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總是無情，小人物卻讓它有了一絲溫暖

泮溪別館 2023-05-09 發(fā)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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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興元年（1278年）十二月四日，大宋丞相文天祥率領(lǐng)一支殘兵，敗走海豐。

路過廣東五陂嶺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分，寒風(fēng)呼嘯。

宋軍人困馬乏，文天祥下令就地扎營，生火做飯。

望著搖曳地火光，和滿營掛彩的傷兵，文天祥一陣出神：事已至此，大宋還有希望嗎？

“丞相，吃飯吧！”

士兵們打斷了他的思緒。

文天祥剛動筷，卻聽不遠(yuǎn)處戰(zhàn)馬嘶鳴。

元軍先鋒大將張弘正，率軍殺來了。

事發(fā)突然，宋軍根本來不及組織有效的抵抗，被殺得四散奔逃。

文天祥在親兵拼死護(hù)衛(wèi)下，且戰(zhàn)且走。

只是，他還不知道，正是叛徒的出賣，元軍才會及時殺到。

張弘正早已為文天祥布下天羅地網(wǎng)，元軍如潮水般涌來。

生死關(guān)頭，文天祥發(fā)小劉子俊大喊一聲：“我是文天祥！”

元軍一股腦沖上去把他圍住，得知不是文天祥后，直接烹殺。

可惜，文天祥還是沒有逃脫，又被蒙古人圍了起來。

眼見山窮水盡，文天祥取出隨身攜帶的二兩冰片，一口涼水，服毒自盡。

這可是條大魚，元軍要的是活的文天祥，不是死的。

搶救過來，嚴(yán)加看管。

七天后，文天祥被押到潮陽。

兵卒在后面粗暴地推著，摁著他的頭，讓他磕頭跪拜大元統(tǒng)帥張弘范。

文天祥始終昂著頭，怒目相對：“我能死不能拜，只求速死?！?/span>

張弘范卻非?？蜌?，命人解綁，稱贊文天祥“忠義人也”，并歸還了文天祥被俘的親人。

如此做派，自然是為招降文天祥。

“張弘范，你也是一代人杰，卻甘為蒙古人走狗......呸！”

祥興二年（1279年）正月，張弘范率元軍浩浩蕩蕩陸續(xù)抵達(dá)崖山，對南宋形成三面包圍之勢。

大戰(zhàn)爆發(fā)前，張弘范命文天祥寫信招降張世杰。

文天祥冷冷道：

“吾不能捍父母，乃教人叛父母，可乎？”

隨后，寫下千古名詩：

辛苦遭逢起一經(jīng)，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風(fēng)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里嘆零丁。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張弘范看到最后一句，不由得感嘆道，好人，好詩。

然后下令發(fā)起猛攻。

文天祥知道，此刻大宋小皇帝、滿朝文武都在對面海舟之上，已經(jīng)不會有奇跡了，宋軍必?cái)?，神仙難救。

張弘范就是要文天祥親眼目睹宋朝滅亡。

殺人誅心！

祥興二年（1279年）3月19日，崖山海戰(zhàn)結(jié)束，宋軍全軍覆沒，南宋宣告滅亡。

海上都是尸體。

文天祥作詩云：

羯來南海上，人死亂如麻。

腥浪拍心碎，飆風(fēng)吹鬢華。

眼睜睜看著這一切，卻無能為力。

他的心痛如刀割，想要跳海自盡。

可元軍早就防著這一手，想自殺，沒門。

戰(zhàn)后，張弘范在中軍大營，舉辦慶功宴。

這時，副元帥龐鈔兒赤醉眼朦朧，站起身，向文天祥勸酒。

文天祥破口大罵，故意激怒龐鈔兒赤，只求速死。

龐鈔兒赤拔刀就要砍了文天祥。

張弘范拉住了龐鈔兒赤，對文天祥好言相勸：“你為宋朝該做的都做了，只要你能投降事元，宰相之位，唾手可得。

文天祥哭道：

“國亡不能救，為人臣者死有余罪，況敢逃其死而二其心乎?！?/span>

張弘范很佩服他的這份愛國之心，將文天祥押往大都（今北京），聽候發(fā)落。

一路上，文天祥突然安靜了下來，不哭不鬧，一言不發(fā)。

原來北上將經(jīng)過他的老家廬陵（今江西吉安）。

他暗自算著行程，提前六天開始絕食，準(zhǔn)備在第七天餓死在老家。

可到了第八天，文天祥還是沒死成......

