我和你答話！今日你三娘上壽哩。不教他早些來，休要那等到那黑天暗地的，我自打你這賊囚根子?！?/span> 玳安說：“娘打小的，管小的甚事？” 月娘說：“不知怎的，聽見他這老子每來，恰似奔命的一般，吃著飯，丟下飯碗，往外不迭。又不知勾引游魂撞尸，撞到多咱才來！” 那時十一月廿六日，就是孟玉樓壽日，家中置酒等候不題。 （日期寫錯了，應(yīng)該是二十七日。） 且說西門慶被應(yīng)伯爵和謝希大兩個邀請到院里，李家又早堂中置了一席齊整酒肴，叫了兩個妓女彈唱。李桂姐與桂卿兩個打扮迎接。老虔婆出來，跪著陪禮。姐兒兩個遞酒。
（跪著賠禮，沒有什么能難倒李三媽。） 應(yīng)伯爵、謝希大在傍打諢耍笑，說砂磴語兒（疙瘩話，即含有諷刺或打趣意味的話），向桂姐說：“還虧我把嘴頭上皮也磨了半邊去，請了你家漢子來。就不用著人兒，連酒兒也不替我遞一杯兒，自認(rèn)你家漢子！剛才若他撅不來，休說你哭瞎了你眼，【眉批：此時最難道辨，故桂姐全不開口，只借伯爵戲笑語隱隱達(dá)情。此文家躲閃法?！?/span>唱門詞兒，到明日諸人不要你。只我好說話兒，將就罷了?！?/span>
（*唱門詞兒：盲女沿門乞討所唱的詞曲。也叫唱門歌兒。 應(yīng)伯爵這番話表面是在奚落李桂姐，實際上是在插科打諢，緩和緊張氛圍，注意他說的這兩句話——“請了你家漢子來”、“自認(rèn)你家漢子”。結(jié)結(jié)實實把李桂姐和西門慶往一塊栓，聽在兩個當(dāng)事人耳朵里，蠻受用的。眉批說：此時最難道辨，故桂姐全不開口，只借伯爵戲笑語隱隱達(dá)情。此文家躲閃法。 這情節(jié)太真實了。） 桂姐罵說：“怪應(yīng)花子，汗邪了你！我不好罵出來的?？煽蓛旱奈页T詞兒來？” （桂姐接話接的是應(yīng)伯爵說的玩笑話，話題總在墻外，不入墻內(nèi)。墻內(nèi)的話，李桂姐是過錯方，對她不利。） 應(yīng)伯爵說：“你看賊小淫婦兒！念了經(jīng)打和尚，往后不省人了！他不來！慌的那腔兒；這回就翅膀毛兒干了！你過來，且與我個嘴，溫溫寒著！”于是不由分說，摟過脖子來，就親了個嘴。
（*念了經(jīng)打和尚，往后不省人了：歇后語。意思是事成之后過河拆橋，不再記得出力之人。省是記得的意思。） 桂姐笑說：“怪攘刀子的！看推撒了酒在爹身上！” 伯爵說：“小淫婦兒，會喬張致的，這回就疼漢子。'看撒了爹身上酒’！叫的爹那甜。我是后娘養(yǎng)的？怎的不叫我一聲兒？” 桂姐說：“我叫你是我的孩子兒！” 伯爵說：“你過來，我說個笑話兒你聽：一個螃蟹與田雞結(jié)為弟兄，賭跳過水溝兒去便是大哥。田雞幾跳，跳過去了。螃蟹方欲跳，撞遇兩個女子來汲水，用草繩兒把他拴住，要打了水帶回去，臨行忘記了，不將去。田雞見他不來，過來看他，說道：'你怎的就不過去了？’螃蟹說：'我（要是）過的去，倒不吃兩個小淫婦捩（liè，本意是指扭轉(zhuǎn)，引申義是違逆、不順，也指拗折，折斷。這里是“勒”的借字，取“逼勒，逼迫”意）的恁樣了！’”【張竹坡評：又點出賠禮。】 （這個笑話的含義有點難以理解，應(yīng)伯爵習(xí)慣通過貶損自己和妓女來達(dá)到取樂財主的目的，過的去、過不去指的是丁二官包養(yǎng)李桂姐被西門慶發(fā)現(xiàn)大鬧李家院一事，應(yīng)伯爵的意思有兩重：一、把螃蟹比作桂姐，嘴上說過得去，實際上還沒過去。