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1月8日中午,北太平間里正在進行一項特殊的遺體解剖工作,躺在冰冷器械之上的,不是別人,正是時任國務(wù)院總理的周恩來。 此時,距離周恩來離開人間,剛剛過去兩三個小時,負(fù)責(zé)該項解剖工作的是時任北副院長的韓宗奇。 他永遠(yuǎn)也不會忘記那天的情形,在緩緩揭開周恩來遺體上的白布后,他看到了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還懷揣著人民的周恩來,面色安詳。 只是他身上還殘留著手術(shù)過后的新鮮傷疤,韓宗奇等人的眼眶,不禁濕潤了。 周恩來在工作 隨著遺體解剖工作的進行,大家的淚水忍不住滑落——周恩來的主要器官上,基本都有大小不一的腫瘤,這意味著,周恩來在生前最后的日子里,每天都忍受著錐心之痛。 然而,人們不會忘記,只要他還清醒,就依然抱病批文件、見外賓。 時針撥回1976年1月7日,周恩來生命中的最后一天,305醫(yī)院,周恩來的病榻前,主治醫(yī)生吳階平像往常一樣,前來觀測周恩來身體的各項指標(biāo)。 在此之前,周恩來病情一再惡化,經(jīng)常沉睡不醒,意識薄弱。 可1月7日這天的深夜11點,周恩來突然醒來,他看到病榻前的吳階平說:“我這里沒什么事了,你們還是去照顧其他生病的同志,那里更需要你們……” 誰都沒想到,這是周恩來留在人世間的最后一句話,而他在離世前,未能見到兩個重要的人,也成為所有人心中的遺憾。 中國醫(yī)學(xué)領(lǐng)域泌尿外科專家吳階平 一、等待愛人1976年1月5日,此時的周恩來已連續(xù)兩個月沒辦法正常進食,他的腸道里有殘存液體與殘渣,惡性腫瘤細(xì)胞在這些殘液的“滋養(yǎng)”下,迅速繁殖,逐漸蔓延多項器官,周恩來的腹部腫脹,疼痛難忍。 為了解決這些問題,無奈之下,吳階平等人決定對已進行過89次輸血和13次手術(shù)的周恩來,再次進行一次手術(shù)。 這次手術(shù)主要為了解決周恩來的排便問題,于是醫(yī)生在周恩來的左腹切開一個口子,用于清理腸道內(nèi)的堆積物。 但是,這個手術(shù)對生命各項體征均已下降的周恩來來說,幾乎無濟于事,只能輕微緩解他的腹痛。 為了看護周恩來,鄧穎超從這天開始,連續(xù)3天一直陪伴在周恩來的病榻左右,常常是到午夜一兩點,才拖著疲倦的身軀,回到他們一起生活了20多年的中南海西花廳。 1月8日這天,周恩來的各項身體指標(biāo)趨于平穩(wěn),鄧穎超了解自己深愛了57年的愛人和戰(zhàn)友——他一定希望她把自己照顧好,第二天再來陪他來打這場持久戰(zhàn)。 于是,鄧穎超在當(dāng)天下午六七點時,就離開了305醫(yī)院,返回坐車只需10分鐘就能抵達(dá)的西花廳。 周恩來夫人鄧穎超 這天晚上,鄧穎超很早就睡去了,她甚至跟一直陪伴在身邊的趙煒說:“明天我上午先不去看恩來,下午再去?!?/p> 而令鄧穎超沒想到的是,在她回到西花廳三個多小時后,周恩來醒了過來,在跟吳階平說完開頭那句話后,就一直不肯睡去,他睜著眼睛,一直望向門口的方向。 負(fù)責(zé)值班的醫(yī)生看到周恩來這樣,奇怪地問道:“總理,您有什么事嗎?還是您要找大姐(鄧穎超)?大姐已經(jīng)回去了。” 周恩來聽到這句話后,眼里的光黯淡了些,然后看向護士輕輕搖了搖頭。 