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聯(lián)佳對

　　古今聯(lián)壇有些父子、兄弟、夫妻皆擅長聯(lián)語，并且在楹聯(lián)殿堂里擁有一席之地，然而祖孫三代均在楹聯(lián)史上留下名聯(lián)的卻極少見。令人稱奇的是，江蘇儀征籍的陳彝、陳重慶、陳含光祖孫三代臻于此境，所撰妙聯(lián)佳對，詞華典贍，流傳至今。

　　陳彝（？～1900），字六舟，號聽軒，晚號蛻翁，與其父陳嘉樹（字亭玉，號仲云）先后為傳臚（清代專稱二甲第一名為傳臚，傳臚居探花之后，即進士第四名），當時傳為佳話。

　　陳嘉樹祖先原居福建漳浦，明末清初移居揚州儀征。晚清時期，陳家科舉不斷，從道光壬午（1822年）到光緒癸未（1883年），陳嘉樹一家先后出了三位進士。陳嘉樹于道光壬午（1822年）、子陳彝于同治壬戌（1862年）、孫陳咸慶于光緒癸未（1883年）參加殿試，均賜進士。有人贊曰：

　　一門三進士；

　　父子二傳臚。

　　陳嘉樹道光壬寅年正月初十日六十歲，膝下有八子。是年正月十三日立春，同鄉(xiāng)羅茗香作壽聯(lián)曰：

　　有才子八人，彩獻萊衣，林壬大備；

　　先立春三日，厘延柏酒，花甲初周。

　　“才子八人”、“立春三日”、“花甲初周”均為寫實，切人、切時、切事。此聯(lián)運用典故，語辭深奧，稍作解釋。

　　彩獻萊衣：相傳春秋時楚國隱士老萊子，七十歲時還身穿五彩衣，模仿小兒的動作和哭聲，以博父母歡心。后因以表示孝順父母。孟浩然《蔡陽館》詩：“明朝拜嘉慶，須著老萊衣?！保螒c：指祝壽。）

　　林壬大備：源自《詩經(jīng)·小雅·賓之初筵》“百禮既至，有壬有林?！比桑瑺疃Y大；林，狀禮多?！叭伞睘椤袄仭弊值某跷?。本是繞線的工具，繞線則線團不斷增大，故引申為“大”之義。

　　柏酒，即柏葉酒。古代習俗，謂春節(jié)飲之，可以辟邪。南朝梁宗懔《荊楚歲時記》：“正月一日……長幼悉正衣冠，以次拜賀，進椒、柏酒，飲桃湯?！?/p>

　　陳嘉樹之子陳彝乃撰聯(lián)高手，其題安徽安慶大觀亭聯(lián)云：

　　我輩復登臨，遠挹余公，近思彭老；

　　大江流日夜，東趨溟海，北拱神京。

　　大觀亭位于安慶市大觀亭街56號，亦稱大觀樓、大觀臺，建于明世宗嘉靖元年（公元1522），為元末郡守余闕葬處。系兩層磚木結(jié)構(gòu)，畫棟飛檐，負山面江，環(huán)境清雅，素稱“皖省第一名勝之區(qū)”，被列為“宜城八景”之一。

　　此聯(lián)上比首句出自唐孟浩然《與諸子登峴山》，下比首句出自謝朓《暫使下都，夜發(fā)新林至京師，題贈兩府同僚》。

　　上比中“遠挹余公，近思彭老”自對。余公即余闕（公元1303～1358），字廷心，一字天心，世家河西武威(今甘肅武威)，生于廬州(今安徽合肥)。余闕為政嚴明，治軍有方。明初，追忠宣。闕留意于經(jīng)術(shù)，《五經(jīng)》有傳注，文章氣魄深厚，篆隸頗顯古雅。彭老當指彭玉麟(1816～1890)，字雪琴，祖籍衡陽渣江，生于安慶，亦曾撰有大觀亭聯(lián)。對云：

　　五千年皖公何在，地接東南，消除浩劫，選勝快登臨，盡鶴唳丹霄，鷗盟黃浦，拓此一亭佳景，蕩滌胸襟，寄語墨客騷人，莫孤負新秋風月；

　　卅六載賤子重來，天開圖畫，俯仰狂吟，憑欄休感慨，看龍巒疊翠，鵝嶼浮青，騁我百戰(zhàn)壯懷，放開眼界，收覽練湖灊岳，依然是舊日山河。

　　陳彝題聯(lián)之下比中有自對句“東趨溟海，北拱神京”。溟海指大海，神京即京城。清顧炎武《天津》詩中有句曰：“內(nèi)以輔神京，外徹溟海際?！?/p>

　　觀賞全聯(lián)，引句貼切自然，內(nèi)容切合景點，頗顯文學功底。

　　江蘇鎮(zhèn)江金山寺為著名旅游景點，其最高處有慈壽塔，陳彝題聯(lián)曰：

　　但令此心無所在；

　　雖有絕頂誰能窮。

　　慈壽塔始建于南朝，原為雙塔，后毀圮。今日塔身乃清末修建，八面七級木結(jié)構(gòu)樓格式。

　　北京菜市口昔有揚州會館，陳彝曾撰聯(lián)一副：

　　得地九衢中，到此應知故鄉(xiāng)事；

　　成蔭十年后，可能還憶種花人。

　　跋云：同治壬申、癸酉間，殷秋樵比部拓西院于話月山房之南，相與位置竹石，因成是聯(lián)。光緒丙子二月出都，書留館中，以志歲月云爾。

　　九衢，既指縱橫交叉的大道，亦指繁華的街市?！冻o·天問》：“靡蓱九衢，枲華安居?！蓖跻葑ⅲ骸熬沤坏涝会椤！庇螄髯肓x：“靡蓱九衢，即謂其分散如九達之衢也?！碧祈f應物《長安道》詩：“歸來甲第拱皇居，朱門峨峨臨九衢?！?/p>

　　上下聯(lián)后半句從古詩詞中借取、化用而來?！暗酱藨枢l(xiāng)事”，源于王維《雜詩》“君自故鄉(xiāng)來，應知故鄉(xiāng)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可能還憶種花人”，或許由劉克莊《臨江仙》句中來：“丁寧風與月，記取種花人?！币霉湃嗽娋淝〉矫钐?，令人稱賞。

