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刊發(fā)于《船山學刊》 2023年第2期16至27頁 轉(zhuǎn)載須知 原創(chuàng)內(nèi)容如需轉(zhuǎn)載,需經(jīng)本刊編輯部授權(quán) 先天結(jié)構(gòu)性緣境呈現(xiàn)———孟子性情論的思想特色 李景林 作者簡介 李景林,四川大學哲學系文科講席教授 摘要:孟子的人性論,以性即心而顯諸情,在情志的活動中動態(tài)地展顯人性的內(nèi)涵。其言“性”的方式,不是把它推出去作為一個現(xiàn)成的對象來分析,而是從生成的歷程來動態(tài)地展顯其整體性的內(nèi)涵。這是一種內(nèi)容的而非形式的講法。孟子即“心”以言“性”,實以人心本具“能-知”一體的先天性邏輯結(jié)構(gòu),而將不忍、惻隱、慈遜、親親等種種具有道德指向的情感內(nèi)容,理解為此“能-知”共屬一體的原初存在方式在具體境域中的各種當場性和緣構(gòu)性的情態(tài)表現(xiàn)。《易》言“成性存存,道義之門”。“存存”即“在在”。連續(xù)性地在在,亦即生生,“我”生生而在在,道體性體,恒即此生存之歷程而親臨在場。這種“有我”或“有體”的人性論,構(gòu)成了儒家道德及其教化學說的形上學根據(jù)。其蘊含的哲學精神不僅對中國哲學和文化的當代構(gòu)建具有價值,而且對人類信仰的重建也具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孟子;仁義;良心;良能;良知;四端 ;心性;性善 一、 考察人性的兩種進路 孟子的性善論代表儒家對人性的理解,也構(gòu)成了儒家道德教化學說的形上學的根據(jù)。關于孟子人性論的討論,歷來是一個熱點,有種種不同的說法。但是也存在很多問題,有很多提法讓人于心未安,需要做進一步的討論。 康德建立道德的根據(jù),是從形式上講,一方面講道德法則是自由的認識理由,又講自由是道德法則的存在理由。[1]2這里面有一種循環(huán)論證??档聻槭裁粗v道德法則是自由的認識理由?因為他說人對道德法則有直接性的意識,即我們有時能夠當下知道我們應當做什么,不應當做什么。根據(jù)人對道德法則有直接性的意識這一點,可以說道德法則是自由的認識理由。人對道德法則有直接性的意識,我們據(jù)此可以對自由有間接的肯定,所以說道德法則是自由的認識理由??档掠终J為人對自由不能有任何直接的意識、任何直接的經(jīng)驗和直觀。但是,如果沒有自由的存在這個前提,人對道德法則的意識便是不可理解的,所以自由又是道德法則的存在理由。這就是一個循環(huán)論證。通過這樣一個循環(huán)論證,康德想說明道德的實在性。但是,康德所謂的自由其實就是一個公設,因為他認為人對自由沒有任何直觀,所以是個公設。因而康德所提出的形式性的道德法則,實質(zhì)上僅僅成為一種道德之所以為道德的理論必要性的條件,卻沒法給予道德存在必然性的根據(jù)和實在性的意義。這就是只從形式,而非從內(nèi)容、實質(zhì)來理解道德的根據(jù)所帶來的問題。 這也涉及西方哲學對人性理解的方式:就是采取要素分析和形式的講法,人被理解為各種屬性和共相的集合。受西方哲學的影響,我們通常也采取這樣一種方法,即以屬加種差這樣的形式來表述對人的理解。比如人們經(jīng)常會說,“人是理性的動物”。在這樣一個屬加種差的形式表述中,人被理解為一些抽象要素的集合?!叭耸抢硇缘膭游铩边@樣的說法,把人降低到“動物”這樣一個現(xiàn)成性上來規(guī)定和理解人性的內(nèi)容和本質(zhì)。這就使我們對人的理解,失去了它存在的體性和整體性的內(nèi)涵。在對孟子人性論的研究中,經(jīng)??吹接腥苏f:人和動物有相同的生物本性,但是人的本質(zhì)卻在于其道德性。這個說法很糊涂,它意味著,道德性只能從人的存在之外“外鑠”而來。然而,依據(jù)儒家對人性作為“類”性的整體性理解,不可能承認人和動物有相同的生物本性。比如孟子說“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踐形”(《孟子·盡心上》),“形色”是人的天性?!笆ト伺c我同類”(《孟子·告子上》),人修養(yǎng)至圣人的高度,乃能把“形色”作為人之天性的固有本質(zhì)實現(xiàn)出來。儒家并不認為人與動物有一種相同的生物本性。西方哲學從要素分析的角度來講人性,把人當作一種現(xiàn)成的對象加以分析,講人有各種屬性,有生物性、道德性、社會性等等。這樣一種要素分析的方式,我稱其為“無'我’的人性論”。為什么說是“無'我’的人性論”?