到達(dá)大都后，元人開始輪番勸降文天祥。

勸降團(tuán)隊(duì)十分豪華，有宰相博羅、中書平章阿合馬等蒙古權(quán)貴，也有文天祥的同僚，好友，南宋降臣……忽必烈甚至讓親自上場。

文天祥理都不理這些人，除了一個。

他就是大元瀛國公、大宋恭帝——趙?！

當(dāng)文天祥在牢房里看到昔日的大宋皇帝穿著蒙古服飾，他痛哭流涕：

“臣不能保大宋，致使陛下今日，深愧。圣駕請回，圣駕請回！”

趙?無言以對，狼狽而去。

蒙古人一計(jì)不成，又生一計(jì)，讓文天祥的女兒柳娘寫信勸降。

別人的話你不聽，你女兒的呢？

只要你投降，你全家四口馬上恢復(fù)自由，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文天祥表示：

“收柳女信，痛割腸胃。人誰無妻兒骨肉之情？但今日事到這里，于義當(dāng)死，乃是命也。奈何？奈何！……可令柳女、環(huán)女做好人，爹爹管不得。淚下哽咽哽咽?！?nbsp;

態(tài)度就一個——寧死不降！

忽必烈畫像

面對這樣的硬骨頭，忽必烈為難了。

降？他死活不上套；

殺？如他所愿；

放？怎么可能？

那就只有先關(guān)著了。

大牢的夜，黑暗漫長。

文天祥，心若死灰，卻又求死不成。

慢慢地，他的心境開始發(fā)生變化。

文天祥的求死詩句越來越少，開始對問道感興趣。

忽必烈很配合，派道士靈陽子與文天祥時不時一起暢聊。

忽必烈還派南宋琴師汪元量，時不時親赴大牢，為文天祥演奏《胡笳十八拍》。

《胡笳十八拍》是漢末才女蔡文姬的名曲，講述的是蔡文姬被匈奴虜獲十多年里的凄苦經(jīng)歷。

聽到這樣的琴聲，文天祥百感交集。

這年十月，汪元量再來為文天祥彈琴，文天祥寫了一首詩，落款是“浮休道人文山”。

浮休出自《莊子》的“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意思是圣人生于世間，猶如在水面上飄浮，隨波逐流；死去猶如疲倦了就去休憩長眠，順其自然。

此時，文天祥仿佛成了一個道士，不畏懼死亡，卻也求死之心頓去。

當(dāng)好友王積翁再次來勸降文天祥時，文天祥松口了。

他說，如果忽必烈能放了他，讓他以道士的身份重歸故鄉(xiāng)，那他可以以方外之人的身份做元朝的顧問；可如果讓他做元朝的官，免談。

遂遣積翁諭旨，天祥曰：'國亡，吾分一死矣。儻緣寬假，得以黃冠歸故鄉(xiāng)，他日以方外備顧問，可也。若遽官之，非直亡國之大夫不可與圖存，舉其平生而盡棄之，將焉用我？'

——《宋史·文天祥傳》

王積翁喜出望外趕緊召集謝昌元、程飛卿等十位好友，集體請求忽必烈釋放文天祥，讓他回家做個道士。

忽必烈樂壞了，釋放文天祥只是小事一樁，他不介意向天下人展現(xiàn)自己的寬大為懷。

但關(guān)鍵時刻，另一位南宋降臣站了出來，斷了文天祥的生機(jī)。

這人就大元禮部尚書，前南宋宰相留夢炎。

留夢炎和文天祥非常相似，兩人都是狀元宰相，都是著名的主戰(zhàn)派，也都是南宋清流領(lǐng)袖。

德祐元年（1275年）六月，留夢炎官拜宰相兼樞密使，軍政大權(quán)一把抓。

論資歷和聲望，留夢炎還在文天祥之上。

就是這么一位身負(fù)朝野厚望的狀元宰相，蒙古人來了，他立刻棄官不干，逃到老家衢州。

朝廷兩次請他出山，他都閉門不出。

元軍攻陷衢州后，他還厚著臉皮，以南宋故相的名義率眾投了降。

兩人同為大宋宰相，一體兩面，文天祥寧死不屈，享譽(yù)天下；留夢炎卻不戰(zhàn)而降，晚節(jié)不保。

留夢炎是最想拉文天祥下水投降的人，因?yàn)槲奶煜樵讲唤?，他就越卑劣?/span>

因此，文天祥被俘后，留夢炎勸忽必烈：

“若殺之，則全彼為萬世忠臣；不若活之，徐以術(shù)誘其降，庶幾郎主可為盛德之主。”