二、螃蟹是應(yīng)伯爵自己，為了幫李家院處理此事，他這段時間著實被李家院的女人折磨了一番。不管怎么理解，這笑話都直指李家院。） 于是，桂姐兒兩個一齊趕著打，把西門慶笑的要不的。 不說這里花攢錦簇，調(diào)笑頑耍不題。且說家中吳月娘一者置酒回席，二者又是玉樓上壽，吳大妗、楊姑娘，并兩個姑子，都在上房里坐的。【張竹坡評：兩尼便來，愈知燒香之假。】看看等到日落時分，不見西門慶來家，急的月娘要不的。 只見金蓮拉著李瓶兒，笑嘻嘻向月娘說：“大姐姐，他這咱不來，俺每往門首，瞧他瞧去?！?/span> （潘金蓮就是坐不住呀，太活潑了，精力太好了。） 月娘說：“耐煩瞧他怎的？”【旁批：酷肖。】 金蓮又拉玉樓說：“咱三個打伙兒走走去?！?/span> 玉樓說：“我這里聽大師父說笑話兒哩，等聽說完了這個笑話兒咱去?！?/span> 那金蓮方住了腳，圍住兩個姑子聽說笑話兒，因說：“俺每只好葷笑話兒，素的休要打發(fā)出來。” 月娘說：“你每由她說，別要搜求她。” 金蓮說：“大姐姐，你不知大師父會好說笑話兒！前者那一遭來，俺每在后邊，奈何著她，說了好些笑話兒。”因說：“大師父，你有快些說?！?/span> （葷笑話就是帶點顏色的笑話，哎呀，潘金蓮太搞了，要聽葷笑話還是得應(yīng)伯爵來講才行。有意思哈，男人那邊在講笑話，女人這邊也在講笑話，如果拍電視，這段可以用平行蒙太奇來展示。咱們看，月娘并不反對聽葷笑話，而且從潘金蓮的嘴里又透露出一個未表之前言，那就是兩個尼姑并不是第一次來西門府，之前就來過了。而崇禎本把這段文本給刪了，如此一來，兩個姑子來西門府顯得有點突兀，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首次登門呢。 崇禎本文本如下： 那金蓮方住了腳，圍著兩個姑子聽說笑話兒，因說道：“大師父，你有，快些說?！蹦峭豕米幼诳由希驼f了一個。金蓮道：“這個不好。再說一個?！?【旁批：好頓挫。】王姑子又道：“一家三個媳婦兒，與公公上壽......） 那王姑子，不慌不忙，坐在炕上，說：“一個人走至中途，撞見一個老虎，要吃他。此人云：'望你饒我一命，家中只有八十歲老母，無人養(yǎng)活。不然向我家去，有一豬與你吃罷！’那老虎果饒他，隨他到家，與母親說。母親正磨豆腐，舍不的那豬，對兒子說：'把幾塊豆腐與他吃罷！’兒子云：'娘娘，你不知他，平日不吃素的?！?/span> 金蓮說：“這個不好，俺每耳朵內(nèi)不好聽素，只好聽葷的。”【旁批：好頓挫。】 王姑子只得又說：“一家三個媳婦兒，與公公上壽。先該大媳婦遞酒，說：'公公好像一員官。’公公云：'我如何像官？’媳婦云：'坐在上面，家中大小都怕你，如何不像官？’【張竹坡評：又一陪?！?/span>次該二媳婦上來遞酒，說：'公公像虎威皂隸?！唬?我如何像虎威皂隸？’媳婦云：'你喝一聲，家中大小都吃一驚，怎的不像皂隸？’公公道：'你說的我好！’該第三媳婦遞酒，上來說：'公公也不像官，也不像皂隸?！?/span>【張竹坡評：又一陪?！?/span>公公道：'都像甚么？’媳婦道：'公公像個外郎！’公公道：'我如何像外郎？’媳婦云：'不像外郎，如何六房里都串到？’”【旁批：切得妙。】【張竹坡評：至此六人皆全，故特特點出?！?