因為它以認知為進路,要設定主體和客體,這樣不僅把與“我”相對的“物”視為現(xiàn)成分析的對象,同樣也把“我”對象化了。人有自我意識,表現(xiàn)為一種“我意識到某物”意義上的意識。在原初的意義上講,“我”意識到一個對象,意識到某物,“我”也應歷時當場性地臨在于這個“意識到某物”的境域。但是按照我們剛才所講的這種主客分立的進路,主體作為“我”,也成為一種反思的對象?!拔摇弊鳛榉此嫉膶ο螅撾x了“我”的存在,被把握為“我”的種種抽象的性質(zhì)、屬性或者片段,“我”亦在此退居幕后,隱而不見。這就導致一種無窮后退,不停地把“我”推出去,界定為一種分析的對象,“我”處在一種被述說的對象性的位置,不再出場,因而失去了其作為存在的連續(xù)性和當場性,喪失了其體性的充實貫通和內(nèi)在的整體性。以這種方式來思考的“我”,并不親臨在場,成了一個不能被認識所把握的抽象的實體,理所當然地落在“奧康剃刀”的剔除之列。這也是當代西方哲學肯定實體,否定形而上學的原因所在。儒家哲學以人的存在實現(xiàn)為進路。存在實現(xiàn),意味著趨赴于一種目的性,一種目的的完成,所以存在實現(xiàn)是價值性的。這個價值不是西方哲學所說事實和價值二分意義上的價值,這種價值在現(xiàn)代哲學里,被理解為一種相對性的東西。價值相對主義,言人人殊,沒有普遍性和必然性。儒家從存在實現(xiàn)的角度理解人的存在和周圍的世界。儒家講人性,是落實到心性的論域,動態(tài)地展現(xiàn)人性的整體內(nèi)涵。這種講法是內(nèi)容的講法,不是形式的講法。這是儒家哲學理解人性的進路。 我們通常講人性論,又講心性論,人性論和心性論是什么關系?儒家講人性論,是落到心性的論域中來講的。孟子講“盡心知性知天”(《孟子·盡心上》),是落實到心上講性;又講“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孟子·告子上》),是落到情上講性善。孟子的人性論,是在心上講性,在情上講心。孟子論性,是以性即心而顯諸情,就是在情志的活動中動態(tài)地展現(xiàn)人性的整體內(nèi)涵。這樣講人性,是從內(nèi)容的展開上來講,而不是從形式上來講。孟子講四端,講不忍之心,講親親,從這樣的情態(tài)表現(xiàn)上展現(xiàn)人性的整體內(nèi)涵,這就是我所謂的落實在心性的論域里來講人性。這里的心性,當然包括性、心、情、氣、才在內(nèi),它是一個統(tǒng)一的整體。這是從內(nèi)容而非形式上來講性。 二、 如何理解儒家的情感說 孟子既基于情感實存之內(nèi)容以言性,那么,如何理解這個“情”,就成了一個重要的問題。 現(xiàn)代學者講儒家的情感說,常區(qū)分道德情感與自然情感。在西方哲學知情或情理二分的觀念影響下,學者往往把儒家所講的情,比如喜怒哀樂、喜怒哀懼愛惡欲等等情感欲望的表現(xiàn),理解為沒有任何內(nèi)容規(guī)定的自然情感。儒家其實并不承認有這樣一種自然情感的存在,因為講喜怒哀樂,講喜怒哀懼愛惡欲,這是一個抽象的說法。在儒家看來,具體的情感發(fā)出來都包含因何而哀,因何而樂,因何而喜,因何而怒,有中理不中理、中節(jié)不中節(jié)這樣的問題。因此,情發(fā)出來都是有指向性的,有好、惡兩端。說喜怒哀樂也好,說喜怒哀懼愛惡欲也好,從指向性上來講,實質(zhì)上就是“好、惡”。好以迎物,惡以拒物。好、惡兩端,就有本然的指向和非本然的指向,所以不能用自然情感這種抽象的中性詞,來指謂儒家所理解的情感。 有些學者又把孝悌、辭遜這些具有道德規(guī)定性的情感,理解為一種經(jīng)過實踐、踐行,積習而成的結(jié)果。比如學界有所謂的“內(nèi)化”說、“積淀”說。從這個意義上講,孝悌、辭遜等情感,都成了一種經(jīng)過實踐學習、內(nèi)化積淀的結(jié)果。這當然不足以說明人性之善。由此,自然會形成如下一些觀念:有認為儒家講人性,是說人有和動物相同的生物本性,人和動物的區(qū)別則在于其道德性;有講先秦儒家人性論的主流是自然人性論;也有把儒家的良心、良知、四端等,理解為一種天賦的道德情感或者道德本能。這種天賦道德情感、道德本能的理解,同樣是固化的和現(xiàn)成性的。這樣理解儒家的道德情感,是不得要領的。 康德確立他的道德原則,不從實質(zhì)(質(zhì)料)或內(nèi)容上講,因為他把情感僅僅理解為感性,即自然情感,同時又把這種情感的表現(xiàn)理解為一種自私和自負的利己主義。他認為,作為一種道德情感,人對道德法則的敬重是理智對情感貶損的一種結(jié)果。純粹實踐理性的動力,只來源于道德法則,而非出于情感,并且拒斥一切稟好、本能和沖動。因此,這種敬重的道德情感并非出于自然的情感,出于稟好的行為只能產(chǎn)生利己主義。