　　陳彝撰寫的挽聯(lián)也值得品味。

　　挽彭玉麟聯(lián)曰：

　　何以吊孤忠，有正氣一歌，出師二表；

　　那堪竟千古，剩西湖水碧，南岳峰青。

　　“正氣一歌”即文天祥的《正氣歌》，“出師二表”指諸葛亮的前后《出師表》?！罢龤庖桓?，出師二表”、“西湖水碧，南岳峰青”先自對而后相對，且扣合地點，顯出作者乃撰聯(lián)里手。

　　挽曾國藩長子、晚清著名洋務外交家曾紀澤聯(lián)曰：

　　我嵇故實，奉三朝元老為閣師，民到于今，輿誦長懷先太保；

　　君抱奇才，以四姓小侯使絕域，憂猶未弭，羌情又失后將軍。

　　曾紀澤（1839～1890），字劼剛，號夢瞻。自幼受嚴格教育，通經(jīng)史，工詩文，并精算術(shù)。及長，因受洋務運動影響，復力學英語，研究西方科學文化，識者每以“學貫中西”譽之。

　　輿誦：眾人的議論?！胺奖偎拈T以亮采，訪輿誦于羣心?！保ā稌x書·郭璞傳》）

　　四姓小侯：“為四姓小侯開立學校，置《五經(jīng)》師?！保ā睹鞯奂o》）李賢注引袁宏《后漢紀》曰：“又為外戚樊氏、郭氏、陰氏、馬氏諸子弟立學，號四姓小侯，置《五經(jīng)》師。以非列侯，故曰小侯?！币徽f以年小獲封，故稱。此處似應為后者之意。

　　挽劉貴曾聯(lián)曰：

　　傳家孝友獨輸君，余皆剩事；

　　兩世交誼隨流水，過莫予規(guī)。

　　劉貴曾（1835～1898），江蘇儀征人，字良甫，劉毓崧次子，劉師培之父。劉貴曾之祖父劉文淇、父劉毓崧、兄劉壽曾皆為清代著名經(jīng)學家，家學淵源甚深。為使兄長及其弟于事業(yè)上成就更顯，貴曾擔起侍雙親、持家務的重任。

　　陳彝既有作文之才，更存為官之德。況周頤《續(xù)眉廬叢話》記載：“光緒朝，揚州陳六舟京兆巡撫安徽，條陳便民如干事，有'令民稱貸公家，春借秋還’一條。得旨中飭，謂直是宋臣王安石青苗法矣，以是改任浙江學政?！?/p>

　　陳彝為官耿直敢言，曾上書彈劾侍講王慶祺誘導同治皇帝冶游，沾染惡疾而亡，時人稱之為“敢言御史”。

　　清代何圣生《檐醉雜記》有載：

　　穆宗好冶游，相傳嘗微行至宣德樓酒肆，遇翰林王慶祺，聞其歌而悅之，由是擢為侍講，令在宏德殿行走。王既得幸，益導之作狹邪游，密進春方春冊，備極淫褻，穆宗以是致疾。有人撰聯(lián)諷其事云：

　　宏德殿，宣德樓，德業(yè)無疆，且喜詞曹工詞曲；

　　進春方，獻春冊，春光有限，可憐天子出天花。

　　辭雖鄙俚，亦存事實。

　　陳彝此次上疏措詞隱約，極稱得體，頗為都下人士所傳誦。其疏曰：

　　侍講王慶祺素非立品自愛之人，行止之間頗多物議。同治九年，其父王祖培典試廣東，病故于江西途次，該員聞喪之后，忘哀嗜利，復至廣東告助。左年王慶祺為河南考官，撤棘后公然微服冶游，舉此二端，可見大概。至于街談巷議，無據(jù)之詞，未敢瀆陳要，亦其素行不孚之明驗。臣久思入告，緣伊系內(nèi)廷行走之員，有關(guān)國體，躊躇未發(fā)，亦冀大行皇帝聰明天亶，日久必洞燭其人。萬不料遽有今日，悲號之下，中夜憂惶。嗣主沖齡，實賴左右前后，罔非正人成就圣德，如斯人者若再留禁廷之側(cè)，為患不細，應請即予屏斥，以儆有位。

我們再來欣賞陳彝的一副書法對聯(lián)：

　　捧玉持躬，錬金精業(yè)；

　　澣衣示儉，運甓習勤。

　　這副聯(lián)用典貼切，強調(diào)做人應該律己敬業(yè)，節(jié)儉勤奮。

　　澣衣示儉：浣衣，亦作“澣衣”。謂多次洗過的衣服，指舊衣，亦指穿舊衣?！抖Y記·禮器》：“晏平仲祀其先人，豚肩不揜豆；澣衣濯冠以朝?！编嵭ⅲ骸皾纫洛?，儉不務新。”宋孔平仲《續(xù)世說·容止》：“武帝雖衣浣衣，而左右衣必須潔?！?/p>

　　運甓習勤：典出《晉書·陶侃傳》：“侃在州無事，輒朝運百甓於齋外，暮運於齋內(nèi)。人問其故，答曰：'吾方致力中原，過爾優(yōu)逸，恐不堪事?！鋭钪厩诹Γ源祟愐病！焙笠浴斑\甓”比喻刻苦自勵。宋蘇軾《送公為游淮南》詩：“負米萬里緣其親，運甓無度憂其身。”

　　陳彝之子陳重慶（1845～1928），字巽卿（顨卿），一字遜卿，號甦叟，室名安默齋。原籍真州（今江蘇儀征），久居揚州。自幼聰異，4歲即能屬對，知音聲。隨父攻讀，未冠補諸生。光緒元年（1875年）中舉人，官湖北鹽法武昌道。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丁外艱家居，從此不仕，曾上書招撫徐寶山。陳重慶不主張后代參與科舉走“仕途”，惟鼓勵兩子求學問賢。入民國后寓居揚州。工于詩歌，擅長聯(lián)語、書畫，其詩、書、畫，人稱“三絕”。與人交往襟懷坦白，喜怒皆真，無偽飾者。書法家翁同龢曾言：“吾后海內(nèi)善書者當以陳君為巨擘矣！”陳重慶為祖孫三人中最擅作對聯(lián)者，梁羽生先生稱其為“清末民初工于聯(lián)語的一大作手”。

