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嘉靖四十五年,即公元 1566 年的十二月十四日,明代第十一任皇帝,世宗朱厚熜,在乾清宮駕崩了。時任內(nèi)閣首輔的徐階,利用他手中草擬皇帝詔書的權(quán)力,不與其他內(nèi)閣成員商議。自作主張起草了《世宗遺詔》,并公布于天下。徐階在《世宗遺詔》中最關(guān)鍵的一句是:"自即位至今,建言得罪諸臣,存者召用,沒者恤錄,在系者,即先釋放復職。((世宗實錄,卷五六六)意思是,自從嘉靖皇帝即位以來,直到他駕崩為止,所有因為給皇帝提意見而獲罪的各位大臣,還活著的,召回來繼續(xù)任用;去世的,撫恤其家屬;在監(jiān)獄中關(guān)押的,立刻予以釋放,然后官復原職。可是嘉靖皇帝在位一共四十五年,在這么長的時間里,該有多少這樣獲罪的人呢?而且時過境遷,這些人又有多少還活在世上呢?顯然,徐階發(fā)布《世宗遺詔》別有用意,什么用意呢?《明史·徐階傳》將此用意一語道破說:"大獄言事,得罪諸臣,悉牽復之?!币馑际?,在“大獄”中由于發(fā)表意見而獲罪的各位大臣一律予以平反。所謂“犬獄”指的是嘉靖六年,即公元 1528 年轟動一時、影響巨大、涉案官員眾多的“李福達大獄案”。在這個案子中,十幾個人死在牢里,四十多位大臣被發(fā)配充軍。這些人,由于《世宗遺詔》的公布而獲得平反。其實,因“李福達大獄案”而獲罪的四十幾名大臣中的絕大部分,在嘉靖皇帝生第一個兒子的時候,就得到了大赦。因此,這個遲到的平反似乎意義并不大。既然受迫害的大臣基本上都被大赦了,那么,徐階為什么還要為“李福達大獄案”平反呢?這豈不是多此一舉了嗎?顯然,徐階為“李福達大獄案”平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么,他的用意究竟是什么呢?在我看來,他就是想報“一箭之仇”那么,徐階究竟和誰有仇呢?這個人叫張璁,他是“李福達大獄案”的審理者。徐階要將此案徹底翻過來,就是想從根本上否定張璁。那么,張璁又怎么得罪徐階的呢?這就得說說張璁這個人了。張璁是正德十六年的進士,考中進士的時候已經(jīng)四十七歲了??梢娝氖送镜拇_夠艱難的??墒窃S多人卻認為,張璁是個投機分子。不過,皇帝朱厚熜卻非常喜歡和信任這位投機分子。這又是為什么呢?因為,張璁在“議禮之爭”中第一個站出來,堅定不移地支持皇帝朱厚熜。所謂“議禮之爭”,是指在正德末年和嘉靖初年,圍繞嘉靖皇帝父親的稱號,在皇帝與文臣集團之間發(fā)生的爭議。因為,嘉靖皇帝的前任,正德皇帝朱厚照死的時候,既沒有留下子嗣,也沒有留下遺囑。只是在臨終的時候告訴太監(jiān),由太后和朝臣們商議決定立嗣的事。在當時的內(nèi)閣首輔楊廷和的操控之下,以“兄終弟及”為依據(jù),立興獻王之子,皇帝朱厚照的堂弟朱厚熜為新任皇帝。由于朱厚熜不是朱厚照的親弟弟,要以“兄終弟及”的規(guī)矩繼承皇位,就必須先過繼給朱厚照的父親,孝宗皇帝朱祐樘為兒子,同時稱自己的父母為叔父、叔母。朱厚熜卻堅決不同意,堅持稱先帝朱祐樘為皇伯父,并且追封自己的父親興獻王朱祐杬為睿宗皇帝。