道德法則瓦解自私、自負,由此產(chǎn)生對道德法則的敬重,這種道德的情感,是我們完全先天地認識的唯一情感。而它在人性中并無先天的內(nèi)容,“在主體之中并非先行就有或與道德性相稱的情感。這是不可能的,因為一切情感都是感性的”[1]82。 從這個角度來講,我們一般地從自然情感或者道德情感的分別出發(fā),也無法準確地詮釋孟子的性善論。另外,像道德本能這樣一類概念,是西方生命哲學所秉持的一種觀念。本能對于人來講,是逐漸消退的,非恒定存在的。對人來講,因為理性的逐漸發(fā)達,本能是逐步減弱的一種存在形式。所以道德本能這個概念,也不足據(jù)以說明孟子的性善論。 講性善論有性本善論、性向善論等等說法,我肯定孟子的性善論是性本善論的觀點。我研究孟子的性本善論,提出一個詮釋的路徑,這個路徑,可簡單地概括為“先天結(jié)構(gòu)性緣境呈現(xiàn)”說。下面就來講我所理解的孟子的性善論。 三、 道德情感的顯現(xiàn)方式 孟子從心上來講性,從情上來講心,孟子的人性論是以性即心而顯之于情。這情如何“顯”是理解孟子性善論的關鍵問題。 儒家所講的道德情感并不是西方非理性派所講的本能或道德本能,道德本能是現(xiàn)成的。孟子不這樣講。思孟一系學者,用“端”這一概念來指稱人心不忍、惻隱、羞惡之心一類情感表現(xiàn)。這一點,就很好地凸顯了儒家對道德情感的獨特理解方式。 “羞惡之心”,很多人把它讀成羞惡(wù)之心,我認為應該讀成羞惡(è),即羞于為惡,不能讀成羞惡(wù)。我專門有一篇文章討論這個問題。1孔子講:“士志于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論語·里仁》)把“羞惡之心”讀成羞惡(wù)之心,就不知道他是“恥惡衣惡食”,還是羞恥于做不好的事情,因而失去了它的本然的道德指向或“善端”的意義。所以要讀為“羞惡(è)”,而不能讀為“羞惡(wù)”。 我之所以說這是思孟一系的講法,是因為簡帛《五行》篇也講到“端”這個概念。這個“端”,是人心以情應物的當下顯現(xiàn)。孟子論人心的先天結(jié)構(gòu),可稱其為一個“能-知”一體的結(jié)構(gòu)。我們可以從《孟子·告子上》的“牛山之木”章看到這一點:“雖存乎人者,豈無仁義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猶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為美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氣,其好惡與人相近也者幾希。則其旦晝之所為,有梏亡之矣。梏之反復,則其夜氣不足以存;夜氣不足以存,則其違禽獸不遠矣。人見其禽獸也,而以為未嘗有才焉者,是豈人之情也哉!” 此處從“才”的角度論性善。這個平旦之氣或夜氣,不是一種特殊的氣,它是人心在不受外物干擾下的一種存在的本然表現(xiàn)。從上下文來看,“仁義之心”就是“良心”。人心在不受外物干擾時,夜氣或平旦之氣自然生成,其好惡乃與人相近而指向仁義。人心在其本然之氣上所表現(xiàn)出來的這樣一個好惡與人相近,表現(xiàn)的就是良心或者仁義之心。這就是“才”。這個“才”,是人可以為善的先天的存在性基礎。夜氣和平旦之氣,是人的存在的本然表現(xiàn)。概括起來講,這個“才”,是以氣(平旦之氣或夜氣)為基礎,在好惡之情上顯現(xiàn)出良心或者仁義之心的一個標志人性(或人的存在)總體的概念。 良心的“良”字,就是先天本有的意思?!睹献印じ孀由稀分v到“良貴”:“人人有貴于己者,弗思耳。人之所貴者,非良貴也。趙孟之所貴,趙孟能賤之?!边@段話是講“天爵”和“人爵”。趙孟是晉國的執(zhí)政,可以給你一個爵位,但也可以把它拿走,這叫“人爵”。“人爵”是別人給予你也可以取走的東西,所以并不可貴?!百F于己者”,就是“仁義忠信”。這是“天爵”,它得自于天而內(nèi)在于己,屬于人自身,是他人奪不走的東西,故稱作“良貴”。所以,良心的“良”,就是強調(diào)“仁義之心”為人先天所本有。人先天本來具有仁義之心,良心就是仁義之心。《孟子》所講本心、仁義之心、良心,是同一層次的概念。從先天本有而言叫作“本心”,從其在己而不在人來講叫作 “良心”,從其內(nèi)容來講叫作“仁義之心”。 人的良心(仁義之心)會在其“與人相近也者幾?!钡暮脨褐樯铣尸F(xiàn)出來,這個良心,包括良知和良能兩個方面?!睹献印けM心上》:“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者;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親親,仁也;敬長,義也。