　　如今，諸君若游覽揚州瘦西湖，進入公園南大門，即見首景“長堤春柳”。長堤中段有一四柱方亭突入水際，亭額為“長堤春柳”。此為陳重慶之手筆。他曾為此景題聯(lián)云：

　　飛絮一溪煙，鳳艒南巡他日夢；

　　新亭千古意，蟬嫣西蜀子云亭。

　　艒，小船。蟬嫣，意為連屬。聯(lián)中“他日夢”與“子云亭”運用借對手法，甚是奇妙?？滴酢⑶《勐暑I(lǐng)臣子浩浩蕩蕩下江南的那情那景，已經(jīng)成為“他日夢”，矗立眼前的，只有那凸出湖中如同揚雄在西蜀的“子云亭”。而正是這飄舞的柳絮和雅致的新亭，讓人賞心悅目，稱賞不已。

　　“三更畫船穿藕花”出自宋陸游《同何元立賞荷花追憶鏡湖舊游》：“三更畫船穿藕花，花為四壁船為家。”

　　劉鶚《老殘游記》中有與此聯(lián)相關(guān)的描述：“圓門東邊有三間舊房，有個破匾，上題'古水仙祠’四個字。祠前一副破舊對聯(lián)，寫的是'一盞寒泉薦秋菊，三更畫船穿藕花’。過了水仙祠，仍舊上了船，蕩到歷下亭的后面。兩邊荷葉荷花將船夾住，那荷葉初枯，擦的船嗤嗤價響；那水鳥被人驚起，格格價飛；那已老的蓮蓬，不斷的繃到船窗里面來。老殘隨手摘了幾個蓮蓬，一面吃著，一面船已到了鵲華橋畔了?！?/p>

　　陳重慶曾集句題“綠蔭館”：

　　莫放春秋佳日過；

　　我從山水窟中來。

　　上比摘自清代大學者孫星衍名聯(lián)“莫放春秋佳日過，最難風雨故人來”。陶淵明亦有詩云“春秋多佳日，登高賦新詩”（《移居·其二》），下比出于蘇軾《游道場山何山》：“道場山頂何山麓，上徹云峰下幽谷。我從山水窟中來，尚愛此山看不足?！?/p>

　　蓮性寺白塔是瘦西湖風景區(qū)標志之一，它仿北京喇嘛塔式，其形如錐，高入云端，揚州有“一夜造塔”的傳說。

　　“一日帝（乾?。┬掖蠛鐖@，至一處，顧左右曰：此處頗似南海之瓊島春陰，惜無喇嘛塔耳。商總聞之，……乃鳩工庀材，一夜而成?！保ā肚宕霎悺罚?/p>

　　此塔造型與北京北海白塔相似，建筑家陳從周于《園林談叢》內(nèi)將這兩塔進行對比，稱揚州白塔“比例秀勻，玉立亭亭，晴云臨水，有別于北海塔的厚重工穩(wěn)?！?/p>

　　陳重慶題寫白塔聯(lián)曰：

　　一支孤塔，似白鶴飛來，試添金碧樓臺，便成北海；

　　幾度游人，被黃雞催老，那得乾嘉耆舊，與話南巡。

　　上聯(lián)“北?！?，即今北海公園，中國古代皇家園林代表之一，位于北京城內(nèi)景山西側(cè)，其瓊島上高67米的藏式白塔（建于1651年）聳立山巔，成為公園的標志。上比意為——如果于此增加些“金碧樓臺”，這里就是風光幽美，建筑堂皇的皇家宮苑。

　　下聯(lián)暗用白居易《醉歌示妓人商玲瓏》詩句，“誰道使君不解歌？聽唱黃雞與白日。黃雞催曉丑時鳴，白日催年酉前沒?！彼坪踉谕锵r光易逝，人生易老；又仿佛囑咐游人珍惜光陰，飽覽景色。

　　讀罷此聯(lián)，人皆嘆服。大家手筆，功力不凡，遣詞造句，得心應手。作者聯(lián)想豐富，將景物牽北飛南，偕游客追昔撫今。上比側(cè)重詠物，下比著眼抒情。措辭立意，別具匠心。憶昔撫今，感慨良多。

　　瘦西湖中的月觀，曾得到著名建筑學家梁思成的贊賞。其布局得體，構(gòu)筑精良，乃賞月之佳處。亭上懸陳重慶題書“月觀”大匾，上有跋云：

　　每當斜陽西落，皓月東升，空水澄鮮，煙波澹蕩，徘徊新宇，追憶舊觀，亭沿爵位之思，與老成凋謝之感，未嘗不棖觸懷抱？然而無恙，缺月重圓，疊石圍屏，擅小有洞天之勝。推窗攬鏡，當廣寒宮闕之游，亦少為十里湖山潤色云耳！。

　　陳重慶題月觀亭聯(lián)極其著名，被眾多聯(lián)書收錄、賞評。聯(lián)曰：

　　今月古月，皓魄一輪，把酒問青天，好悟滄桑小劫；

　　長橋短橋，畫欄六曲，移舟泊煙渚，可堪風柳多情。

　　天上明月，人間彩橋，相互映襯，美不勝收。聯(lián)中引用詩句，自然而又妥帖?！鞍丫茊柷嗵臁背鲎蕴K軾《水調(diào)歌頭·中秋》“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移舟泊煙渚”引自孟浩然《宿建德江》“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句。

　　陳重慶還有一副集句聯(lián)題瘦西湖內(nèi)綠蔭館的，句云：

　　四面綠蔭少紅日；

　　三更畫船穿藕花。

　　“四面”見范圍之廣，“綠蔭少紅日”給你送來夏日的清涼，這種“綠肥紅瘦”的畫意甚是怡人；“三更”知夜色之濃，“畫船穿藕花”多美的意境，與“蓮動下漁舟”的詩意相仿，何況在這夜深沉，蓮婀娜之際，也許還有船娘在輕哼著揚州小曲呢。