當時,朝廷中的大臣沒有一個人支持這個從外省剛剛進京,年僅十五歲的小皇帝。小皇帝真是孤立無援啊。如果他不能夠堅持己見,那么就很有可能成為文臣集團的傀儡。張璁這個時候剛剛考中進士,卻給皇帝朱厚熜上書,堅決支持皇上的意愿。張璁在給皇帝的上書中說:朝廷大臣遵照祖訓,奉遺詔,迎取皇上入繼大統(tǒng)??墒?,遺詔上明明白白地寫著:“興獻王長子,倫序當立?!?span style="font-family: Calibri;">(《世宗實錄》卷一)并沒有提出先過繼為皇子。再繼承皇位的話。況且,興獻王已經(jīng)去世,現(xiàn)在改稱他為叔父,恐怕會驚動鬼神的。如今,馬上要迎接皇帝的母親入京,如果稱圣母為叔母,那皇帝與自己的母親相見,難道還讓母親對兒子執(zhí)臣子之禮不成?再說,家中的長子是不能過繼給別人當兒子的。興獻王就您這么一個兒子,如今為了當皇帝,要過繼給別人當兒子,皇帝恐怕也難以割斷與自己父母之間的感情吧?;实壑旌駸锌戳藦堣纳蠒蠓浅8吲d地說:“此論一出,吾父子必終可完也?!?span style="font-family: Calibri;">(谷應泰:《明史紀事本末》第五十卷)意思是,這個觀點一提出,我們父子的關(guān)系終于可以保全了。在張璁的影響之下,開始有人表示支持皇帝了,并且在朝中的大臣中間逐漸形成了兩派。支持皇帝的被稱作“議禮派”,反對皇帝的被稱作“護禮派”。雖然支持皇帝的一派人數(shù)比較少,但皇上已經(jīng)不再是孤掌難鳴了。可是,兩派之間一直爭吵不休,直到嘉靖三年七月,“護禮派”的大臣們以抗議皇帝不遵守祖宗規(guī)矩為借口,上演了一場左順門前跪哭的鬧劇?;实叟商O(jiān)苦勸無果,這才下令逮捕了一百多位大臣,八十多位大臣押回家里待罪。參加跪哭的四品及四品以上的官員全部降一級俸祿,四品以下的官員全部遭受杖責。一時間這些文臣被打得皮開肉綻,血流滿地,被杖責的大臣抬回家中之后,不治而亡的有十七位。帶頭鬧事的八位大臣,被杖責之后發(fā)配云南充軍。而張璁由于在“議禮之爭”中堅定地支持皇帝,得到皇帝的信任和重用,因此,就有人罵張璁是個投機分子。當然,罵張璁的人一定是反對皇帝的“護禮派”。罵歸罵,攔不住張璁因受到皇帝的喜歡而官運亨通。最終,張璁當上了內(nèi)閣首輔。正是在張熜炙手可熱的時候,徐階與張璁發(fā)生了沖突。那么,這位內(nèi)閣首輔究竟與徐階有什么過節(jié)呢?事情的經(jīng)過是這樣:有一天,張璁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向皇帝建議,要去掉孔子“王”的稱號,并且將孔子像的材質(zhì)由青銅改為木頭。相應的一些祭祀禮儀在規(guī)格上都做了減損?;实圩约耗貌欢ㄖ饕?,就交給眾位大臣們討論。面對張璁的權(quán)勢,眾位大臣一致表示同意。只有徐階堅決反對。張璁質(zhì)問說:“你難道敢背叛我?”徐階回答說:"背叛源于依附,我徐階從來沒有依附過你,何言背叛?”說完此話之后,徐階對張璁拱拱手,拂袖而去。氣得張璁一聲令下,將徐階從翰林院編修,一下貶到福建的延平府,今福建南平市,當一個普通的司法官去了。