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記憶的秘境之眼,映入眼簾的那棵老槐樹已長得蔭蔽了大半個院子。它常常承載著我童年的無限樂趣,承載著我曾經(jīng)幼小的身體。 當(dāng)生產(chǎn)隊上工的叮當(dāng)聲從遠處傳來,各家各戶的人也要準(zhǔn)備出工了。這叮當(dāng)聲本也平常,經(jīng)過了老槐樹的打磨,卻也有了余音裊裊的感覺。 也許司空見慣,也許日久天長,也許忙忙碌碌,也許平淡無奇。老槐樹的變化并不是每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說得明明白白的。對于它的整體容貌,我恐怕也始終不能都清楚。有時登上屋頂,我所看到的也只是一籠統(tǒng)。年復(fù)一年,日復(fù)一日,這棵老槐樹常常用濃妝淡抹、工筆細描透露著蒼勁挺拔、嫵媚婀娜的容顏。 春盡夏初時刻,眼見新芽如初乳般的光景一點點長大。翠綠色、橢圓形的小葉子一簇簇地頂在禿枝頭上,在潛滋暗長中偷換著青黃。有的微乎其微,漸乎其漸,使人不覺察其由禿枝變成綠葉。就是開個小花,雖然一簇簇,一串串,也是開得那么羞澀,花骨朵暗白得如米粒,張開了也不會大紅大紫?;被溆⒆兂苫泵浊?,是可以入藥的,所以我也曾去采集槐米。 夏季雨水多,我又不會晾曬,有時趕上陰雨天需要及時收取,放在屋里還不能堆在一起,否則會因潮濕或是發(fā)熱而會捂得發(fā)了霉。大人們不會關(guān)心你的收獲,所以常常會發(fā)霉。發(fā)霉的槐米是不可以用作藥用的。后來也就懶得采了,槐米不采了,槐花可以盡情地開放,卻也“槐花滿地?zé)o人掃,半在墻根印紫苔”。滿地槐花滿樹蟬,這里是我的樂園,同樣也是蟬的樂園。我不留戀槐花了,難道它們產(chǎn)生了對這滿樹槐花的留戀? 夏天,我又可以看見綠葉成蔭的光景。那橢圓形的葉片,長得密密層層,望去不留一線縫隙,好似一個大綠圍障;又好似圖案畫中的青山。全樹的葉子層層疊疊,互相挑逗……摘下一些葉子,用手指圍一個小圈,把葉子平放在上面,再用另一只手平拍下去,隨著啪的一聲,一個窟窿呈現(xiàn),也是一種別樣的樂音;也曾把葉子去清,留下葉莖,將多個交叉在一起,形成所謂的炸果子,至于其中的樂趣是什么,到現(xiàn)在也說不清了,好像也沒有產(chǎn)生什么,只是別人這么做過,自己也就把這個夢實現(xiàn)了一下。 果實收獲的季節(jié)里,母親讓我采摘下槐蓮豆,挑去暗黑色的或是發(fā)了霉的,然后把其余的裝進盆里,用清水洗泡了它的苦澀和微塵,鍋內(nèi)放水熬煮大半個鐘頭。經(jīng)過了母親靈巧雙手的揉捏,清香美味的槐蓮豆糕就成了。這樣的美食在現(xiàn)在孩子們是不會吃的,里面總還是帶著苦澀的口感,但在饑餓的年代里卻是我們填飽肚子的必需品。家里也因為有了這棵半個院子的老槐樹,才能因瓜菜半年糧而不至于總吃草籽或是野菜什么的。 勤勞的農(nóng)家婦女們在農(nóng)閑時光里會將紡車放到它的懷里,一輛輛地并排擺放開,用嗡嗡嗡嗡的紡車聲,見證著她們的能干。老槐樹也將濃陰盡力伸張得廣大一些,將它的枝椏伸向四面八方。 她們的中間是我們的世界,老槐樹的下面也是我們的世界。光著腳丫跑過來、跑過去,累了就在鋪著的涼席上躺一會兒,腳上滿是蚜蟲蜜和著泥土粘在腳上的小黑點。令人不爽的是在樹下呆久了或有人從樹下經(jīng)過,常會有從樹枝上垂吊下來的蟲子,會爬到人身上。這種蟲子學(xué)名叫槐尺蠖,幼蟲俗稱“吊死鬼”,所以心里總會有點不太舒服,疙疙瘩瘩的;但樂趣卻總是吸引著我們,從而忘卻了它冷不丁的驚嚇。 這棵槐樹是本地槐,粗壯得需要兩個人才能摟過來。長得有兩三人高了就出了幾個枝杈。枝杈也很粗壯,木質(zhì)硬得可以在上面打打秋千。但它做得最多的一件事是農(nóng)忙時節(jié)過后,用伸出的臂膀無私地承擔(dān)了家庭一年的農(nóng)作物。等到農(nóng)閑時節(jié),我負責(zé)從樹上把他們摘下來或是扔下來,再經(jīng)過一家人辛勤的勞動,就會呈現(xiàn)給了我們一個金燦燦的糧食世界。 它沒有洋槐那秀頎的身軀,沒有枝杈柔嫩得如同小姑娘的腰肢,也沒有開得如同瀑布濃密的花,更不如洋槐花香味散播到遠方。嘴饞的人們可以鉤下些許的洋槐花,隨手抓上一把塞進嘴里,不用添加任何的調(diào)料,沁人心脾的清香就會傳遞到神經(jīng)的每一個末梢。而它呢?清香只是淡淡的,淡淡的,如果不用心體味是不會感覺到它的幽香的。如果你想和洋槐花一樣隨手吃上一口,它的苦澀立即會充盈你滿嘴的每一處味蕾,讓你有苦說不出,從此再也不想擁有這種品嘗效果。 樹皮也皴得如老年人的皺紋,刻滿了年代的記憶。也曾幻想著老槐樹公公能夠出來再細講《天仙配》的故事:我只粗略地知道董永在老槐樹下歇腳時,邂逅年輕貌美的姑娘。姑娘是被董永孝行感動下凡的西王母小女兒七仙女,經(jīng)老槐樹做媒,土地爺主婚,成就了天地間的美滿姻緣…… 我不知道董永與七仙女為何要借助槐樹來聯(lián)姻?常聽老人說萬物有靈,所以那時也對多年的萬物有著空前的發(fā)自心底的敬意,不敢褻瀆它們,總覺得有一雙無形的眼睛在時刻盯著自己。 后來讀得書多一點兒了,從字面上講“槐”字由木、鬼組成去理解,高大繁茂,陰森森的,介于人與鬼神之間,是最適合溝通天地的媒介。或許這是槐樹在人們心中有著特殊功能的體現(xiàn)吧。 記憶的鏡頭總會結(jié)束,時光的年輪總會轉(zhuǎn)動。當(dāng)有一次放學(xué)回家,老槐樹已不復(fù)存在。半日的光陰里,你的軀干已被安放在車上,你的蓊蓊郁郁的枝丫和葉子已散落在塵埃,我知道你將在另外一番天地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 你多年的陪伴留下了我悵惘的情結(jié)…… 回想起陽光透過花葉灑落一地的碎影,記憶著世間冷暖變遷,訴說著世間的斗轉(zhuǎn)星移,延伸著綿綿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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