彼時,正在值夜班的警衛(wèi)張樹迎、高振普等人,以為周恩來經(jīng)過一次手術(shù)后,病情好轉(zhuǎn),心底涌起幾分高興,兩人相視笑了笑。 可值班醫(yī)生們卻面色凝重,他們感到,周恩來的病情恐怕并不樂觀。 這個夜晚,就在周恩來無數(shù)次清醒地望向門口中,悄然劃過。 誰都沒想到,第二天的清晨,將要面對的天空是那樣黑暗,將要面對的現(xiàn)實是那樣殘酷。 周恩來 二、未見愛人1976年1月8日早7點40分,值班醫(yī)生撕掉了1月7日的日歷,看到1月8日的日歷上顯示是臘八節(jié),這是中國祝愿來年農(nóng)民豐收的傳統(tǒng)節(jié)日。 本應(yīng)喜慶的日子,吳階平等人卻面色冷峻地召開交班會,負(fù)責(zé)上午班的主治醫(yī)生張佐良,跟大家商討完注意要點、治療方案等內(nèi)容后,走到了周恩來的心電示波儀旁,并沒發(fā)現(xiàn)異樣。 但他看到,周恩來面色鐵青,嘴唇發(fā)紫,呼吸快卻無力。 具有豐富臨床經(jīng)驗的張佐良擔(dān)心起來,他立刻按響鈴聲,通知心臟病專家和麻醉科專家前來病房進行會診。 尖銳的鈴聲,讓整夜未合眼的警衛(wèi)高振普立刻清醒,他意識到情況危急,快步?jīng)_向周恩來的病榻旁,此時,各科室的專家也都從不同樓層跑了過來。 大家從檢測儀器中看到,周恩來的心跳從140跌到130 ,又迅速跌到70以下,謝榮教授看到這一幕后,當(dāng)即決定對周恩來實施氣管插管。 按照規(guī)定,每次做手術(shù)或相關(guān)操作之前,大家需要征求周恩來本人的同意,可當(dāng)下的周恩來,可能已無法做出任何回應(yīng)了。 但按照規(guī)定,張佐良還是大聲問道:“總理,您的氣管被痰堵住了,氧氣進不去,謝教授要從您的鼻孔伸進去一根橡皮管清痰,您同意嗎?同意您就點頭或睜一下眼睛!” 其實,就算周恩來不同意,大家也已在準(zhǔn)備操作了,出人意料地是,周恩來竟然回應(yīng)了張佐良,他不僅睜開了眼睛,還輕輕地點了點頭。 周恩來專職保健醫(yī)師張佐良 張佐良等人頗感震驚,但又在心里升起一絲歡喜——既然總理還能回應(yīng),證明還能救回來。 橡皮管順利插入周恩來的氣管中,張佐良協(xié)助謝榮,不斷地捏著黑橡膠球進行輸氧,一下,兩下……無數(shù)下。 他的另一只手,下意識地緊緊握住周恩來的手,希望能傳遞大家的期待、力量。 奈何命運是殘酷的,周恩來的心跳從70掉到60,又掉到40,最終變成了一條直線。 搶救工作還在進行著,但大家的眼眶都紅了。 10分鐘過去,周恩來的心跳再無一點起色。 幾位負(fù)責(zé)搶救的專家,相互看了彼此一眼,每個人的眼中,都有淚。 周遭的一切都是寂靜的,唯有儀器發(fā)出冰冷的滴答聲。 然后,在一片寂靜中,大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看了看手表,交換了下意見后,默默地開始拆掉周恩來身上的管子、膠布條。 沒有人說什么,但周圍卻傳來巨大的哭喊聲:“總理!總理?。∧研选?/p> 人們都知道,這位一生簡樸謙遜、為黨和人民“甘為孺子?!钡暮每偫?,離開了人間。 彼時,他最愛的那個人,還不知道這個噩耗。 三、難以承受的痛西花廳的早晨八點,籠罩在一片祥和之中,鄧穎超剛吃完早飯正在刷牙,趙煒接到了高振普從醫(yī)院打來的電話:“總理不行了,正在搶救,快來!快來!” 