如今,他徐階成了內(nèi)閣首輔,嘉靖皇帝在世的時候,他不敢公開否定張璁,現(xiàn)在嘉靖皇帝死了,他終于可以報被貶官的“一箭之仇”了。可是,此時張璁已經(jīng)去世三十多年了。真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啊!當然,說徐階為“李福達大獄案”平反,完全是為了報一己之私仇,也未免太小看徐階了。為什么呢?因為這個案子牽涉的面太大,涉案人員太多,而且還包括許多朝廷要員。因此,徐階為“李福達大獄案”平反就富有政治意味了。什么政治意味呢?就是對嘉靖王朝政治的否定。可是,徐階是嘉靖王朝最后一任內(nèi)閣首輔,他深得嘉靖皇帝的信任。那他為什么還要否定嘉靖時期的政治呢?原因很簡單,一是嘉靖后期政治腐敗,皇帝沉湎于道教信仰,生活奢靡,大興土木,弄得百姓怨聲載道,否定嘉靖皇帝可以為新一任政府贏得民心;其二,嘉靖皇帝的所作所為,有許多都是在徐階支持甚至親自操作下完成的,徐階用《世宗遺詔》的方式否定嘉靖時期的政治,就可以推卸自己的責任。那么,徐階為了否定嘉靖時期的政治而平反“李福達大獄案”的做法,究竟對還是不對呢?為了解釋清楚這個問題,就得先說說“李福達大獄案”究竟是個什么性質(zhì)的案子了。要說清楚“李福達大獄案”的性質(zhì),還得從這個案子的源頭,“李福達謀逆案”說起。因為,這兩個案子是連環(huán)案或者案中案。為了講清楚這個復雜的連環(huán)案或者案中案,還得先說說李福達這個人。李福達是山西崞縣,今山西省原平市人,祖上一直從事白蓮教的傳教活動,到李福達這一輩已經(jīng)延續(xù)了五代,將近百年之久了。李福達在他祖父的影響之下,逐漸成長為白蓮教的頭領(lǐng)。正德初年,李福達參加白蓮教的謀反,事情敗露之后被官府發(fā)配到山丹衛(wèi),今甘肅省山丹縣充軍。后來,李福達從山丹衛(wèi)逃回老家崞縣,很快被人舉報,再度被官府抓獲,又被發(fā)配到山海關(guān)衛(wèi)充軍。后來,李福達又從山海關(guān)衛(wèi)逃脫,這次他不敢再回老家了,逃到了陜西省洛川縣,化名李午與他的叔叔李鉞一起,繼續(xù)宣傳白蓮教。再后來,叔侄二人在鄌州、今陜西富縣和洛川一帶,舉兵造反。明朝政府出兵圍剿,將化名李午的李福達和他的叔叔李鉞等白蓮教頭目抓獲并且處死了。大家一定會問:既然李福達早在正德年間就被處死了,那怎么還會在嘉靖六年,發(fā)生“李福達謀逆案”呢?這就得從“李福達謀逆案”的發(fā)案說起了。此案的起因是這樣:有一天,山西太原知府衙門來了一位名叫薛良的人,他舉報說:在太原城發(fā)現(xiàn)了白蓮教頭子李福達。知府不相信地問道:“李福達雖然是代州人,但是,很久以前就在陜西被當?shù)毓俑幩懒?,事情都過去這么久了,你怎么說李福達在太原呢?"薛良說:“現(xiàn)任山西太原衛(wèi)的指揮使張寅,其實就是匪首李福達!”明朝的衛(wèi)”是軍事單位,大致相當于現(xiàn)在部隊的師級。衛(wèi)指揮使,官居正三品,至少相當于現(xiàn)在部隊的師長。這么重要的軍事長官,怎么可能是昨首李福達冒充的呢?這也太離譜了吧?