無他,達之天下也?!薄坝H親,仁也;敬長,義也”,不是說親親就是仁,敬長就是義,而是說親親之情、敬長之情,推擴開來,達之天下,可以成就仁義。由此可知,這里所講到的親親、敬長之情,也就是“仁義之端”。從前邊所講到的《告子上》“牛山之木”章我們知道,良心就是仁義之心。把這個“仁義之端”,親親、敬長之情推擴開來,就可以達于仁義。從這里可以看到,良心即仁義之心,包含良知和良能兩個方面,良知和良能的統(tǒng)一,就是良心。人心具有一個“能-知”一體的先天結(jié)構(gòu)。良心內(nèi)含“良知”與“良能”為一體,從反身性的自覺來講叫作良知,從存在性的情態(tài)角度來講叫作良能。孟子所講的良心,是以良知依止于良能而統(tǒng)合于良心。這個“能”,包括情、意,包括前面所講到的“氣”——本然之氣,即夜氣和平旦之氣。它是以“能”為體,包含著自覺,“知”即是在“能”上表現(xiàn)出的一種心明其義的自覺的作用。“能”是一個存在的概念,也是一個力量的概念。人有意志,意志有力量,這個力量,就是從“能”上來的。這個“能”,統(tǒng)括起來講,也就是“牛山之木”章所講的“才”。這樣一個“能-知”一體,知是依止于能而發(fā)用。所以儒家在心上講性,實質(zhì)上是以人心本來具有“能-知”一體的先天邏輯結(jié)構(gòu),而把不忍、惻隱、辭遜、親親等等有道德指向的情感內(nèi)容,理解為此“能、知”一體的原初結(jié)構(gòu)或者存在方式,在具體情境中的一種當場性和緣構(gòu)性的情態(tài)表現(xiàn)。因而不能把這些情態(tài)性的表現(xiàn),理解為某種現(xiàn)成性的道德本能,也不能把它理解為后天實踐習成性的一種情操。這一點對于理解儒家人性論、心性論具有重要的意義。 四、 善“端”顯現(xiàn)的本然指向性與境域差異性 下面我們再來講講如何理解思孟所謂“端”的含義。 思孟一系儒家用“端”這個概念,來稱謂人心諸如不忍、惻隱、羞惡這一類的情態(tài)表現(xiàn)?!睹献印分兄v到四端,首見于《公孫丑上》:“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運之掌上。所以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見孺子將入于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非所以內(nèi)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于鄉(xiāng)黨朋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由是觀之,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有是四端而自謂不能者,自賊者也;謂其君不能者,賊其君者也。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茍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茍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睈烹[之心是仁之端,羞惡之心是義之端,辭讓之心是禮之端,是非之心是智之端。這四端就像四體一樣屬于“我”,而非自外來。把它推擴開來,就可以成就德性,平治天下。 這里講到的“四端”,與《告子上》所講的“四端”,側(cè)重點有所不同?!豆珜O丑上》講“四端”,著重于把四端統(tǒng)歸于一個不忍、惻隱之心。是非之心也好,羞惡之心也好,辭讓之心也好,都統(tǒng)歸為不忍、惻隱之心。從《公孫丑上》“人皆有不忍人之心”章就可以看出這一點?!八灾^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見孺子將入于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即以“人乍見孺子將入于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來說明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下面才把四端分開來講,可見它是以“四端”統(tǒng)括于不忍、惻隱。這是一個要點。