/span> （外郎是官職名，漢代稱沒有固定職務(wù)的散郎為外郎，宋元之后常用來稱呼衙門里的書吏為外郎。六房是衙門里的吏戶禮兵刑工等房的合稱。 這個笑話有意思，用吏戶禮兵刑工六房暗指西門府里的六房，那么西門慶也就是六房都串遍的外郎了。） 此笑話一出，把眾人都笑了。金蓮說：“好禿子！把俺每都說在里頭。那個外郎，敢恁大膽？許他在各房里串。俺每就打斷他那狗禿的下截來！”說罷，金蓮、玉樓、李瓶兒同來到前邊大門首瞧西門慶，不見到。
玉樓問說：“今日他爹大雪里不在家，哪里去了？” 金蓮說：“我猜他一定往院中李桂兒那淫婦家去了?！?/span> 玉樓說：“他打了一場，和她惱了，賭了誓，再不去了，如何又去？咱每賭甚么？管情不在他家。”【張竹坡評：寫玉樓，襯金蓮?！?/span> （孟玉樓要和潘金蓮打賭了。相比潘金蓮，孟玉樓還是太不了解西門慶了。） 金蓮說：“李大姐做證見，你敢和我拍手么？我說今日往她家去了。前日打了淫婦家，昨日李銘那王八先來打探子兒，【眉批：畢竟金蓮心細(xì)。】【張竹坡評：又點金蓮?！?/span>今日應(yīng)二和姓謝的，大清早晨勾使鬼走來勾了他去了。我猜老虔婆和淫婦鋪謀定計（謀劃計謀）叫了去，不知怎的撮弄（變戲法，此處指用假象哄騙西門慶），陪著不是，還要回爐復(fù)帳（重復(fù)之前的事情），不知涎纏（沒臉沒皮地糾纏）到多咱時候，有個來的成來不成？大姐姐還只顧等著他！”
（小潘太通透了，怎奈她的活動區(qū)域有限，心思只能用在大宅院里的爭寵奪愛上，不會有什么出路。） 玉樓說：“就不來，小廝他該來家回一聲兒?！闭f著，只見賣瓜子的過來，【旁批：文情閑甚。】兩個且在門首買瓜子兒磕。忽見西門慶從東來了，三個往后跑不迭。 （哈，這劇情變化太快了，說曹操曹操到了。） 西門慶在馬上，教玳安先頭里走：“你瞧是誰在大門首？” 玳安走了兩步，說：“是三娘、五娘、六娘，在門首買瓜子哩?！?/span>
良久，西門慶到家下馬，進(jìn)入后邊儀門首。玉樓、李瓶兒先去上房，報月娘去了。獨(dú)有金蓮藏在粉壁背后黑影里。西門慶撞見，諕了一跳，說：“怪小淫婦兒，猛可諕我一跳！【張竹坡評：又為燒香夜粉壁遙照，且為后玉樓生日粉壁遙照?！?/span>你每在門首做甚么來？” 金蓮說：“你還敢說哩！你在哪里，這時才來，教娘每只顧在門首等著你?！?/span> （潘金蓮故意藏在兩天前西門慶藏身的地方，現(xiàn)身演繹，以此暗示月娘半夜祝禱的戲碼是一出假戲。） 良久，西門慶在房中，月娘安酒肴，端端整整，擺在桌上。教玉簫執(zhí)壺，大姐遞酒。【張竹坡評：月娘還席也?！?/span>先遞了西門慶酒，然后眾姐妹都遞酒完了，安席坐下。春梅、迎春下邊彈唱。吃了一回，都收下去。從新擺上玉樓上壽的酒肴，【張竹坡評：不用玉簫，月娘還席故也；不用蘭香，玉樓上壽故也。一絲不亂?！?/span>并四十樣細(xì)巧各樣的果碟兒上來。壺斟美釀，盞泛流霞。讓吳大妗子上坐。吃到起更時分，大妗子吃不多酒，歸后邊去了。止是吳月娘同眾姐妹陪西門慶擲骰（zhì tóu ，玩色子。），猜枚行令。