　　上聯(lián)中的“綠蔭”，讓人們體味到夏季的驕陽也會變得溫柔起來的；下聯(lián)里的“畫船”，則使你感覺自己似乎在夜朦朧、月朦朧的意象中夢游。這綠蔭館真是白日避暑，夜晚納涼的絕佳之地。

　　集句聯(lián)對得如此工整，非常切合景點特征，且緊扣館名，令人欽佩，確屬大家之筆?！熬G蔭”和“紅日”、“畫船”和“藕花”分別自對，將鮮明的顏色與多姿的形態(tài)展現(xiàn)于游賞者眼前。

　　楹聯(lián)大家陳重慶另一副題綠蔭館聯(lián)，亦頗雅致：

　　以全湖作明鏡觀，此處綠云多，好似一彎螺黛影；

　　于夏日唱招涼曲，泊船斜月后，最宜四面藕花香。

　　此聯(lián)讓人仿佛感受到“堂上晚風涼，藕花開處香”。（宋·張孝祥《菩薩蠻》）作者從形態(tài)、色彩、聲音、味道諸方面描繪了此處美景，奉送給游人視覺、聽覺、嗅覺，甚至觸覺方面的完美享受。聯(lián)語意蘊頗似宋人詩句，“瑤池十丈藕花香，清賞尤便水殿涼?！保ㄋ巍ふ娴滦闫呓^《皇后閣端午帖子》）

　　陳重慶曾作楷書七言集句，聯(lián)曰：

　　沙棠作舟檜為楫；

　　清風弄水月銜山。

　　款識為“楷珊尊兄書家正，顨卿重慶”。

　　上比出于梁元帝《烏棲曲》：“沙棠作船桂為楫，夜渡江南采蓮葉。復值西施新浣紗，共向江干眺月華?！?，只是將“船”改為“舟”，“桂”改為“檜”。

　　沙棠舟，用沙棠木造的船。語本晉王嘉《拾遺記·前漢下》：“帝常以三秋閑日，與飛燕戲于太液池，以沙棠木為舟，貴其不沉沒也。”后多以沙棠舟指游船。

　　下比摘自蘇軾《過江夜行武昌山聞黃州鼓角》，全詩如下：

　　清風弄水月銜山，幽人夜度吳王峴。

　　黃州鼓角亦多情，送我南來不辭遠。

　　江南又聞出塞曲，半雜江聲作悲健。

　　誰言萬方聲一概，鼉憤龍愁為余變。

　　我記江邊枯柳樹，未死相逢真識面。

　　他年一葉泝江來，還吹此曲相迎餞。

       有人評此書法作品道：在結(jié)體筆法上都十分講究、到位。筆法上有明顯“顏歐的筆勢，用筆灑脫而含蓄，結(jié)體上以柳體為骨架，字體偏長，寫得端莊而雅逸。

　　清代書畫家趙之謙亦曾集蘇軾另一詩句與“清風弄水月銜山”句作對，錄此與之并賞。

　　飛雪暗天云拂地；

　　清風弄水月銜山。

　　上句出自蘇軾《和蔡準郎中見邀游西湖三首（其一）》，詩云：“夏潦漲湖深更幽，西風落木芙蓉秋。飛雪暗天云拂地，新蒲出水柳映洲……”

　　與陳重慶這副聯(lián)相近的另一副七言集句聯(lián)，頗有名氣。

　　沙棠作舟桂為楫；

　　浮云似帳月如鉤。

　　上下句均集自古樂府，只不過大多不知其源頭。上句出處見前文所言，下句亦出于梁元帝《烏棲曲》：“浮云似帳月如鉤，哪能夜夜南陌頭？宜城醞酒今行熟，停鞍系馬暫棲宿?！?/p>

　　陳重慶題重寧寺大門外東南隅瞻云亭之聯(lián)，可見婉約之風。

　　小筑虛亭添野景；

　　閑將遺事說先朝。

　　也許是因為作者名重慶，故一些聯(lián)書將此誤解為題四川重慶瞻云亭聯(lián)。

　　陳重慶不愧為“清末民初工于聯(lián)語的一大作手”，不惟用詞典雅，平仄和諧，且擅于融化前人詩句，立意新穎，韻味醇厚。

　　陳重慶詩、書、畫，人稱“三絕”，其人品亦為人稱道，1924年康有為有賀陳重慶八十壽聯(lián)曰：

　　喬木見孤忠，天予大耋；

　　種瓜得高節(jié)，月在揚州。

　　此聯(lián)墨跡現(xiàn)收藏于揚州博物館，瘦西湖碑廊刻有此聯(lián)。

　　喬木，常代指貴族、高官。大耋，古八十歲曰耋。一說指七十歲。故以“大耋”指老年人，或指高齡。唐孟郊《晚雪吟》：“小兒擊玉指，大耋歌圣朝。”

　　種瓜得高節(jié)，其中有典?！妒酚洝肪砦迨妒捪鄧兰摇罚骸罢倨秸撸是貣|陵侯。秦破，為布衣，貧，種瓜于長安城東，瓜美，故世俗謂之“東陵瓜”，從召平以為名也。”

　　整副對聯(lián)賀其長壽，贊其高節(jié)，含有一種惺惺惜惺惺之味。

　　我們再來欣賞幾副陳重慶的書法對聯(lián)：

　　莫言海上渾無地；

　　應是壺中別有家。

　　此為前人集句聯(lián)，梁章鉅《巧對錄·卷之七》下聯(lián)作“應是壺中別有天”。

　　金芝九莖，木禾三秀；

　　明珠一寸，白玉雙環(huán)。

　　金芝九莖：《史記·孝武本紀》：“甘泉防生芝九莖?！薄稘h書·宣帝紀》：“金芝九莖，產(chǎn)於函德殿銅池中?！焙笠蛞浴熬徘o”指芝草。南朝梁何遜《七召》之八：“收六穗於征賦，翫九莖於池沼。”參見“九芝”。