太原知府當然不相信了,質(zhì)問薛良:"那么,李福達又是如何當上太原指揮使的呢?"薛良說:“李福達帶著造反時劫掠來的金銀財寶,進了北京城?;ㄥX人了匠籍。后來,又給官府捐了很多糧食,就得到了山西太原衛(wèi)指揮使的職務?!毖α嫉囊馑己苊鞔_,李福達這官是買來的。太原知府將信將疑,于是下令傳張寅到府衙問話??墒?,張寅卻并不在太原。薛良說:“李福達聽說我要舉報他,已經(jīng)畏罪潛逃了?!敝畣?span style="font-family: Calibri;">:"那怎么辦?”薛良建議:"李福達的三個兒子都在太原,將他的兒子抓住,不愁抓不著李福達。李福達或者張寅有三個兒子,老大叫大仁、老二叫大義、老三叫大禮。官府逮捕了老二大義。張寅其實并沒有潛逃,而是到北京辦事。當他聽說兒子大義被逮捕之后,立刻從北京趕回太原與官府對質(zhì),說自己是張寅不是李福達。被抓的人是他張寅的兒子,而不是李福達的兒子。為了證明自己是張寅而不是李福達,張寅向知府呈上了自家的《張氏族譜》作為證據(jù)。可是,薛良卻說:“李福達是花重金買通了徐溝縣張氏家族的族長張賓,認為同宗,編入張氏家族的族譜,化名為張寅的?!敝磫栄α颊f:“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薛良回答說:"我就是徐溝縣人啊!”知府立刻傳徐溝縣的張氏家人來太原作證??墒?,張氏家族的族長張賓已經(jīng)去世,死無對證。就這樣,知府相信了薛良的指控,最終認定張寅就是李福達,立刻將張寅逮捕。判張寅謀逆罪,這就是所謂的“李福達謀逆案”??墒牵艺J為“李福達謀逆案”存在明顯的疑點,都有哪些疑點呢?如果化名李五的李福達真的沒有死,而是殺出重圍逃亡了。以逃犯的心理,李福達不太可能逃回自己的老家一帶改名換姓,隱藏起來。因為在老家太容易被人認出來。比如,當年李福達從山丹衛(wèi)逃亡,回到老家山西崞縣,很快就被人認出來,并且立刻被舉報,再度遭到逮捕,然后被發(fā)配到山海關(guān)衛(wèi)充軍。從山海關(guān)衛(wèi)逃亡之后,李福達就再也不敢回老家崞縣,而是逃到陜西的洛川。李福達謀逆案的第二個疑點,李福達的兒子為什么不改名。如果張寅是逃出生天之后的李午或者李福達,他花重金在徐溝縣的張氏家族中改名換姓,人籍立戶,為什么不同時將自己三個兒子的名字也改了呢?這豈不是給官府留下了最大的破綻嗎?李福達謀逆案的第三個疑點,李福達為什么自投羅網(wǎng)。如果張寅就是李福達,當他聽說薛良舉報了他,官府將他的二兒子逮捕,他最直接的反應應該是立刻潛逃。可是,他卻敢到官府證實自己不是李福達而是張寅,那就只能說明,他的確是張寅而不是李福達。為什么這么說?因為,真李福達不會這么愚蠢,這叫自投羅網(wǎng)。不但救不出兒子,還會搭上自己。綜合以上幾個疑點,我認為,張寅根本不可能是李福達,因此,所謂“李福達謀逆案”,顯然是以誣陷為基礎、人為制造的冤案。既然,此案有這么多疑點,那么薛良又是怎么讓官府相信他捏造的罪證,從而達到誣陷目的呢?據(jù)我分析,這純粹是一種巧合。什么巧合呢?那就是張寅和李福達都有三個兒子,而且這三個兒子都叫大仁、大義、大禮。