第二個要點就是推擴,“四端”推擴開來,可以達之天下,“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茍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茍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再一處講“四端”,就是《告子上》:“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若夫為不善,非才之罪也?!边@里也講到“才”。這章是落在情上來講的,這個“情”,當然就是指下邊所講的惻隱之心、羞惡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有人把這個“情”字解釋為“實”的意思。“情”可以解釋為實,但是看上下文,此處的“情”,就是指四端而言,所以這個“情”是指情感的情,而不宜解釋為“實”。《告子上》所言“四端”,特別強調(diào)“情”的含義,角度與《公孫丑上》“人皆有不忍人之心”章有所不同。這個“端”,有兩個含義,第一個含義就是端緒義。端緒義,是說它是“情”之緣境的一種當下的發(fā)見。這里所謂緣境,借用了佛家的說法,“緣”是因緣的緣,因當下所緣境的不同,那個“情”也有不同的表現(xiàn)。第二個含義,是始端義,是說它是我們推擴成德,平治天下的一種初始的情態(tài)。 孟子所講的人心善端,并不是他偶發(fā)奇想提出來的一個概念。在子思的《五行》篇里邊已經(jīng)用了“端”這個概念?!段逍小菲袃蓚€文本,一個是馬王堆帛書本的《五行》,有“經(jīng)”和“說”兩個部分。“經(jīng)”的內(nèi)容是提綱性的,提出一些命題和觀念;“說”是對“經(jīng)”的解釋和闡發(fā)。還有一個是郭店簡的文本,大概相當于帛書《五行》的“經(jīng)”的部分。孟子提出“四端”的說法,“四端”說當然是孟子講人性善的一個根據(jù)。但是我們要明白,孟子講“四端”,實質(zhì)上是講人性的結(jié)構(gòu)和大綱。按朱子的說法,“性是太極渾然之體,本不可以名字言,但其中含具萬理,而綱理之大者有四,故命之曰仁、義、禮、智?!?sup>[2]2778孟子舉“四端”為例揭示人性本善之義,但在思孟一系的心性思想中,“端”實質(zhì)上是標志著人心以情應物當下顯現(xiàn)的一個普泛的概念,并不局限于“四”。帛書《五行》篇已在這個意義上使用“端”的概念,孟子也延續(xù)了對“端”的這種理解。 我們來看看帛書《五行》篇所講的端:“君子雜(集)泰(大)成。能進之,為君子,不能進,客(各)止于其[里]?!?sup>[3]57 帛書《五行》“說”部解釋這一段話說:“'能進之,為君子,弗能進,各止于其里’,能進端,能終(充)端,則為君子耳矣。弗能進,各各止于其里。不莊(藏)尤(欲)割(害)人,仁之理也;不受許(吁)差(嗟)者,義之理也。弗能進也,則各止于其里耳矣。終(充)其不莊(藏)尤(欲)割(害)人之心,而仁復(覆)四海;終(充)其不受許(吁)差(嗟)之心,而義襄天下。仁復(覆)四海,義襄天下,而成(誠)(由)其中心行[之]亦君子已!”[3]58這里所說的“能進端,能充端”的“端”,就是可以推擴開來達到“仁、義”的一種情態(tài)表現(xiàn)?!爸褂谄淅铩?是局限在某一個范圍之內(nèi)的意思。人心表現(xiàn)出來的這個善“端”,推擴開來,超越自身之限制(“里”),就能實現(xiàn)仁義,兼善天下(“仁覆四海,義襄天下”),成就“君子”人格?!案ツ苓M,各各止于其里”,是說如不能把它推擴開來,也要保持這個“端”不失。要注意的是,在經(jīng)由仁義之端的推擴擴充以成就君子人格德化天下這一點上,孟子和《五行》的講法是相同的;不過,這里講的“端”,不是“惻隱之心,仁之端,恭敬之心,義之端”,而是以不欲害人之心為仁之“端”,以不受嗟來之食的自尊心為義之“端”。 《孟子·盡心下》也有與《五行》篇類似的說法:“人皆有所不忍,達之于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為,達之于其所為,義也。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也;人能充無穿逾之心,而義不可勝用也;人能充無受爾汝之實,無所往而不為義也?!薄斑_之于其所忍”“達之于其所為”,也是在講善“端”推擴。下邊所舉例子,“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講“仁之端”的推擴;“人能充無穿逾之心”“人能充無受爾汝之實”,講“義之端”的推擴?!盁o受爾汝之實”就是不食嗟來之食,與《五行》所舉“不受許(吁)差(嗟)之心”意思相同。孟子此處所舉“仁之端”“義之端”,與《五行》同,而其所舉“義之端”,又多出了“無穿逾之心”一例?!