　　木禾三秀：傳說中一種高大的谷類植物?！赌绿熳觽鳌肪硭模骸昂谒ⅲ加幸胞?，爰有答堇，西膜之所謂木禾?！睗h張衡《思玄賦》：“發(fā)昔夢于木禾兮，穀崑崙之高岡。”唐崔融《瓦松賦》：“高寧我慕，無木禾之五尋；卑以自安，類石蒲之九節(jié)。”三秀:靈芝草的別名。靈芝一年開花三次，故又稱三秀?！冻o·九歌·山鬼》：“采三秀兮於山間，石磊磊兮葛蔓蔓?！蓖跻葑ⅲ骸叭悖^芝草也。”

　　雙環(huán)：一對玉環(huán)。晉韓宣子有一玉環(huán)，得知另一環(huán)在鄭，欲求購。環(huán)為鄭國商人所有。鄭子產(chǎn)曰：若予環(huán)，鄭必有“強奪商人”之嫌；晉得環(huán)，亦必“失諸侯”。韓宣子終于不再求購。見《左傳·昭公十六年》。后用為典實。

　　花鳥縈紅，蘋魚漾碧；

　　怒猊抉石，渴驥奔泉。

　　此書法聯(lián)款識為：蔭甫仁兄大人正，通家愚弟陳重慶。印鑒：顨卿學問（朱）、顨卿（白）、御賜福壽（朱）

　　花鳥縈紅，蘋魚漾碧：出自王勃《九成宮東臺山池賦并序》：“若乃嶺分雞秀，波連鳳液，花鳥縈紅，蘋魚漾碧，綠衣玄衽，赪鱗翠額，在林藪而同歡，望江湖而齊適?！?/p>

　　怒猊抉石，渴驥奔泉：怒猊，憤怒的獅子；渴驥，口渴的駿馬。常指書法矯健的筆勢?！缎绿茣ば旌苽鳌罚骸皣L書四十二幅屏，八體皆備，草隸尤工。世狀其法曰'怒猊抉石，渴驥奔泉’云?！币嗍∽鳌翱鼠K”。清陳維嵩《倒犯·秋日云臣齋頭同大士展故友蔣瞻武遺墨感賦》詞：“渴驥勢，掀騰極?！鼻宀芤队晗ε紤淹└奚吖P得二十韻卻寄》：“崩崖落縋石，渴驥破閑皁?！?/p>

　　陳重慶之子陳含光（1879～1957），名延韡，字含光，號栘孫，又號淮?？?，以字行。延韡之名，抗戰(zhàn)時猶用之，至臺灣后始專用含光二字，用韡字筆畫過繁，是以棄去不用。陳含光5歲學詩，10歲時作《望仙吟》云：“山之遠，白云銜。仙之居，翠嶄巖。望而不見，唯見江山之風帆，帆隱隱，風汩汩，不知何處鳴琴瑟，桃花流水忽隱沒?！?6歲所作應試詩中有佳對：

　　清風賢太守；

　　香雪老詞人。

　　主試者稱其為奇才，授拔貢，朝廷大吏以卓異薦為內(nèi)閣中書。但陳含光無意仕途。民國初年受聘于北京清史館，與楊度等撰修《清史稿》。兩年后返回揚州，以詩書自娛，兼善書畫，又能治印。曾于民國24年受聘于揚州國學專修學校，授駢體文，據(jù)書載，其講解娓娓動聽，且背誦名篇如流，學生無不為之傾倒。

　　陳含光一生心血，盡付詩文書畫，有“四美”之譽，“一代文宗”之稱。其對聯(lián)創(chuàng)作題材豐富，風格多樣。

　　題瘦西湖徐園春草池塘吟榭聯(lián)云：

　　煙景四時新，聞鼓鼙之聲，則思將帥；

　　叢祠千古事，雖潢污一水，可薦鬼神。

　　煙景四時新：見于元人王惲《和干臣山居》三首之一“比如違己心反病，何似行歌自負薪。意外風波平地險，山間煙景四時新?！保ā肚餄炯肪矶?/p>

　　聞鼓鼙之聲，則思將帥：此語源出《禮記·樂記》“君子聽鼓鼙之聲，則思將帥之臣?！惫能?，亦作“鼓鞞”：古代軍中常用的樂器，指大鼓和小鼓。清惲敬《答伊揚州書》之二：“是猶毀鼎彝而鑄刀劍，舍琴瑟而聽鼓鼙?！?/p>

　　雖潢污一水，可薦鬼神：語出《左傳·隱公三年》“茍有明信……筐筥錡釜之器，潢污行潦之水，可薦于鬼神，可羞于王公?！币庵^只要誠信，即使潢污中的水也可以用來祭祀鬼神。后因以“潢污”謂誠信。潢污：聚積不流之水。南朝宋鮑照《拜侍郎上疏》：“潢污流藻，充金鼎之實。”唐錢起《酬劉員外雨中見寄》詩：“潢污三徑絕，砧杵四鄰稀?！?/p>

　　題瘦西湖徐園碑亭：

　　感舊永懷，痛心怵目；

　　策功茂實，勒碑刻銘。

　　上聯(lián)源自《六朝文絜·卷五·為宋公至洛陽謁五陵表》：“廛里蕭條，雞犬罕音。感舊永懷，痛在心目?！?/p>

　　下聯(lián)摘自《千字文》：“策功茂實，勒碑刻銘?！辈呒次闹?，出謀劃策；功乃武功，上陣殺敵。茂為豐厚，實是不虛。勒碑是往石碑上刻字，刻銘則是金屬上刻字，二者有別。

　　陳含光擅作聯(lián)語，尤常題贈。

　　贈劉少椿聯(lián)：

　　寓公好作孫枝蔚侶；

　　刻手應與濮仲謙齊。

　　跋：少椿先生以秦人而寓揚州，與孫豹人正同。又精刻竹，故撰此聯(lián)為贈。

　　聯(lián)中涉及到的兩個人物情況如下：

　　孫枝蔚（1620～1687），清初著名詩人。字豹人，號溉堂，陜西三原人。因其家鄉(xiāng)關(guān)中有焦獲澤，時人因以焦獲稱之。生于明光宗泰昌元年，卒于清圣祖康熙二十六年，年六十八歲。

　　濮仲謙，生于明萬歷十年（1582），清初尚健在。是明清時期的雕刻家。張岱《陶庵夢憶》說：“南京濮仲謙，古貌古心，粥粥苦無能者，然其技藝之巧，奪天工焉……然其所以自喜者，又必用竹之盤根錯節(jié)，以不事刀斧為奇，則是經(jīng)其手略刮磨之，而遂得重價。”