而薛良一定是通過什么途徑打聽到,李福達一個兒子與張寅的三個兒子同名,因此就誣告張寅就是李福達。這可是抓在薛良手中最大的把柄,讓張寅跳到黃河也洗不清。面對這樣的證據(jù),人們很容易接受,張寅就是李福達的結(jié)論。大家一定會進一步追問,薛良為什么要捏造罪名陷害張寅呢?因為,薛良是張寅的仇家。那么,他們之間究竟結(jié)下了什么樣的深仇大恨,以至于讓薛良非要置張寅于死地不可呢?史料中沒有記載,不過,史料中說,薛良這個人是個無賴,整天游手好閑,不務正業(yè)。如此人品,做出捏造罪名,誣陷他人的勾當也不奇怪??墒?,張寅一家卻因此遭了大難。張寅和二兒子張大義被捕之后,張寅另外兩個兒子,張大仁和張大禮,來到武定侯郭勛家。兩人一見郭勛立刻跪倒,請求郭勛救救他父親和兄弟張大義。武定侯是明代世襲的侯爵,于洪武十七年授予郭英。郭英是郭子興的弟弟。當年,朱元璋參加紅巾軍,最初投奔的就是郭子興。后來,朱家與郭家連續(xù)三代聯(lián)姻,顯然,郭家與朱家的關(guān)系非同一般。再加上郭英平定云南有功,因此被封為武定侯,并且子孫世代繼承。到了郭勛這一代,已經(jīng)傳了第六代。由于郭勛在“議禮之爭”中最早贊同張璁的主張,堅決支持皇帝朱厚熜的立場,得到了皇帝的信任和重用,因此,每次皇帝有病都是郭勛代皇帝主持祭祀典禮,后來郭勛被嘉靖皇帝封為翊國公,一時間權(quán)傾朝野。那么,張寅的兒子又是怎么認識這位朝廷重臣,并且在危難時刻找郭勛救助呢?這就得說說張寅這三個兒子的本事了,張寅的三個兒子掌握一種特殊的技能。什么技能心?道教的“煉金術(shù)”,就是將石頭煉成黃金的方法。顯然這種煉金術(shù)很荒唐,但是當時很多人深信不疑。這兄弟三人由于掌握了煉金術(shù),因此結(jié)識了武定侯郭勛,經(jīng)常出人于郭勛的家。當張寅被捕之后,兄弟二人只好來到郭勛家求助,讓他出手救自己的父親。郭勛立刻寫信給山西省巡撫畢昭,讓他出面重新審理此案。畢昭在郭勛的要求之下,來到了代州,今山西省代縣,重新審理“李福達謀逆案”。畢昭在民間廣為詢問證人之后,最終得出結(jié)論:薛良是誣告。畢昭找到一位名叫戚廣的證人,準備帶他到太原作證,治薛良誣告罪??墒沁€沒等去太原呢,巡撫畢昭卻因為父親去世回老家守孝去了。這個案子就這樣放下了。不久,一位名叫馬録的御史,巡按山西,也就是到山西檢查工作,他接手了這個審理了一半的“李福達謀逆案”。經(jīng)過一段審理之后,馬録最后的結(jié)論居然與太原知府的審理結(jié)果完全一致:張寅就是李福達。武定侯郭勛聽說消息之后,立刻給御史馬録寫信,證明張寅不是李福達,并且請求釋放張寅父子。御史馬録堅決不同意,堅持將張宙定了謀反罪,妻子和兒子連坐,財產(chǎn)全部沒收,同時將“李福達謀逆案”緊急上報朝廷,并且指控武定侯郭勛與逆賊李福達相互勾結(jié),結(jié)為同黨,圖謀不軌,同時將郭勛寫給他的親筆信也一起附上。嘉靖皇帝接到御史馬録的報告之后,將此案直接轉(zhuǎn)給都察院審理,可是內(nèi)閣大學士席書卻提出不同看法,他堅決支持武定侯郭勛的意見,認為張寅不可能是李福達。都察院審閱了馬録的報告之后,覺得此案的確有些復雜,只好建議山西方面將“李福達謀逆案”移交給都察院、大理寺和刑部這三法司共同審理。