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遙在《早晨從中午開始》中說:“人,不僅要戰(zhàn)勝失敗,而且還要超越勝利?!?/span> 1981年7月,路遙參加完中國作家協(xié)會西安分會舉行的“祝賀我省文學作品獲獎者茶話會”后,告別妻子和女兒,只身來到甘泉縣招待所,開始他的中篇小說《人生》創(chuàng)作的最后沖刺。 《人生》這部小說,剛開始的名字還是《加林的故事》。路遙其實早在1979年就動筆了,而且還寫出了成稿。不過,他在寫出了第一部成稿后,自我感覺很不滿意,雖然當時覺得也能發(fā)表,但他還是把這第一稿給撕毀了。 1980年,路遙又試著寫出了《加林的故事》第二稿,可他仍然覺得不如己意,就將已經(jīng)完成的第二稿也給全部毀掉了。 直到1981年7月份,路遙這次只用21天時間,就一鼓作氣寫成了13萬字的《生活的樂章》,路遙自我感覺良好。這部小說,就是在最后發(fā)表前才改名的《人生》。 在甘泉執(zhí)行所寫作《生活的樂章》的二十多天里,路遙的每一天的早晨都是從中午開始的。在這二十多天里,路遙每天都要寫作18個小時,不分白天和夜晚。高強度的寫作工作讓他的渾身如同燃起大火,大小便不通暢,五官都出現(xiàn)了潰爛;而更為熬煎的是,進入持續(xù)寫作的高度緊張和興奮讓他難以睡眠。 無奈之下,路遙就一個人多次在深更半夜里的甘泉縣招待所院子里轉圈走路,進而使得招待所的白所長起了疑心,還給縣委打電話,說路遙可能神經(jīng)錯亂,擔心他走“無?!敝?。 而當時去探望過路遙的白描后來也回憶說: “路遙寫作《人生》的那年夏天,他所住的甘泉招待的小屋里煙霧彌漫,房門后的簸箕里盛滿了煙頭,桌子上扔著硬饅頭,幾根麻花和幾塊酥餅;他的頭發(fā)蓬亂,眼角黏紅,手臂痛得難以抬起……” 雖然肉體上和精神上都十分痛苦,但路遙卻是 經(jīng)過21天的忘我工作,路遙抱著一大摞草稿來到延安,他要在這里處理一項非常棘手的事情,而這件事似乎就是《人生》后來持續(xù)走紅,讓路遙苦不堪言的前奏。 路遙抱回延安的是《人生》的初稿,距離發(fā)表還得經(jīng)過一番細致修改,就像他在1991年10月26日的延川縣各界座談會上所說,“21天把《人生》的初稿寫完,我自己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什么東西?!?/span> 路遙在延安處理完父親的事之后,就背上《人生》的初稿到陜北轉了一圈,這期間他把這篇稿子認真地重新審視了一遍。隨后回到西安,待了半個月,他又趕到咸陽,用了十幾天的時間,把這個稿子又重新搞了一稿,這才算是完成了定稿。 他還抱著稿子,專程跑到銅川煤礦,給當煤礦工人,和他一樣熱愛文學的弟弟王天樂念了一遍,并滿含熱淚地對弟弟說:“弟弟,你想作品首先能如此感動我,我相信他一定能感動上帝。” 不過,路遙對《人生》的定稿仍是拿捏不準,所以就不敢輕易拿出手。后來在中國青年出版社王維玲編輯的鼓勵和催促下,路遙才懷著“要么,巨大的成功;要么,徹底失敗”的心情,給王維玲寄去了名叫《生活的樂章》的小說初稿。 王維玲看完《生活的樂章》初稿,給路遙回信,指出了要修改的地方和原因,以及修改意見,并邀請路遙到北京改稿。路遙權衡利弊后,就于1981年12月來到北京,住進了中國青年出版社大院內的一間高大明亮的客房里改稿。 路遙在這里改稿的10天時間里,竟然有7天沒有離開過書桌。累了,伏案而息;困了,伏案而眠,直到把作品改完抄好。 1982年1月31日,路遙在西安給王維玲編輯回信,同意《生活的樂章》改名為《人生》。這部小說主要講述了渴望到城市發(fā)展的農(nóng)村知識青年高加林,在如愿到城里工作后拋棄未婚妻,卻最終失去一切的故事。 《人生》三易其稿,名字則改了4次,從最初的《加林的故事》,到《生活的樂章》,再到《你得到了什么?》的幾次反復后,最后定為了《人生》。雖然路遙僅用一個多月時間完成了這部小說,但是從初稿和名字的數(shù)次更改就能看出路遙的創(chuàng)作之路其實充滿了艱辛與曲折。 《人生》在1982年第3期的《收獲》雜志的頭條位置刊發(fā)后,很快就彰顯出了無窮的魅力,好多名刊雜志相繼進行刊載,大家名人的評論也多了起來,《人生》就此開始走紅了。 《人生》的火爆到了什么程度呢?