　　贈劉厚磐聯(lián)：

　　絲竹東山回謝府；

　　文章北宋憶荊公。

　　劉厚磐（1907～1981），字安石，祖籍丹徒，劉鶚侄孫。出生、成長皆在揚州，就讀于儀董學堂、省立代用商業(yè)學校、上海南方大學，學成后曾就教于蘇北公立學校、宜興中學。新中國成立后在揚州財經(jīng)學校、市一中任職，工詩詞、喜收藏，精鑒別，著有《可齋詩抄》。

　　因受贈者字“安石”，因而作者邀兩位古代“安石”作陪，聽絲竹，談文章。其中“東山”與“北宋”對得巧妙。東山出典于《晉書·謝安傳》，其中語云“……隱居會稽東山，年逾四十復出為桓溫司馬，累遷中書、司徒等要職，晉室賴以轉(zhuǎn)危為安?！?/p>

　　贈包翔仲聯(lián)：

　　江淮奔走心全瘁；

　　天下昭蘇目再明。

　　跋：翔仲先生居海陵數(shù)年，日往來鄉(xiāng)間，奔走國事，師文、化淳兩公全知之。積勞目眚，幸而漸愈，當天日重光之會，亦雙眸再朗之辰，聯(lián)記其實，且以為賀，尋繹其義，蓋既為國家慶，兼為余個人慶幸也。

　　贈陳履恒聯(lián)：

　　君家再世精目錄；

　　我輩得來增眼明。

　　陳履恒（1915～1981），陳恒和之子，版本、目錄學家。15歲隨父習古書裝訂與版本鑒別，17歲至南京萃文書店隨姑父朱甸清學習目錄學、版本學。1937年因父病故，回揚主持陳恒和書林，后被推為江都縣圖書教育商業(yè)同業(yè)公會理事長。陳履恒以其精深的版本學、目錄學知識挖掘文獻史料，整理出版古籍。曾挖掘出具有較高價值的稿本、珍籍，如《杜詩言志》、《咸同廣陵史稿》手稿本等，均由其提議，整理刊行，為學界提供了珍貴的資料。還曾提供家藏的《揚州叢刻》、《十五家年譜》、《郘亭叢書》等雕版，供廣陵古籍刻印社印行。

　　陳含光先生在旅臺初期，曾撰寫一副對聯(lián)稱頌周厚樞。

　　適口深知飴味美；

　　樹人猶記學風淳。

　　周厚樞，字星北，1899年生，揚州人。自幼穎慧好學，先后畢業(yè)于省立第八中學、國立南京高等師范數(shù)理化科。后考得南洋兄弟煙草公司獎學金留學美國，初進路易斯安娜州大學，專攻制糖工程，繼入麻省理工學院化工科，獲碩士學位?；貒螅瑲v任廣東大學、中州大學、東南大學教授，1927年任江蘇省立揚州中學校長。長校十年，名師輩出，學風優(yōu)良，聲譽卓著。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初奉教育部令創(chuàng)辦國立四川臨時中學，旋改稱國立第二中學。擔任校長期間，以辦揚中的經(jīng)驗樹立二中校風，為國家培育了眾多英才?？箲?zhàn)勝利，臺灣光復，周厚樞赴臺灣經(jīng)營糖廠。1967年病逝于虎尾寓所，終年68歲。

　　上聯(lián)切合周氏所從事的糖業(yè)，稱頌其產(chǎn)品適口味美；下聯(lián)是追念周氏辦理揚中之成就，謳歌其樹人學風淳厚。

　　《古今名聯(lián)賞析》載有陳含光撰寫的兩副贈妓聯(lián)，聯(lián)語抒情纏綿動人，嵌名不露痕跡。

　　贈“翠云”聯(lián)云：

　　羨君一片豪情，能似此翠飛紅舞；

　　喚我十年舊夢，最難忘云鬢花顏。

　　“云鬢花顏”一詞，讓讀者自然聯(lián)想到白居易《長恨歌》里的詩句：“云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焙疃许嵵?。

　　贈“蓮芳”聯(lián)曰：

　　摘蓮子，問心喜因誰，夢去無痕，又對朱顏驚絕艷；

　　算芳年，正月圓晚夜，花開當折，不歌金縷更何時。

　　陳含光還有一副贈妓女燕青姑娘聯(lián)：

　　燕來時，看阿母桃花，似曾相識；

　　青末了，嘆王孫芳草，無復當年。

　　此聯(lián)以鶴頂格嵌受贈者名。據(jù)《惜馀春軼事》載：“辛末（1931）丙子（1936）間，北里名花得君一聯(lián)，聲加（價）十倍，至戶限為穿”。上下聯(lián)化用唐宜僚《別青州妓段東美》“阿母桃花方似錦，王孫春色正如煙”句意。

　　陳含光所撰聯(lián)語既有婉約之情調(diào)，亦有具豪放之風格。他曾為徐寶山祠撰聯(lián)，語云：

　　空留庾信尋荒徑；

　　不得蕭公作騎兵。

　　聯(lián)語頗有“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的意境。

　　陳含光的陽剛之氣、英雄之概，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陳含光書法蒼勁挺拔，獨辟蹊徑。其畫以山水為佳，意境深遠，書畫作品人皆寶之。日寇侵占揚州后，陳含光深居簡出，一再拒絕日偽政府的延請，曾請人鐫刻“淪隱者”閑章一方，用于作品之上，以明愛國之志。當事先得知日軍將索書畫時，他則折筆、破硯、裂紙，拒不應命。日軍投降后，他疾書一聯(lián)懸于門，以示慶賀。聯(lián)云：

　　八年堅臥；

　　一旦升平。

　　錢西樵在《負翁聯(lián)話·序二》中評論此聯(lián)作者及作品道：“陳氏博學通才，名滿天下。日寇襲揚州，軍行迅疾，不及走避。敵偽欲加利用，時相逼迫，陳不為所動，然受盡腌臜悶氣，無法脫身，詎原子彈爆炸，戰(zhàn)事提早結(jié)束，捷報傳來，喜出望外，疾書此聯(lián)，張貼大門，比之杜工部作收薊北詩，神情尤為激越，龍?zhí)⑴P，最為精采，只八個字?！?/p>