為了勸降文天祥，留夢炎嘴皮子都磨破了，卻始終無法勸服文天祥。

當(dāng)他得知忽必烈有心釋放文天祥后，他急了。

為啥？

因?yàn)閷λ麃碚f，文天祥只能有生死兩條路：

一，投降元朝，可以活；

二，可以不投降，但必須死。

只要文天祥還活著，世人一提及他，自己就注定是個反面教材。

留夢炎趕緊對忽必烈說：“如果讓文天祥復(fù)出，他勢必召江南起兵抗元！”

忽必烈一想，是這么個理，此事就此作罷。

積翁欲合宋官謝昌元等十人請釋天祥為道士，留夢炎不可，曰：'天祥出，復(fù)號召江南，置吾十人于何地！'事遂已。

——《宋史·文天祥傳》

至元十九年（1282年）十二月，一個突發(fā)事件，將文天祥送上了斷頭臺。

中山縣有人自稱是宋朝皇帝，召集了一千多人，打出了營救文天祥，起兵復(fù)國的旗號。

忽必烈親自召見文天祥，給他最后一次機(jī)會。

忽必烈勸道：“汝以事宋者事我，即以汝為中書宰相。”

文天祥回道：“天祥為宋狀元宰相，宋亡，惟可死，不可生?！?/span>

忽必烈問：“汝何所愿？”

文天祥答：“愿與一死，足矣?！?/span>

事已至此，忽必烈不再強(qiáng)人所難。

1283年1月9日，文天祥被押送到大都城南柴市行刑。

行刑前，文天祥問儈子手：“哪邊是南？”然后朝著故國的方向跪拜，大聲呼道：

“臣報(bào)國至此矣！”

隨后從容就義。

文天祥的妻子得知丈夫就義的消息后，與兩個女兒一起自盡。

海豐方飯亭的文天祥像

其實(shí)想要文天祥死的，不只是留夢炎，還有南宋相當(dāng)一部分南宋遺民。

最典型的，是太學(xué)生王炎午。

當(dāng)初文天祥散盡家財(cái)，準(zhǔn)備起兵反元時，王炎午曾到軍中投奔文天祥，大唱贊歌，積極出謀劃策。

文天祥很高興。

可等真去反元救國時，王炎午卻以父親沒有安葬，母親病危為由，跑路了。

這一跑就是三年，三年間，不管文天祥如何浴血奮戰(zhàn)，他一心關(guān)起門來當(dāng)孝子。

當(dāng)文天祥被俘后，他才冒出頭，想的卻是文天祥什么時候自殺，他好打著文天祥繼承者的旗號，營造忠臣義士的人設(shè)。

可等來等去，始終沒能等到文天祥的死訊。

他便叫上好友劉堯舉，寫詩一首催文天祥去死。

劉堯舉先寫了一句：

“天留中子繼孤竹，誰向西山飯伯夷？”

王炎午覺得不給力，改成：

“天留中子繼孤竹，誰向西山飯伯夷？”

寫詩還不夠直接，王炎午又寫了篇《生祭文丞相文》，洋洋灑灑，1700多字，開篇就是：

“嗚呼，大丞相可死矣?！?/span>

詳細(xì)列舉了文天祥必須死的五條原因，并且貼心地為文天祥設(shè)計(jì)了自殺方式——“人不七日谷則斃”。

然后抄錄數(shù)十本，張貼在贛州到洪州沿途各地，希望文天祥看到。

......

文天祥死后，王炎午以南宋忠臣自居，潛身山野，終身不仕，悠哉悠哉活了41年。

PS：

《宋史》寫文天祥想做道士，很多人跳出來說這不是真的。

都只愿接受文天祥的死。

明朝大學(xué)士胡廣言之鑿鑿地說，這只是王積翁等人自己的意思，文天祥并無此意。

諷刺的是，

建文帝對胡廣委以重任，賜名胡靖。

靖難之役時，他和解縉慷慨陳詞，嚷嚷著要自殺殉國。

結(jié)果朱棣打進(jìn)南京后，他和解縉第一時間跑去迎附朱棣。

有沒有真心為文天祥好的人呢？

有的！

文天祥被俘后，他的發(fā)小廬陵人張千載，積極營救。

營救無果，他一路跟隨文天祥北上，散盡家財(cái)，買通獄卒，只身在大都監(jiān)獄，暗中照顧文天祥的飲食起居。

3年，他沒讓文天祥餓過、冷過。

他還偷偷帶出文天祥在獄中寫的詩詞。

正是因?yàn)橛兴?，我們才得以那首《正氣歌》?/span>

文天祥死后，又是他偷偷替文天祥以及家人收尸，連夜送回廬陵安葬。

歷史總是無情，小人物卻讓它有了一絲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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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泮溪別館 > 《古人年譜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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