趙煒一聽,就知道大事不好,她擔(dān)心如果一下告訴鄧穎超,她會接受不了,便深呼一口氣后,才走到鄧穎超身邊,鄧穎超看了一眼面色異樣的趙煒問道:“怎么了?” 趙煒平復(fù)了一下心情回答:“剛才小高來電話說,讓我們馬上到醫(yī)院去。” 鄧穎超趕忙喝口水漱掉口中的牙膏,大步走向汽車,僅10分鐘的路程,趙煒內(nèi)心卻斗爭了千萬次,她想,萬一要是總理搶救不過來,得給大姐一些心理建設(shè)。猶豫再三,趙煒終于開口說道:“剛才打電話來說,情況不好?!?/strong> 無需多言,鄧穎超已經(jīng)明了,一下車,她立刻奔向周恩來的病房。 可不論她怎樣奔跑,還是晚到了一步,推開病房門的剎那,再沒有儀器發(fā)出的聲響,嶄新的白床單蓋在周恩來的身上,醫(yī)生護士肅穆而立,有人小聲啜泣。 一看到這些,鄧穎超再也忍不住了,她撲到周恩來身上,哭喊道:“恩來!恩來!我來晚了!” 趙煒一邊哭,一邊用手扶住鄧穎超。 鄧穎超秘書趙煒 這對從“五四運動”相逢,跨越過抗日戰(zhàn)爭的炮火、解放戰(zhàn)爭的硝煙,終于迎來新中國的建立的革命伉儷,沒能見上最后一面。 在場的值班醫(yī)生們倍感惋惜——為什么,那晚總理一直望向門口時,沒有人想過要打電話給大姐,讓她來到總理身邊呢? 可惜,這種遺憾,再也無法彌補了。 除了愛人鄧穎超之外,周恩來和并肩戰(zhàn)斗五十余載毛澤東也未能再見上最后一面。 關(guān)于兩人在最后的時光,只相隔幾百米的距離,卻最終不得相見。 毛澤東甚至連周恩來的追悼會都沒去的事,造成巨大輿論,甚至有人揣測,是否因為江青的原因,周恩來一直在收拾爛攤子,導(dǎo)致兩人不和。而這種猜測簡直是無稽之談。 1976年1月8日清晨,周恩來心臟停止跳動那刻,在另一個病房中的毛澤東,正在病榻上看書,整夜未睡。 不久后,時任警衛(wèi)局副局長的張耀祠來到毛澤東的病房外,將這一沉重噩耗告訴了值班護士小于,小于趕忙拿出鉛筆,將這個悲痛的事實,寫在了日常用于通報的白紙條上,并將它放在大廳的條桌上。 聽到門口有人走動,負(fù)責(zé)在病房里照顧毛澤東的護士孟錦云,悄悄走出病房,看到了紙條上的內(nèi)容。她先是一驚,然后被迫自己冷靜下來,將紙條小心疊好,放進自己的口袋,又回到了毛澤東的病房。 她發(fā)現(xiàn),毛澤東因為看書非常專注,根本沒意識到她的離去,就悄悄拿起一本書,“假裝”看起來。 事實上,這時的孟錦云,千頭萬緒:“到底該不該跟主席報告呢?如果報告了,一夜未睡的主席過于激動,心臟病犯了怎么辦?可不說,這么大一件事……” 一番思慮過后,孟錦云決定先將這個事放一放,找個合適的時機告訴毛澤東。 1月8日下午三點,政治局派人將周恩來的訃告清樣送了過來,請毛澤東過目。 孟錦云看到后,心里有了決定。 毛主席與周恩來 四、毛主席也哭了孟錦云按照往常一樣,在下午的規(guī)定時間,給毛澤東讀起了報紙,讀了一小會兒后,她拿出訃告清樣讀到:“中國人民偉大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杰出的共產(chǎn)主義戰(zhàn)士周恩來同志,因患癌癥,醫(yī)治無效,于1976年1月8日與世長辭?!?/p> 原本閉著眼聽報紙內(nèi)容的毛澤東,突然睜開了雙眼,動了動身子望向孟錦云問道:“與世長辭……是什么意思?” 孟錦云沒有回答,直到毛澤東意識到,周恩來患癌癥已600余天,一直徘徊在生死邊緣,這一天他徹底地離開了。 