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悟空傳》一直享有“網(wǎng)絡(luò)第一書”的美譽，改編自《西游記》和《大話西游》。它講的是青春熱血經(jīng)歷現(xiàn)實殘酷打壓后枯竭消失的故事，沒有四季更迭、時光漸老，更不會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字里行間充滿的是對青春熱血的追憶，對它的枯竭消失的痛心疾首。

悟空學成本領(lǐng)后大鬧天宮，令眾神膽戰(zhàn)心驚，成為天宮的心腹大患，終被如來壓在五指山下。曾經(jīng)跟隨他的妖怪們，也因為他在大鬧冥王府時勾銷了部屬的壽命簿子，遭到神仙的鎮(zhèn)壓。因為妖怪們與天同壽后，對神仙們就沒了祈求，沒了供奉，沒有仰望，神仙們失去了統(tǒng)治力。鳥語花香宛如世外桃源般的花果山，變成了焦土，死寂、暗黑，偶爾會有怪鳥在上空飛過。

五百年后，加入取經(jīng)團隊的悟空，已經(jīng)患上了泥土恐懼癥。他又聽說之前妖怪們因自己的“胡鬧”而境遇悲慘，這是不可承受之重。他開始否定之前所有的行為。他變成了一個低眉順眼、卑躬屈膝、見人就問好的“慫包”。花果山，他的出生地，連夢里都不敢回去再看上一眼。

他還要和自己的心魔戰(zhàn)斗，心魔總讓他跳出來任意妄為，最終，他不得不和自己的心魔展開大戰(zhàn)。心魔被打死，他自己也被綁在天地間的一個柱子上，凌遲、火燒，空殼也不肯讓他留下。

02

唐僧則變身為菩提老祖的師兄。他倆同為如來座下的弟子。唐僧也是一個熱血青年，他和如來有一場豪賭，注定贏不了的賭，那就是有沒有如來到不了的地方。這意味著唐僧想挑戰(zhàn)權(quán)威。

唐僧還固執(zhí)地想突破邊界，因此不再選擇西行，改為北行，然而，邊界無處不在。往北的遠處，青山綠水，白云裊裊，小橋人家，一派祥和，但就是過不去，就像蒼蠅在透明的玻璃上亂飛，總有一堵無形的墻攔住了你的去路。他苦悶，他生氣，他咒罵，但毫無辦法掙脫這束縛。

八戒是愛而不能。他和阿月真心相愛，但只因阿月替蟠桃園里的一個仙女求了句該求的情，就被罰長時間跪在天庭上。八戒上去攙起了她，八戒就被貶下凡了。這里面摻雜了眾神仙的嫉妒，憑什么我們都過得無聊無趣，偏你可以享受甜美愛情——他們要把英俊的他變成一只豬。

變成豬的八戒變得粗魯急躁、冷漠自私，然而，只有在暗夜，他才會仰望星空，陷入沉思，仿佛換了一個人。有一天，天空深層變成暗紅，大火燒起來了，八戒十分掛念阿月的安危，然而，當他心急火燎趕到銀河邊上，看見阿月，他并不敢走向前——他怕阿月對他容貌的失望。

和悟空的遺忘、唐僧的執(zhí)著、八戒的自抑不同，沙和尚選擇了修補。他為救王母倉促之間打碎一只琉璃盞，被罰下天界。五百年間，他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尋找灑落人間的琉璃盞碎片。但當他捧著還缺一片就粘好的琉璃盞獻給王母時，王母不屑一顧，一失手，琉璃盞重新掉落。

和《西游記》斬妖降魔有驚無險到最后總能歡歡樂樂踏上西行之路不同，《悟空傳》里的取經(jīng)顯得無關(guān)緊要，他們各自被圍困在荊棘滿地的天地，頹廢、迷惘、失望、難過，路越走越窄。

03

《悟空傳》沿襲了《大話西游》的愛情部分，可能受制于網(wǎng)文生存環(huán)境，女孩走的都是純真風。紫霞不滿意只站在天邊守護落日，她覺得天宮中的精美都是堆砌出來的，都是沒有靈氣的，大鬧天宮后的悟空到蟠桃園看守蟠桃，她就開始追著悟空說話，有一搭沒一搭，看慣生死的悟空高冷、痞酷，然而，這嚇不到紫霞。她向他講述自己做過的夢，化身可愛的小松鼠，生活在靜謐的、豐饒的山野間。悟空無動于衷，任憑她在身后嘮叨，頗有點霸道總裁附上體。

紫霞的不尋常舉動早已被其他神仙察覺，但都抱著看熱鬧的心態(tài)，只有一少部分不愿紫霞就此“墮落”。比如二郎神，他帶她去看死寂的花果山，叫她知道她的意中人來自一個多么破敗的地方，神仙就是神仙，切不可生出別種心思。這多像一個長輩的諄諄教誨，但紫霞不想聽。