　　陳含光曾言：“作聯(lián)至難，其四言偶句，駢文也；五言七言，詩也；三字及畸零不整之句，詞也；篇成而各為聲調(diào)者，曲也。非兼工此數(shù)者不能為聯(lián)，故文人有終身不作聯(lián)語者，蓋其難如此?！比欢舜侮惡鈶c賀抗戰(zhàn)勝利所作之聯(lián)，撰寫之迅速，言辭之簡要，足見其興奮之情，喜悅之態(tài)，愛國之忱。

　　陳含光國學功力深厚，其題于汪氏小苑之柏木篆書對聯(lián)即可證之。

　　既肎構(gòu)，亦肎堂，丹雘墍茨，喜見梓材能作室；

　　無相猶，式相好，竹苞松茂，還從雅什詠斯干。

　　“肎”同“肯”。成語有“肯堂肯構(gòu)”。堂，立堂基；構(gòu)，蓋屋。語出《尚書·大誥》：“若考作室，既厎法，厥子乃弗肯堂，矧肯構(gòu)？”意思是：如果父親準備蓋房子，已經(jīng)設(shè)計好了，他的兒子卻不肯打地基，又何況會架屋呢？聯(lián)語作者于聯(lián)中反其義用之，是說兒子能繼承父業(yè)。丹雘梓材，語出《尚書·梓材》：“若作室家，既勤垣墉，惟其涂墍茨。若作梓材，既勤樸斫，惟其涂丹雘?！币馑际钦f：如果有人成家建房，已勤勉構(gòu)筑高墻，當以蘆葦或茅草涂蓋屋頂；如果用梓木為材，既用樸刀砍削，又涂以丹雘。上聯(lián)的意思是：子承父業(yè)，立堂基，架房屋，涂顏料，蓋屋頂，并很高興地發(fā)覺梓材也是砌房造屋的好材料。

　　下聯(lián)出于《詩經(jīng)·小雅·斯干》。這是周王建筑宮室落成時的祝頌歌辭，共九章。第一章總述地勢，祝家族和樂。辭曰：“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兄及弟矣，式相好矣，無相猶矣。”（意思是“澗水秩秩流動，南山多幺幽深。好像綠竹成叢，好像青松茂盛。阿兄阿弟，相愛相親，沒有假意虛情。——余冠英譯）下聯(lián)的意思是說：兄弟和睦，相互沒有欺詐，家庭興旺猶如松竹茂盛，歌詠著《詩經(jīng)》中的《斯干》這首詩。

　　全聯(lián)平仄協(xié)調(diào)，對仗工穩(wěn)，用典妥帖，作者不愧為飽讀詩書之人。

　　這副柏木篆書對聯(lián)能保存至今，還有則“語錄救對聯(lián)”的故事。

　　汪氏小苑在上世紀50至70年代曾被作為揚州制花廠的生產(chǎn)間，“文化大革命”期間，當時的廠領(lǐng)導為保護這副對聯(lián)，想出了一條妙策，讓木工師傅定制兩塊抱柱木板，上面分別寫上毛主席語錄，罩在原來的楹聯(lián)之上，使這一寶貴文物躲過劫難。兩段毛主席語錄內(nèi)容為：

　　我們的文學藝術(shù)都是為人民大眾的，首先是為工農(nóng)兵的，為工農(nóng)兵而創(chuàng)作，為工農(nóng)兵所利用。

　　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是促進藝術(shù)發(fā)展和科學進步的方針，是促進我國的社會主義文化繁榮的方針。

　　現(xiàn)在看來，書寫毛主席語錄的這兩塊木板完成了使命，而它自身也將成為一件文物，留與后人評說。

　　陳含光乃是詩文里手、書畫名家，曾經(jīng)書寫諸多集句聯(lián)贈送友朋，如：

　　遠雁臨空翻夕照；

　　驚蟬入坐避幽禽。

　　款識：宅之先生雅正。陳含光篆。

　　鈐?。汉飧?朱文)。身如閱世老禪師(朱文)。

　　上聯(lián)出自唐武元衡《南徐別業(yè)早春有懷》頷聯(lián)首句，下聯(lián)為唐方干《書吳道隱林亭》頸聯(lián)次句。

　　臺灣李幸潔評論此幅對聯(lián)書法道：“文字的纖細線條在大片布白面積當中，襯托出簡潔剛直的特點，瘦長尖銳的收筆技巧，使線條和于虛空之中，結(jié)體疏朗秀逸，字距均等分布整齊有序，其中“坐”字為說文字形；整體結(jié)構(gòu)呈現(xiàn)出清新高雅的格調(diào)，也呼應主文內(nèi)容描述飛鳥于空中飛翔的美麗倩影。上下款內(nèi)容簡要樸實，楷書字體健挺有勁，兩方鈐印平衡上款文字字數(shù)的對稱關(guān)系，其中“身如閱世老禪師”印，不僅呼應對聯(lián)意含，更鋪設(shè)出作者超凡脫俗的內(nèi)涵?！?/p>

　　《現(xiàn)代名家楹聯(lián)書法經(jīng)典》錄有陳含光所書一聯(lián)：

　　八駿圖成，天開畫本；

　　七家詞在，人想宗風。

　　款識：湘嵐賢友雅正，陳含光書。

　　以下為陳含光其他書法聯(lián)，筆者不再饒舌，讀者諸君可自我欣賞。

　　風定觀魚戲綠水；

　　雪夝放鶴摩青霄。

　　咫尺但愁雷雨至；

　　菭蘚饗盡波濤痕。

　　豈知驅(qū)車復同軌；

　　必逢佳士亦寫真。

　　文為德表，范為士則；

　　體以勤和，藥以勞宣。

　　九流七略，頗常觀覽；

　　夙興晏寢，匪遑厎寧。

　　1948年2月陳含光七十壽辰，柳詒征贈聯(lián)賀曰：

　　文工壽邁汪容甫；

　　書老名高吳讓之。

　　作者柳詒征（1880～1956），字翼謀，號劬堂，一號盋山翁，江蘇鎮(zhèn)江人，光緒舉人。圖書館事業(yè)家、目錄學家、歷史學家。曾至江楚編譯局編輯教科書，編有《歷代史略》。后任江南高等學堂教習、南京高等師范學校教員。