盁o穿逾之心”,就是不愿意挖洞去偷盜。由此可見,“端”這個概念,意義是很寬泛的,不僅僅局限在“四”端。 所以,人之良心或仁義之心以好惡來應接或迎拒事物(我們講喜怒哀樂也好,喜怒哀懼愛惡欲也好,實質(zhì)都可以歸結(jié)為,即對“好”的對象歡迎之,對“惡”的對象排拒之),必會由當下具體的情境而有種種情態(tài)表現(xiàn),呈現(xiàn)為當下性的種種的“端”。這“端”,就是人心作為“能-知”一體的原初存在方式,在具體情境里的一種當場性和緣構(gòu)性的必然情態(tài)表現(xiàn)。一方面,因為它是一種當下當場性與境域性的表現(xiàn),這“端”必然呈現(xiàn)出各各差異而不可重復的樣態(tài),決不是拿幾種現(xiàn)成的道德情感可以概括盡的。另一方面,這“端”作為人心 “能-知”本原一體結(jié)構(gòu)之情態(tài)表現(xiàn),又本具“智”的內(nèi)在規(guī)定,而具有其自身必然的道德指向與決斷。 我們看思孟的文獻,可以從中歸納出“端”的種種不同的樣態(tài):如不忍、不為、惻隱、羞惡、辭讓、恭敬、是非、孝悌、親親、敬長、恥、忸怩、無欲害人、無穿逾、無受爾汝、弗受呼爾、不屑蹴爾之食等,都可看作此“端”的不同樣態(tài),并可以由此推擴而成德。這里所羅列的“端”的表現(xiàn),也不一定全面,或者說不能完全概括人心應物的所有的情態(tài)表現(xiàn),因為人所面對的情境各不相同,表現(xiàn)出來的情態(tài)就有不可重復的差異性。但同時,這些情態(tài)表現(xiàn),又都有必然的道德指向,并可以據(jù)以推擴成德,達之天下。譬如孟子講這個“忸怩”的情態(tài)。舜是儒家崇尚的圣王,但舜家“父頑、母嚚、象傲”(《尚書·堯典》),父母和弟弟都很惡,經(jīng)常合伙去坑害他?!睹献印とf章上》記述舜的父母和弟弟象,騙舜修倉房、浚井,借機害他。舜“吉人自有天相”,都能從困境中解脫出來。象以為舜已死,自以為殺害他的哥哥有功勞,要把舜的干戈、琴歸自己所有,把舜的兩個妻子弄來伺候他。結(jié)果象到舜的住處,見舜正坐在床上彈琴,象就表現(xiàn)出忸怩不安的情態(tài)。王陽明亦說過:“良知在人,隨你如何不能泯滅。雖盜賊亦自知不當為盜,喚他做賊,他還忸怩?!?sup>[4]254頑惡如象,見舜亦不能不生忸怩、不安、羞恥之情。這表明,良知可以遮蔽,卻不會泯滅。即便是惡人,也會在特定的情境下,有一種善“端”表現(xiàn)出來。人都有自尊心,即使是一個乞丐,你說“給你個饅頭,快滾吧”,他可能寧肯餓死也不愿意吃這個饅頭?!安皇赤祦碇场薄盁o受爾汝之實”,就是這類情態(tài)的表現(xiàn)。各種各樣的情態(tài)表現(xiàn)就是“端”的不同的樣態(tài)。當下的境域不同,這些“端”也呈現(xiàn)出不可重復的差異性。因此“端”是人心當下緣境而生的情態(tài)表現(xiàn),并不局限在“四”端。孟子舉“四端”為例以說明人心本具仁義禮智,講得很有邏輯性,以至于我們常常會局限在“四端”上來理解“端”這個概念。我們讀書,不能拘執(zhí)于字面。 另一方面,這些“端”雖有不同的形態(tài),但又都有本然的指向,就是指向善,而排拒不善,因此都可以推擴開來,成就德性,平治天下。人心具有“能-知”一體的結(jié)構(gòu),故此“端”作為“能”的情態(tài)表現(xiàn),又本具“智”的內(nèi)在規(guī)定,而必然具有道德的指向與決斷?!澳?知”本原一體,意謂“知”依“能”而發(fā)用,所以這個“知”,并不僅僅是一種認知。它是依“情”而有的一種心明其義或存在性的自覺。“能”是個存在的概念,也是一個力量的概念。所以,這個道德的指向和決斷,就是有力量的。 這樣一個本然的指向,因為有“好、惡”兩端,所以必然包含著肯定和否定兩個向度。2其“好”的一端,由“智”的規(guī)定與“是”相應(“是非之心”的“是”)。所以“是”是良知自覺肯定性的一面?!昂谩迸c“是”相應,因此構(gòu)成人心向善的一種存在性和動力性基礎(如不忍之心、惻隱之心、恭敬之心、親親、敬長之情等)?!昂脨骸边@個“惡”,也因為有“智”的規(guī)定而與“非”相應(是非的“非”),構(gòu)成人性排拒非善的一種自我捍衛(wèi)的機制(如羞惡、羞恥、不為、忸怩等),這個自我捍衛(wèi)的機制亦落實在實踐上,因而具有動力性、存在性的意義。 所以,思孟一系心性論所言道德情感,指人心“能-知”一體的先天結(jié)構(gòu)以情應物的當下情態(tài)顯現(xiàn),即其所謂的善“端”,并非一種現(xiàn)成的天賦道德情感或道德本能意義上的道德情感。一方面,它是緣境而生的當下境域性的顯現(xiàn),故其情態(tài)有差異不同的表現(xiàn)。