中國青年出版社在1982年11月份推出了《人生》單行本,首次印刷13萬冊,很快就脫銷了;第二版印刷12.5萬冊,年后又加印7200冊,總印數(shù)達到25.72萬冊;《人生》升溫的火更加旺了,北京廣播電臺也于1982年11月21日開始播出《人生》的有聲小說。 1983年,《人生》持續(xù)發(fā)酵,并形成了新一輪高潮。文學評論界再度以集束性的評論關注《人生》,更重要的是,無數(shù)普通讀者被《人生》打動了,從全國各地寄來的無數(shù)信件讓路遙一時間應接不暇。 讀者的來信內容千奇百怪,除了談論閱讀小說的感想和種種生活問題、文學問題,許多人還把路遙當成了掌握人生奧秘的“導師”,紛紛向他求教“人應該怎樣生活”。 更有一些遭受挫折的失意青年,規(guī)定路遙必須趕在幾月幾日前寫信開導他們,否則就要死給他看。與此同時,陌生的登門拜訪者接踵而來,要和路遙討論或“切磋”各種問題。 他們的許多問題讓路遙哭笑不得,無法回答。然而,讓路遙苦不堪言的事還在后頭。 1983年3月中旬,《人生》榮獲中國作家協(xié)會頒發(fā)的“1981—1982年全國優(yōu)秀中篇小說獎”,而且以絕對的實力排在第四位。但此時的路遙仍然沒有錢去北京領獎,只得讓在當采煤工人的弟弟王天樂幫忙借到了500元。 《人生》的獲獎,讓路遙徹底成為“名人”,報刊約稿,劇團、電視臺、電影制片廠要改編作品,熟人前來祝賀等等,讓路遙應接不暇,而且還經(jīng)常跑上跑下地疲于奔波在接電話之中。 不過,《人生》的走紅仍然在持續(xù),電影《人生》1985年獲第5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作品獎;同年,獲第8屆《大眾電影》百花獎最佳故事片獎、最佳女主角獎;1987年獲中國電影評論學會和《文匯報》聯(lián)合舉辦的新時期10年電影最佳故事片獎,吳天明獲導演榮譽獎。 事實上,《人生》這種持續(xù)不斷的轟動效應,是路遙所想得到的。作家只有依靠厚重而堅實的作品出了名,才能真正站穩(wěn)腳跟。 然而,俗話說“人往高處走”,但路遙面對的卻是“高處不勝寒”。成為“名人”后,路遙的生活節(jié)奏與生活規(guī)律被徹底打破了。 有一次,路遙回到了延安,生父知道后,就領著好幾個親戚從清澗遠道趕來延安,叫他幫助辦事。 父親用不容置容的神情對路遙說,家里日子過得困難那些年,這個人給了咱家五升高粱,是咱家的救命恩人,現(xiàn)在他的兒子有個這樣的事,你得給辦了。另外那個人是咱們家的親戚,你在外面不知道,咱們家的親情關系可重哩,他家有什么問題,你也要幫忙解決一下…… 在別人看來,成名之后的路遙“無所不能”。來找他辦事的人,有要求調動工作的,也有要求解決戶口的,還有叫路遙幫忙打官司的……除了路遙的父親,還有他的鄉(xiāng)親們對路遙有著這樣或者那樣的許多無理要求。 路遙對這一切突然“遭遇”束手無策,只好獨自躲到好友曹谷溪在市場溝的窯洞里,漫無目的地對著空窯洞發(fā)了一通牢騷。 后來路遙對當時的尷尬樣回憶說: “親戚朋友紛紛找上門門,不是要錢,就是讓我說情給他們的女子安排工作。他們對我的樣子似乎我不僅腰纏萬貫,而且有權有勢,無所不能。更有甚者,還有一些當時分文不帶而周游列國的文學浪人,衣衫襤褸卻帶著一臉破敗的傲氣,莊嚴地上門來讓我為他們出路費,以資助他們神圣的嗜好。這無異于趁火打劫……” 《人生》火了,路遙紅了,但他卻差點倒了,加上社會上有一種論斷,認為《人生》是路遙不能再逾越的一個高度,而且事實上路遙自己也很清楚,《人生》的確是自己創(chuàng)作的難以跨越的橫桿。 然而,路遙畢竟就是路遙,他是一個少有的心性要強且格外理性的作家?!度松纷呒t時,年輕30歲的路遙,正處于精力旺盛的文學創(chuàng)造期,他怎能躺在功勞簿中享受余生? 路遙在無數(shù)個焦慮而失眠的夜晚里告誡自己,必須盡快擺脫當下“騷亂”的熱鬧,進行新的文學創(chuàng)造。于是,急于擺脫困境,又想突然《人生》這個難以跨越的橫桿,路遙就自己吹響了創(chuàng)作百萬長篇巨著《平凡的世界》的的沖鋒號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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