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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型的小說以幻為奇，塑造出的文學(xué)形象是鮮明生動的。如《三國演義》、《水滸傳》中的諸葛亮、曹操、關(guān)羽、張飛、武松、魯智深、林沖、李逵等藝術(shù)形象。但是，如果我們仔細(xì)研究故事性小說的人物，便會發(fā)現(xiàn)這些人物更多的具有形象的概括性，雖然鮮明，但比較單一，有類型化的趨勢。如《三國演義》的人物就分成兩種類型，一種是諸葛亮這樣賢相的典型，具有忠、雅、智多重性格特點,和關(guān)羽這樣忠、勇、節(jié)、義的名將典型，以及曹操這樣奸雄型的人物，具有似乎忠、似乎順?biāo)坪趿x的性格特點。另一種則不具有多種性格特點，只在某些方面表現(xiàn)出單向的性格層面，如徐庶、龐統(tǒng)善于斗智，周瑜、司馬懿工于用兵，郭嘉、程昱善料人事，馬超、黃蓋銳勇超群。讀者從這些人物形象中，可以感受到智慧和力學(xué)美，但卻不會同作品中的人物一起呼吸，一起思考。 《金瓶梅》完成了由故事型向生活型小說的歷史性過渡，其第三個重要標(biāo)志是人物性格由單元變?yōu)槎嘣?，由平面轉(zhuǎn)化為立體。它不是根據(jù)作者思想的需要隨意抽取人物性格的某一兩個特征，而是從實際生活出發(fā)，從不同層面展示人物性格的立體化，由簡單而走向精微，由外貌而轉(zhuǎn)入內(nèi)心，使人物性格有更大的涵容量與多變性。 本文我們不妨把《金瓶梅》從《水滸傳》中借來的幾個人物作個比較。
01 武松 先說武松，《水滸傳》中的武松同《金瓶梅》中的武松相比，已然失去了頗多豪氣。《水滸傳》中的武松是個頂天立地，噙齒戴發(fā)的好漢。景陽崗打虎，顯出了他超乎常人的英雄膽魄；怒斥潘金蓮調(diào)情，寫出了武松清正高潔的人倫品格；告別兄長時的諄諄叮嚀，足見武松的手足情深；殺嫂祭兄，又寫出武松久貯心中的大恨深仇?！督鹌棵贰吩谶@幾個方面幾乎是照搬了《水滸傳》，但《金瓶梅》中的武松已不是《水滸傳》中的武松了。 《金瓶梅》寫出了作為英雄的武松，更寫出了作為常人的武松。他沒有能夠像《水滸傳》中那樣靠著一身神勇如入無人之境，把一個個壞人收拾得干干凈凈，最后剜了仇人的心肝祭了含冤而死的兄長。 《金瓶梅》中武松殺嫂，已沒有了那種逼人的豪氣。首先，他采用了色誘的手段使潘金蓮上鉤，殺嫂之后，《水許》中的武松是主動向官府投案，宣稱自己雖死而不怨。《金瓶梅)寫武松殺嫂后，提了樸刀，逾后墻，趕五更挨出城門，投十字坡張青夫婦那里躲住，做了頭陀，上梁山為盜去了。寫出了作為常人的武松性格之真實，這比《水滸傳》中的武松，思想與性格上差異頗大。
02 潘金蓮 再說潘金蓮，《水滸傳》中介紹她的身世說： 那清河縣里有一個大戶人家，有個使女，小名喚作潘金蓮，年方三十余歲，頗有些顏色。因為那個大戶要纏他，這女使只是去告主人婆，意下不肯依從。那個大戶以此恨記于心，卻倒賠些房奩，不要武大一文錢，白白地嫁與他。 《金瓶梅》則作了脫胎換骨的改寫： 這潘金蓮，原是南門外潘裁縫的女兒，排行六姐。因她自幼生得有些顏色，纏得一雙好小腳兒，因此小名金蓮。父親死了，做娘的因度日不過，從九歲賣在王招宣府里，習(xí)學(xué)彈唱，就會描眉畫眼，撲粉施朱，梳一個纏髻兒，著一件扣身衫子，做張做勢，喬模喬樣。況他本性機(jī)變伶俐，不過十五，就會描鸞刺繡，品竹彈絲，又會一手琵琶。后王招宣死了，潘媽媽爭將出來，三十兩銀子轉(zhuǎn)賣與張大戶家……長成一十八歲，出落得臉襯桃花、眉彎新月，尤細(xì)尤彎。張大戶每要收他，只怕主家婆厲害，不得手。一日主家婆鄰家赴席不在，大戶暗把金蓮喚至房中，遂收用了。