另一方面,它又具有內(nèi)在必然性的道德或善的指向,由此推擴開來,都可以完成德性,化成天下。 當然,我說道德情感不是現(xiàn)成性的,而是由人心“能-知”一體的先天結(jié)構(gòu)緣境而發(fā)的當下顯現(xiàn),并非否定實踐的“增上”作用。實質(zhì)上,儒家的工夫論,就是對這種實踐增上作用的思考。如親親之情,往往較其他情感有更強的表現(xiàn),這當然和實踐有關。但是,其它物類,如動物就是訓練也訓練不出來,這便與先天之性的區(qū)別有關3。所以,孟子講善端推擴,會表現(xiàn)為很多善端,比如無欲害人之心、有所不為之心、無受爾汝之實、無穿逾之心等,但其注重的,主要還是親親和不忍惻隱之心,道理亦在于此。 儒家把人性放在心性和性情的論域中以揭示其整體性的內(nèi)涵,乃是就人作為一個“類”的整體存在的概念來講人性。孟子說,“圣人與我同類者”,圣人只是“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同然”是一個理性的肯定。不僅如此,孟子又說:“理義之悅我心,猶芻豢之悅我口?!?《孟子·告子上》)“理義”不僅僅是作為我理性上肯定的一個“同然”,而且是情感上、存在性上的一種實有諸己。理義“悅我心”,我心在情感上同時是“悅”仁義,“好”仁義的,這是在情感實存上一種“類”性的表現(xiàn)。我們可以分析出人性的種種要素,但這個要素,不是可以現(xiàn)成隨意歸入另外一物的一種抽象同質(zhì)性或可任意加以綜合的東西。它是有“體”性的,這“體”性,表現(xiàn)為一種具有貫通性或者一種染色體意義的“通”性。從這個意義上,儒家不承認人與動物有相同的生物本性。所以,我把人的肉身、情感欲望稱作人的“實存性”,而不用“生物性”這個說法,這樣說,好像人有一種抽象的生物性。儒家把人理解為一個“類”的整體的存在,在類的整體性上理解人的各種表現(xiàn),而非把人理解為各種抽象屬性的集合。具體而言,就是在“情”作為人心“能-知”一體結(jié)構(gòu)緣境當下顯現(xiàn)的意義上來理解人的道德情感,這就決定了儒家所講的性善一定是一種人性本善論。從這個角度理解善“端”,亦可見思孟所言性善,既是本善,又非現(xiàn)成。宋明理學注重工夫,即工夫而呈現(xiàn)本體,根據(jù)也在于此。 五、 一種“有我”“有體”的人性論 這個人心“能-知”一體的結(jié)構(gòu),表現(xiàn)在心、物的現(xiàn)實層面上,就是“以情應物”。西方哲學論心物,講思維與存在、主體與客體的關系,這是一個認知的思想進路。這并不意味著儒家哲學沒有認知這一層面,但對于儒家哲學而言,以情應物,是人心關涉自身,把握自身存在及其周圍世界的最原初性的方式,它是情態(tài)性的而非認知性的?!吨杏埂返谝徽碌摹爸泻汀闭f,是儒家哲學心物關系論的一個最經(jīng)典的表述。宋儒常常通過對《中庸》“中和”說的詮釋來闡發(fā)心性的問題,并把形上學、本體論和人性論統(tǒng)一在一起來講。按照鄒化政先生的說法,宋明理學是把心性的概念本體化了?!吨杏埂返摹爸泻汀闭f,講的就是“以情應物”:“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比诵闹鞍l(fā)與未發(fā)”,都圍繞著“喜怒哀樂”,也就是從“情”上來講。按朱子的解釋,未發(fā)是性,已發(fā)是情,心兼賅體用性情。人心之原初表現(xiàn),就是一個“情”。“天下之大本,天下之達道”,天下,指人類社會,“天地位,萬物育”,則關涉整個宇宙。在儒家看來,“以情應物”構(gòu)成為人關涉自身和周圍世界以至整個宇宙的最原初的方式。 “情”是一個實存或生存性的概念,“知”內(nèi)在于“情”并依情而發(fā)用,或表現(xiàn)為在情的實存活動中的一種心明其義的自覺作用,并非一個獨立的原則?!吨杏埂分v誠明互體:“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薄罢\”是人性的實現(xiàn),“明”則是依此實現(xiàn)而有的生命智慧,這兩者互證互體,不可或分。人依此“以情應物”的方式來裁成輔相天地萬物的化育生成,人與物、與周圍世界的關系,首先表現(xiàn)為一種存在或價值實現(xiàn)的關系,而不僅是一種單純認知性的關系。《中庸》說:“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是故君子誠之為貴。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內(nèi)之道也,故時措之宜也?!薄皶r措之宜”,就是通過成己而成物的方式,因任人、物的本有之“宜”、之“理”、之“性”而隨時隨處成就之。