（由前文可知，游戲里藏著信息密碼，也可以叫讖語。接下來咱們要著重看看這些密碼是什么。） 輪到月娘根前，月娘說：“既要我行令，照依牌譜上飲酒：一個牌兒名，兩個骨牌，合《西廂》一句?！?/span> （多么熟悉的味道，全被《紅樓夢》學(xué)了去。） 月娘先說個：“擲個六娘子醉楊妃，落了八珠環(huán)，游絲兒抓住荼靡架?！辈?/span>遇。 該西門慶擲：“我虞美人見楚漢爭鋒，傷了正馬軍，只聽見耳邊金鼓連天震?！惫皇莻€正馬軍，吃了一杯。 該李嬌兒，說：“水仙子因二士入桃源，驚散了花開蝶滿枝，只做了落紅滿地胭脂冷?！辈挥?。 次該金蓮擲，說：“鮑老兒臨老入花叢，壞了三綱五常，問他個非奸做賊拿?！?/span>【旁批：行一令，卻又自家道出自家病痛，弄筆極矣?！?/span>果然是個三綱五常，吃了一杯酒。【張竹坡評：金蓮令，已伏敬濟(jì)?！?/span> 輪該李瓶兒擲，說：“端正好，搭梯望月，等到春分晝夜停，那時節(jié)隔墻兒險化做望夫山。”【張竹坡評：瓶兒已伏死。】不遇。 該孫雪蛾，說：“麻郎兒見群鴉打鳳，絆住了折腳雁，好教我兩下里做人難?！?/span>【張竹坡評：已伏來旺?！?/span>不遇。 落后該玉樓完令，說：“念奴嬌醉扶定四紅沉，拖著錦裙襕，得多少——春風(fēng)夜月銷金帳?！?/span>【張竹坡評：為今夜本題作映，又為玉樓估身分也?！?/span>正擲了四紅沉。 月娘滿令，叫小玉：“斟酒與你三娘吃。”又對玉樓說：“你吃三大杯才好！今晚你該伴新郎宿歇?！币?qū)顙蓛骸⒔鹕彵娙苏f：“吃畢酒，咱送他兩個歸房去?！?/span> 金蓮（笑著）說：“姐姐嚴(yán)令，豈敢不依！”把玉樓羞的要不的。
（精彩，精彩，大精彩呀。我們從頭說，擲色子的玩法是以點數(shù)大小及其組合而成的名目來區(qū)分勝負(fù)。西門府的這個游戲需要一邊拋色子一邊嘴里說詞，說詞有講究，需要說一個曲牌名，還要說兩個骨牌名，骨牌名色我數(shù)了數(shù)，大概有一百多種，關(guān)于骨牌的話題我會在金瓶雜談里講。最后還要說一句《西廂記》的臺詞。 假如嘴里念的骨牌名色和手里拋的色子對上了，就要喝酒。假如對不上，就不用喝酒。 第一個是吳月娘：六娘子是曲牌名，全稱是“河西六娘子”。醉楊妃和八珠環(huán)是骨牌名，“游絲兒抓住荼靡架”是《西廂記》第三本第三折里的句子，原文是“不近喧嘩，嫩綠池塘藏睡鴨；自然幽雅，淡黃楊柳帶棲鴉。金蓮蹴損牡丹芽，玉簪抓住荼架。夜涼苔徑滑，露珠兒濕透了凌波襪?！眳窃履餂]有拋出醉楊妃或八珠環(huán)，這就叫“不遇”，所以吳月娘沒有喝酒。 吳月娘這幾句話藏著什么信息密碼呢？咱們看，六娘子，好像在說西門府的六房妻妾，醉楊妃和八珠環(huán)好像都和女人有關(guān)，最后來一句“游絲兒抓住荼靡架”，暗指西門府妻妾關(guān)系復(fù)雜，生存艱難，異常兇險。
第二個是西門慶：虞美人是曲牌名，楚漢爭鋒和正馬軍是骨牌名，“耳邊金鼓連天震”是《西廂記》第二本第一折里的句子，原文是“聽說罷魂離了殼，見放著禍滅身，將袖梢兒揾不住啼痕。好教我去住無因，進(jìn)退無門，可著俺那堝兒里人急偎親？孤孀子母無投奔，赤緊的先亡過了有福之人。耳邊廂金鼓連天振，征云冉冉，土雨紛紛。” 西門慶這幾句話藏著什么信息密碼呢？虞美人、楚漢爭鋒、正馬軍、金鼓連天震，這些詞語都和戰(zhàn)爭有關(guān)，同樣也是暗指六房妻妾爭斗不止，對西門慶來說就是這些女人們聒噪得很，也就是“耳邊金鼓連天震”。 