她“從太陽在海水映影中提煉金黃，從神龍汗血中提煉赤紅，取日月之光作線，以五色云彩為錦”，給悟空織出一套金色戰(zhàn)甲、紅色戰(zhàn)袍，是期望，也是愛情表白。悟空卻粗暴地扔掉了。

紫霞最后一次見悟空，是被人叫來的，因為有神仙告訴玉帝，既然火燒、雷劈都不能摧毀悟空的魂魄，那么可以試試讓紫霞來。紫霞看見“眼前是一座銅鑄高臺，臺上一根巨柱直入天頂，柱腳上，有一句血淋淋焦乎乎的殘軀，骨肉脫離，已不成人形，唯有一處還有兩顆晶亮的珠子，放出她熟悉的歡喜目光”。悟空等著紫霞，想告訴她愿意和她一起看晚霞，花果山上確實有一只可愛的松鼠，然而，紫霞卻說，我不和一只猴子在一起，花果山早已是一片焦土。

紫霞是想激勵悟空奮戰(zhàn)下去，然而悟空卻已被逼到死角。人生已如此疲倦，愛情也成空無，那么這世間還有什么可留戀。紫霞不知道是這個結(jié)果，她只看見死去的殘骸手里攥著紫色披巾。

04

阿瑤，蟠桃園里的一個仙女，也被悟空的氣質(zhì)吸引。明明是悟空把桃子都吃了，她只能拿一些小的去獻給王母，然而，當王母責怪為什么只有小的時，她寧愿被踢出體制也不肯說出真相。然而，悟空一點也不知道這回事。這是一場暗戀，青春愛情里怎能缺少小配角的暗戀故事？

白晶晶，白骨精，妖眾中的一個小透明，但也很喜歡悟空的勇敢無畏，期盼他帶領(lǐng)妖眾繼續(xù)反抗天庭。名字都來自《大話西游》，是致敬，也附帶上一套喚起讀者熟悉的記憶的營銷策略。

小白龍不再是三太子，而是一位受到父王嬌寵的公主，她的故事直接取自安徒生的《海的女兒》。小白龍好奇陸上生活圖景，獨自來到人間，遇見的是一張英俊面孔，立即墜入單相思里，因為那張英俊面孔，她不肯嫁入天庭做王妃，寧愿千山萬水化為白馬陪英俊面孔一路取經(jīng)。

阿月也就是嫦娥，是天庭里的一位神仙，生活在銀河邊，幾百年如一日的擺弄銀星，天蓬陪在她的身邊。她雖然長年在體制內(nèi)，然而，不太懂體制內(nèi)的潛規(guī)則，因為一次求情，丟了愛人。

不得不說愛情部分是配合青春主題的，所有的故事都讓人想起一個底層青年對愛情藍圖的描繪。小配角們都在暗戀，尊貴的公主默默地奉獻，體制內(nèi)的美女癡心不改，一直等待著愛人歸來，正牌女友則純潔、善良，即使有過失，也都是出自愛，出自為對方好，怪不到她的頭上。

05

這本小說結(jié)構(gòu)上打亂了平鋪直敘的無味感，看上去有點像電影《低俗小說》的剪輯。某種角度來說，目錄上排列的單調(diào)的阿拉伯數(shù)字就像琉璃盞的碎片，讀者要像沙和尚有耐心地修補它。

這顯然是作者交給讀者的一項任務(wù)，因為這項任務(wù)，這本書有些分量。但總覺得有些地方是單薄的，或許是作者執(zhí)著追憶青春，對人性并未深挖，主題大于故事的感覺很明顯；也或許是我已經(jīng)錯過了閱讀這本書的最佳年齡，并不能完全共情作者，對青春熱血的消逝并不痛心疾首，并且知道無論多么痛心疾首，生活還是會大踏步前進，在這樣的現(xiàn)實背景下，再痛心疾首反而會覺得太矯情——人生就像四季，春夏和秋冬，不同的風景，我們應(yīng)該都看一遍才好。

所以，對于封面上那一行顯然是要讓讀者留下深刻印象的字并未有太深的感悟，“這個天地，我來過，我奮戰(zhàn)過，我深愛過，我不在乎結(jié)局”。我喜歡的是這本書的最后一卷。悟空的前傳。讀完這如花般嬌艷如夢般空靈的文字，再回頭看生命路途上必經(jīng)的血雨腥風、幽暗踟躇，那些奮戰(zhàn)帶來的撕心裂肺，深愛帶來的驚心動魄，那些紛擾、負累、懼怕，全都化為了沉重的嘆息。“若是遇見從前的他，請帶他回來”，愿我們永遠都記著自己最初上路的真純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