毛澤東與貼身護士孟錦云 明白后的毛澤東,向孟錦云點了點頭,又閉上了眼,不再說什么,孟錦云愣了一下,繼續(xù)讀訃告,然后,她看到,毛澤東緊皺起眉頭,淚水滾落了下來。 看到主席哭了,孟錦云再也忍不住了,她哭著讀完了訃告。 兩位攜手走過52載風(fēng)云斗爭的偉人,就此別離,再無相見之期。 憶當(dāng)年,他們英姿勃發(fā),風(fēng)華正茂,相識于廣州,一起坐上歷史的紅船,被推上歷史的舞臺,經(jīng)歷了波瀾壯闊又荊棘叢生的50余年光陰,其中情感之深切,用語言無法表達(dá)。 1月15日,周恩來的遺體告別會在北京大會堂舉辦,毛澤東那天呼吸不順暢,他幾欲坐起來,但因體力不支都沒能成功,最后,他氣餒地說:“我坐不起來了?!?/p> 就這樣,毛澤東缺席了周恩來的遺體追悼會。 人是復(fù)雜的動物,人類很多時候的身體反應(yīng),也可能是心靈深處的潛意識。 或許,在那一刻,毛澤東內(nèi)心根本無法接受老戰(zhàn)友的離開,因為他也許看見了自己的歸途,又或許,他內(nèi)心有很多恐懼,不過,這些都無人知曉。 3天后,周恩來生前最親近的侄女周秉德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栢嚪f超:“伯伯病重時,主席有沒有去看?” 周恩來侄女周秉德 鄧穎超坦蕩地回答道:“你們都知道,主席最看重你伯伯,他們是多年革命戰(zhàn)友了,情感深厚,可你伯伯后來的形象,如果主席去看,他會傷心的,對兩人的精神都不太好,所以中央不同意他去探望。” 一對革命友人就此惜別,沒能送上對方最后一程,心中一定有巨大的悲痛,這一點最直接的反映是,1976年1月15日那天晚上,得知周恩來遺體已被火化完畢后,毛澤東照例看電視,只是全程都在哭。 五、火化,不留骨灰周恩來火化后,并沒有保留骨灰,這是鄧穎超和周恩來生前做的約定。 這個約定要從1956年說起,當(dāng)時,國家發(fā)動殯葬儀式改革,倡導(dǎo)中央所有干部都火化,不再進行埋葬。 周恩來為響應(yīng)國家號召,對鄧穎超說等到他離開時,不要保留骨灰,鄧穎超決心跟隨丈夫一起,她感慨道:“如果說火化是中國殯葬儀式的第一次改革,那么我跟恩來不保留骨灰就是中國殯葬儀式的第二次改革。” 為了信守約定,周恩來去世3天后,鄧穎超叫來了張樹迎和高振普說:“今天叫你們來,就是要研究下,把他的骨灰撒到什么地方?!?/p> 周恩來夫婦 1976年1月15日,周恩來遺體被火化后,張樹迎、高振普、趙煒三人,悄悄帶著周恩來的骨灰,在夜幕的掩護下,避開媒體和人群,登上了7255號飛機。 隨著飛機平穩(wěn)升空飛行,周恩來的骨灰被撒在了北京上空、北京密云水庫上空、天津海河上空和山東濱州黃河入??谏峡?。 一生跨越兩個時代,一生為黨和人民奮斗,在生命最后時光中,為鄧小平上任,陳毅、賀龍平反掃清障礙的周恩來,隨著骨灰飄散,永遠(yuǎn)沉睡于祖國的山川大河中,而他的精神卻永遠(yuǎn)回蕩在中華大地,經(jīng)久不息。 正如多年后,當(dāng)鄧穎超想念周恩來時說道:“你離開了我們,你到哪里去了呀?你一定隨著春天溫暖的風(fēng),又踏著冬天嚴(yán)寒的雪,你經(jīng)過春風(fēng)的吹送和大雪的足跡,已經(jīng)深入到祖國的高山、平原,也飄進了黃河、長江,經(jīng)過黃河、長江的運移,你進入了無邊無際的海洋。” 作者|張雪芬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