第三個是李嬌兒：水仙子是曲牌名，二士入桃源和花開蝶滿枝是骨牌名，“落紅滿地胭脂冷”是《西廂記》第二本第二折里的句子，原文是“俺那里有落紅滿地胭脂冷，休孤負(fù)了良辰美景。夫人遣妾莫消停，請先生勿得推稱。俺那里準(zhǔn)備著鴛鴦夜月銷金帳，孔雀春風(fēng)軟玉屏。樂奏合歡令，有鳳簫象板，錦瑟鸞笙?！?o:p> 李嬌兒這幾句話藏著什么信息密碼呢？道出了二房李嬌兒被西門慶冷落的處境。俺那里有落紅滿地胭脂冷，休孤負(fù)了良辰美景；俺那里準(zhǔn)備著鴛鴦夜月銷金帳，孔雀春風(fēng)軟玉屏?？上?，西門慶幾乎再沒去過李嬌兒的屋子，只讓她當(dāng)家庭會計。 第四個是潘金蓮：鮑老兒是曲牌名，臨老入花叢和三綱五常是骨牌名，“非奸做賊拿”是《西廂記》第三本第三折里的句子，原文是“誰著你夤夜入人家，非奸做賊拿。你本是個折桂客，做了偷花漢；不想去跳龍門，學(xué)騙馬。姐姐且看紅娘面，饒過這生者。” 潘金蓮這段信息密碼比較明顯，她和好幾個人偷情，算是壞了“三綱五?！?，最后她和女婿陳敬濟(jì)的奸情也被發(fā)現(xiàn)了，可不就是“做賊拿”么。 第五個是李瓶兒：端正好是曲牌名，搭梯望月和春分晝夜停是骨牌名，“隔墻兒險化做望夫山”是《西廂記》第三本第二折里的句子，原文是“當(dāng)日個晚妝樓上杏花殘，猶自怯衣單，那一片聽琴心清露月明間；昨日個向晚，不怕春寒，幾乎險被先生饌，那其間豈不胡顏？為一個不酸不醋風(fēng)魔漢，隔墻兒險化做了望夫山！” 李瓶兒這個密碼也比較明顯，所謂的“搭梯望月”指的是花子虛還活著的時候西門慶爬墻偷情一事，這說的是前幾回的內(nèi)容，當(dāng)時西門慶有難，西門府關(guān)門閉戶，李瓶兒日日夜夜盼不來西門慶，情急之下招贅蔣竹山那檔子事兒。 第六個是孫雪娥：麻郎兒是曲牌名，群鴉打鳳和折腳雁是骨牌名，“好教我兩下里做人難”是《西廂記》第三本第二折里的句子，原話是“禁不得你甜話兒熱趲，好著我兩下里做人難！” 孫雪娥這個信息密碼聽著就很慘的樣子，又是打又是折腿，最后還要為難，暗指雪娥最后兩方不落好，結(jié)局悲慘。 第七個是孟玉樓：念奴嬌是曲牌名，醉扶定四紅沉和錦裙襕是骨牌名，“春風(fēng)夜月銷金帳”一句和李嬌兒的那句“落紅滿地胭脂冷”出自同一個段落。 孟玉樓這個信息密碼有點豐富，既可以說暗指今夜玉樓和西門慶睡在一起，也可以說暗指西門慶平時有些冷落玉樓，還可以暗指最后玉樓改嫁，終于得到了如意郎君夜夜春宵苦短。 把這些信息梳理一遍，咱們再從整體來把握。這場游戲，由吳月娘開始，到孟玉樓結(jié)束，最后也是這二人“笑”到了最后，蠻有意思的。） 少頃，酒闌，月娘等相送西門慶到玉樓房門首方回。玉樓讓眾人坐，都不坐。金蓮便戲玉樓說：“我兒，兩口兒好好睡罷！你娘明日來看你，休要淘氣！”因向月娘說：“親家，孩兒小哩！看我面上，凡事耽待些兒罷！” （金蓮太會搞怪了。） 玉樓說：“六丫頭！你老米醋——挨著做（歇后語，釀米醋，需一缸挨著一缸發(fā)酵，暗指潘金蓮挨個取笑他人）。我明日和你答話！” 金蓮說：“我媒人婆——上樓子，老娘好耐驚怕兒（歇后語，媒人做媒，經(jīng)常需要上小姐的繡樓，并不怕高，潘金蓮的意思是“老娘不怕你明天找我”）！” 玉樓說：“我的兒，你再坐回兒不是？” 金蓮說：“俺每是外四家兒的（指血緣關(guān)系疏遠(yuǎn)的親屬）門兒的外頭的人家?！庇谑呛屠钇績?、西門大姐，一路去了。 剛走到儀門首，不想李瓶兒背地滑了一交。這金蓮遂怪喬叫起來，說：“這個李大姐，只像個瞎子，行動一磨趄子（趔趄）就倒了。我搊（chōu，攙扶）你去，倒把我一只腳{足茶}在雪里，把人的鞋也{足柴}泥了！”