　　此聯(lián)以陳含光兩位著名的同鄉(xiāng)前輩作比。

　　上聯(lián)中的“汪容甫”即汪中（1745～1794），清代哲學家、文學家、史學家，與阮元、焦循同為“揚州學派”的杰出代表。

　　下聯(lián)中“吳讓之”即吳熙載（1799～1870），原名廷揚，字熙載，后以字行，改字讓之，亦作攘之，號讓翁、晚學居士、方竹丈人等。江蘇儀征人。清代篆刻家、書法家。

　　尹石公賀曰：

　　學字直匹王懷祖；

　　文韻能方阮伯元。

　　尹石公（1888～1971），又名炎武，江蘇丹徒人。畢業(yè)于中國公學，曾在北京大學、輔仁大學、貴陽師范等校任職。歷任江蘇省通志館編纂、中國國史館編修、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員會委員。

　　上聯(lián)中“王懷祖”即王念孫（1744～1832），字懷祖，江蘇高郵人，王引之之父。生而清羸，故自號石臞。自幼聰慧，八歲讀完十三經(jīng)，旁涉史鑒，乾隆四十年（1775年）進士。王念孫平生篤守經(jīng)訓，個性正直，好古精審，剖析入微，時與錢大昕、盧文弨、邵晉涵、劉臺拱有“五君子”之稱譽。

　　下聯(lián)中“阮伯元”即阮元（1764～1849），字伯元，號蕓臺、雷塘庵主，晚號怡性老人，江蘇儀征人。其在經(jīng)史、數(shù)學、天算、輿地、編纂、金石、?？钡确矫娑加兄鴺O高造詣，被尊為一代文宗。

　　曾任中國最早佛教刊物《佛學叢報》編輯的濮一乘亦有一副佳聯(lián)賀之：

　　書畫同源，詩文兼善；

　　儒釋一貫，?；垭p修。

　　1948年陳含光隨子陳康（陳含光娶妻康氏，生子名陳康，字忠寰。婚后6年，康氏病故，后陳含光終生未再娶）遷于臺北，其作品頗豐，文界譽陳含光為“揚州才子”。陳含光身在寶島，心懷故土。其孫厚寧出生后，欣喜賦詩云：

　　孫生早已雪盈頭，

       暫解離人一段愁。

　　不羨此間飴味美，

       明年抱汝醉揚州。

　　思鄉(xiāng)之情，溢于言表。

　　陳含光赴臺后雖促居斗室，仍吟詠詩文，染翰揮毫，不改其樂。平生雖未致仕，然名流耆宿，莫不敬其德操，重其文章，樂與交往。有人將他與于右任、溥心畬、劉太希、臺靜農(nóng)同列為“渡海五家”。至交于右任，曾有壽詩兩首，其中有句云：

　　誕降年同月不同，

　　詩壇伯仲兩詩翁。

　　君曾書畫成三絕，

　　我更文章拜下風。

　　蔣介石對陳含光亦素來敬重，每至歲尾輒予饋貺，遇有敬老之會，必邀參與。尤喜其楷書，曾以曾文正《五箴》請其書屏，置諸座右。陳含光逝世后，特頒“博文清操”誄詞，肯定其一生言行品德。

　　陳含光于臺北辭世后，成惕軒（臺北政府“考試委員”）挽以聯(lián)云：

　　逝矣孝廉船，數(shù)江關(guān)詞賦，淮海風流，今日真成廣陵散；

　　凄其鄉(xiāng)國夢，剩千樹綠楊，二分明月，遺篇猶記漢家春。

　　孝廉船：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文學》載：晉吳郡人張憑舉孝廉，自負其才，造訪丹陽尹劉惔，與諸賢清談，言約旨遠，一坐皆驚。劉延之上坐，留宿至曉。張還船，須臾，劉遣使覓張孝廉船，同侶惋愕。劉與張憑即同載詣?chuàng)彳姡唬骸跋鹿俳袢諡楣靡惶２┦??！睋彳姺Q善，即用張為太常博士。時人榮之。后遂以“孝廉船”為褒美才士之典。唐李白《送王孝廉覲省》詩：“寧親候海色，欲動孝廉船?！?/p>

　　“江關(guān)詞賦”指庾信；杜甫詩云：“庾信平生最蕭瑟，暮年詩賦動江關(guān)。”“淮海風流”，陳含光又號淮?？?，故有此說。下聯(lián)中“凄其鄉(xiāng)國夢”刻畫了陳含光晚年居住臺北時的一片思鄉(xiāng)真情?！扒渚G楊，二分明月”切家鄉(xiāng)揚州，揚州素來有“月亮城”、“綠楊城郭”之稱。

　　“廣陵”是揚州的古稱，“散”是操、引樂曲的意思，《廣陵散》的標題說明這是一首流行于古代廣陵地區(qū)的琴曲，它萌芽于秦、漢時期，其名稱記載最早見于魏應璩《與劉孔才書》：“聽廣陵之清散”。三國魏嵇康善彈此曲，秘不授人。后遭讒被害，臨刑索琴彈之，曰：“《廣陵散》于今絕矣！”

　　此聯(lián)之意，可與愛新覺羅·溥儒《七律·悼陳含光明經(jīng)》詩互看，溥儒詩云：

　　角巾羅帶葛天民，

　　避地來居東海濱。

　　一卷殘書消永晝，

　　數(shù)竿修竹伴孤貧。

　　夢回白下臺城柳，

　　魂返江南故國春。

　　縱使能聞廣陵曲，

　　二分明月照何人！

　　縱觀陳彝、陳重慶、陳含光祖孫三代創(chuàng)作的聯(lián)語，用詞典雅，切題自然，在中國楹聯(lián)史冊上留下了熠熠生輝的一頁，這是頗值家鄉(xiāng)人引以為豪的，也必將激勵人們更加熱愛文學藝苑中的這朵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