這里講“誠”是“自成”,道是“自道”。自成自道,是因物之宜而任物各自成其性。“合外內(nèi)之道”,就是要在人、物存在或價值實現(xiàn)的前提下達成人我、物我之間的一體相通。這個一體相通的“通”性,既以物我自性差異的實現(xiàn)為前提,同時又構(gòu)成這自性實現(xiàn)的存在性基礎。 這個以情應物的心物關系觀念,表現(xiàn)了一種存在實現(xiàn)的哲學進路。人心以情態(tài)性的生存方式當場緣構(gòu)性地涉著于物,因物之性而時措之宜,成己成物而道合外內(nèi)。人心對此萬物一體所呈現(xiàn)的性體、道體之自覺,乃表現(xiàn)為一種生存實現(xiàn)歷程中之心明其義的真實擁有;而此性體、道體由是亦在人之實有諸己的存在實現(xiàn)中呈現(xiàn)自身?!兑讉鳌分v“成性存存,道義之門”,又講“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成性”表現(xiàn)為一個生生連續(xù)的歷程。“成性存存”,存者在也?!按娲妗奔词且粋€連續(xù)性的不斷的在在,“道”乃即此而敞開(道義之門)自身。連續(xù)性的在在,就是生生?!拔摇鄙谠?,道體性體,總是在這生存的歷程之中,常親臨在場。所以,我把儒家的人性論,稱作一種“我”之在場或者“在中”的人性論。相較于前面所講的那種“無我”或“無體”的人性論,我們可以說儒家的人性論,是一種“有我”“有體”的人性論。小程子論中和,說“喜怒哀樂未發(fā)是言在中之義”[5]200。這里的“在中”,是借用了小程子的說法。儒家講天人合一,就是一種有“我”在場的境界。不是說“我”在這邊,有一個現(xiàn)成的“道”在對面,“我”去認識那個“道”。人須經(jīng)由一系列工夫歷程,才能真實擁有和覺悟那個道。黃宗羲講 “心無本體,工夫所至,即其本體”[6]3,就是在這個意義上說的。 這樣一種我之“在場”或“有我”“有體”的人性論,一方面規(guī)定了儒家哲學作為一種教化的哲學或者存在實現(xiàn)意義的哲學這樣一個特點,同時也使得儒家的哲學具有一種宗教性的意義,能夠代替宗教成為中國文化的教化之本和精神的核心。我認為儒家是哲學,但又具有宗教性。西方哲學循認知進路所建立的形上學,是一種知識和理論形態(tài)的形上學,它的人性、本體概念,終歸是一種理論的懸設。當代哲學走向形而上學的否定,否定實體、本體、基礎,出現(xiàn)所謂后現(xiàn)代主義、后哲學文化的思潮,這應是西方哲學原則及其發(fā)展的題中應有之義。海德格爾認為西方的形而上學耽擱了存在的問題,是有道理的。 對這一點,西方當代一些哲學家也有反思。《陰陽的哲學——一種當代的路徑》一書的作者邁克爾·斯洛特,特別強調(diào)中國注重情感的陰陽哲學對糾正和調(diào)適西方哲學過度的“理性控制”傾向的作用,并認為前者有“重啟”未來世界哲學的重要意義??紤]到在當代宗教精神漸趨弱化的背景下,哲學觀念上的“無我”和否定形而上學傾向所導致的價值相對主義和人生意義的虛無化,切實思考和重釋儒家這種“有我”“有體”的人性論及其哲學精神,不僅對中國哲學和文化的當代建構(gòu),而且對人類信仰的重建,都具有重要的意義。 參考文獻 [1] 康德.實踐理性批判.韓水法,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 [2] 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58//朱熹.朱子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3] 龐樸.帛書五行篇研究.濟南:齊魯書社,1980. [4] 王陽明.傳習錄.張懷承,注譯.長沙:岳麓書社,2004. [5] 程顥,程頤.二程集.王孝魚,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1. [6] 明儒學案//黃宗羲.黃宗羲全集:第7冊.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 注釋 1參閱拙文《論人性本善及其自我捍衛(wèi)機制》,《哲學動態(tài)》2018年第1期。 2王陽明講“良知”即“是非之心”,就指出了這一點。 3如動物由雌雄媾會而生,很快長大,就會離開其“父母”,與之覿面而不相識。所以動物只有陰陽雌雄而沒有“父母”,只有種群,而沒有“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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