月娘聽見，說：“就是儀門首那堆子雪，我分付了小廝兩遍，賊奴才，白不肯抬，只當(dāng)還滑倒了?！?/span>【張竹坡評：是月娘話，故妙?！?/span>因叫小玉：“你打個燈籠送送五娘、六娘去?！?/span> 西門慶在房里向玉樓說：“你看賊小淫婦兒！躧（xǐ，踩，踏）在泥里，把人絆了一交，她還說人{足柴}泥了他的鞋，恰是那一個兒（指李瓶兒），就沒些嘴抹兒。【張竹坡評：此處已伏偏愛矣?！?/span>恁一個小淫婦！昨日教丫頭每平白唱'佳期重會’，我就猜是她干的營生?！?/span> （西門慶太了解潘金蓮了，潘金蓮也太了解西門慶了，這兩人真是鎖死的一對。西門慶對著玉樓說懷疑是金蓮弄得昨天這出戲，殊不知始作俑者卻是孟玉樓，且看孟玉樓的反應(yīng)是怎樣的。） 玉樓說：“'佳期重會’是怎的說？” 西門慶說：“她說吳家的不是正經(jīng)相會，是私下相會。恰似燒夜香有意等著我一般！”【眉批：金蓮俏心微意，只到此時轉(zhuǎn)從西門慶口中表出，又深又冷，純是史遷之妙?！俊緩堉衿略u：又點出?！?/span> 玉樓說：“六姐她諸般曲兒倒都知道，俺每都不曉的?！?/span> （孟玉樓此時的言行當(dāng)作何解呢？《佳期重會》這首曲子她果真不知何意嗎？這個女人到底是有智謀還是虛偽呢？個人有個人的見解，不下定論。） 西門慶說：“你不知道這淫婦，單管咬群兒?！?/span> 不說西門慶在玉樓房中宿歇。單表潘金蓮、李瓶兒兩個走著說話，走到儀門，大姐（西門大姐）便歸前邊廂房中去了。小玉打著燈籠，送二人到花園內(nèi)。 金蓮已帶半酣，拉著李瓶兒說：“二娘（花府二娘，昔日稱呼），我今日有酒了，你好歹送到我房里?！?/span> 李瓶兒說：“姐姐你不醉?！表汈?，送到金蓮房內(nèi)。打發(fā)小玉回后邊，留李瓶兒坐吃茶。 金蓮又說：“你說你那咱不得來，虧了誰？誰想今日咱姐妹在一個跳板兒上走，不知替你頂了多少瞎缸，教人背地好不說我！奴只行好心，自有天知道罷了！”【眉批：倚酒三分，冷一句，熱一句；又譏諷，又要強(qiáng)，又討好，金蓮心口了然?！?/span> （潘金蓮的的演技了得呀，她這是又要挑撥離間了。眉批：倚酒三分，冷一句，熱一句；又譏諷，又要強(qiáng)，又討好，金蓮心口了然。論口才，金蓮真是文學(xué)人物中的一霸。） 李瓶兒說：“奴知道姐姐費(fèi)心，恩當(dāng)重報，不敢有忘！” 金蓮說：“得你知道，才說話了?！?/span>【張竹坡評：瓶兒與月娘入門不合，至此方完。作者放筆，想其滿身痛快也?！?/span>不一時，春梅拿茶來吃了，李瓶兒告辭歸房，金蓮獨(dú)自歇宿，不在話下。這正是： 若得始終無悔吝，才生枝節(jié)便多端。 崇禎本詩詞： 何須照床里，終是一人眠。 畢竟未知后來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下期是回評。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