張大戶收用潘金蓮后，添了許多病癥，后終被主家婆察覺將金蓮甚是苦打。張大戶這才倒賠了房奩，將潘金蓮嫁給那位三寸丁谷樹皮武大，武大不在家時，他便踅入房中與金蓮廝會。 潘金蓮嫁給武大后，對這個婚姻十分不滿，《金瓶梅》除了抄《水滸傳》文字外，增寫了一大段潘金蓮唱的《山坡羊》:想當(dāng)初，姻緣錯配奴，強(qiáng)化了她對婚姻相配的要求。 《金瓶梅》對潘金蓮這一形象的改寫，首先是改變了她的身世，提高了她的文化素養(yǎng)。王婆說她： 這個雌兒來歷，雖然微末出身，卻倒百伶百俐，會一手好彈唱，針指女紅、百家奇曲，雙陸象棋，無般不知。 潘金蓮在《水滸傳》中，只是個放蕩的、單薄的潑婦形象，而《金瓶梅》中，作者卻賦予她更豐滿的性格內(nèi)涵。 她被幾次轉(zhuǎn)賣，在精神和肉體上倍受摧殘。與武松的調(diào)情，實際上是她利用自己長得漂亮的優(yōu)勢向自己的命運所進(jìn)行的第一次抗?fàn)?。而她付出的代價所得到的卻是一場羞辱。西門慶利用她對婚姻的不滿誘騙了她，使她的性格發(fā)生了重大變化。在西門慶特殊的家庭環(huán)境中，她逐漸變得放蕩狠毒，變成了一個嫉妒狂和報復(fù)狂。她不顧一切地害人，追求身體的享樂，最終死于武松設(shè)下的圈套。她在制造別人的悲劇的同時，也導(dǎo)演了自己的悲劇。各種私欲的排列組合，構(gòu)成了她紛紜復(fù)雜的精神世界。對潘金蓮形象的刻畫，很清晰地白描出了人物性格演變的邏輯。 03 西門慶在《水滸傳》中，是個一般的地痞流氓和土豪惡霸，一味漁獵女色的奸詐小人，剛出場旋即退場?！督鹌棵贰分袇s成了主角和核心。《金瓶梅》中的西門慶發(fā)跡變泰，成為明代中葉以后資本主義開始萌芽這一特定歷史階段的具有某些新因素的商人主。這一藝術(shù)形象在中國古典文學(xué)領(lǐng)域中是獨一無二的第一個，也是面貌全新的唯一者。 西門慶的形象更真，在《金瓶梅》中展示了他作為一個官僚和富商兩位一體的人物性格的多側(cè)面和異化。貪得無厭的占有欲是他性格的主導(dǎo)特征和內(nèi)在動因。 他不擇手段地聚斂錢財，瘋狂地占有女人，無所顧忌地貪贓枉法，另一方面，他又仗義疏財，與窮朋友應(yīng)伯爵、常時節(jié)也打得火熱。他果斷兇狠，但有時又膽怯無能。當(dāng)他的親家陳洪被劃為楊戩同黨，因而有可能株連到他時，嚇得魂魄不知哪里去了，煌煌如喪家之犬。他寡情霸道，有時卻又異常多情。李瓶兒死去，他哭得呼天搶地死去活來，不能不說動了真情。但就在為李瓶兒守靈的時候，卻在靈堂里和奶子如意兒偷情。 美與丑、善與惡、靈與肉、理性和感性都統(tǒng)一在他對于財、色、權(quán)力的追求和占有上，人性和獸性交織得難解難分。 這才是一個真實生活在世上的西門慶。
04 總結(jié) 《金瓶梅》從《水滸傳》中借來的其他人物，如武大、王婆、何九叔等，也都有不同程度的改寫，這些人物無一不體現(xiàn)了多元化的特質(zhì)和人性深層的動機(jī)。 巴爾扎克說：人物是在他們時代的五臟六腑中孕育出來的。 正是那樣一個時代，才孕育了《金瓶梅》中這樣一群畸形的人物。在這群人物身上，無不深深打著封建末世時代的烙印。這也是生活小說最鮮明的藝術(shù)特色。 《金瓶梅》以冷雋的筆觸改變了中國傳統(tǒng)小說沸揚(yáng)的激情，以現(xiàn)實的描寫改變了中國傳統(tǒng)小說浪漫的熱情，形成了與以往全然不同的新類型——生活型。 從小說形態(tài)學(xué)的意義上研究，《金瓶梅》所完成的這個轉(zhuǎn)變是劃時代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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