在將“李福達謀逆案”移交三法司處理之前,御史馬録到徐溝縣和陜西鄌州找來一些人,辨認張寅是不是李福達。經(jīng)過這些人的辨認,他們一致認為,張寅就是李福達??墒牵艺J為,這些人的指認根本不能采信。為什么呢?因為,李福達是山西崞縣人,徐溝縣離崞縣幾百里,都州地處陜西,這兩個地方的人怎么可能認識李福達呢?雖然,很多人都認為,馬録為人正直,為官清廉,他找這些人辨認是出于謹慎。可是,我卻認為馬録這樣做是別有用意。那么。他究竟是什么用意呢?很簡單,無非是要想盡一切辦法,證明張寅就是李福達,以求破大案,立大功,追求政績。也就是說,馬録想在“李福達謀逆案”送交三法司之前,將此案做成鐵案。有了這些證人的指認之后,御史馬録又對張寅繼續(xù)進行審問。面對這么多人的指認,再加上嚴刑逼供,張寅只好承認自己就是李福達。得到張寅屈打成招的供詞之后,馬録再次向朝廷出具報告說:“李福達聚眾數(shù)千人,殺人無數(shù)。雖然潛藏并且隱匿行蹤,但是他的罪行還是暴露了,雖然他改名換姓,但是他的容貌卻無法改變。這樣的惡人,即使處以極刑,也死有余辜。至于武定侯郭勛,勾結(jié)李福達這樣的逃犯,并且寫信為他說情。雖然,郭勛未必知道李福達造反的罪行,但是,他不避嫌疑,讓罪犯的兒子為他煉金,依然觸犯了法律,應該給予警示?!泵鎸︸R録的這個結(jié)論,嘉靖皇帝不置可否,將他的報告轉(zhuǎn)給了都察院。都察院經(jīng)過一番審理之后,給嘉靖皇帝上奏說:“李福達的叛逆罪行,非常明顯、證據(jù)確鑿,按照大明法律,應該凌遲處死。"嘉靖皇帝批準了都察院的上奏,判李福達也就是張寅凌遲之刑,等待行刑。同時,郭勛也受到了指責,并且要求郭勛自覺地承認罪行??墒?。這位郭勛不但不承認他的罪行。反而么求皇上恩準。他要為張寅申辯,再次強調(diào)說,張寅不是李福達??墒?,郭勛的這次請求被嘉靖皇帝拒絕了。郭勛又讓張寅的兒子張大仁,給皇帝上奏,要求給自己的父親平反。可是,張大仁的上奏也被嘉靖皇帝拒絕了。郭勛只好對張大仁說:“你父親的罪名不解除,你們弟兄二人從此就只能亡命天涯了。所以,你們弟兄還是設法離開這里,免遭殺身之禍。"可是,這些話不知道怎么就傳到言官的耳朵里。于是,一群言官一起上書彈劾郭勛,其罪名一共有三條:因此,既然李福達是罪犯,完全可以治郭勛知情罪和故意放縱罪犯之罪??墒?,面對言官們對郭勛的彈劾,嘉靖皇帝一律不予理睬。嘉靖皇帝的這種態(tài)度,讓郭勛看到了希望。于是,郭勛再次上書,為張寅鳴冤,也為自己申訴??墒?,此案到了這一步,單純上書鳴免和申訴,已經(jīng)很難改心朝廷對此案做出的判決了。怎么辦?怎么才能把這個已經(jīng)定為鐵案的“李福達謀逆案”翻過來呢?郭勛終于想出了一個辦法。什么辦法呢?就是設法將這個刑事案,攪到政治斗爭中去,也許會有轉(zhuǎn)機。那么,如何才能將這個刑事案攪到政治斗爭中呢?這就是郭勛的聰明之處了。郭勛在給嘉靖皇帝的上書中說:"這些言官之所以如此彈劾我不是因為我真的犯了什么罪,實際上是因為我在'議禮之爭’中,支持了皇上您。這場'議禮之爭’顯然并沒有結(jié)束,因為'護禮派)的實力還很強大。就是因為我郭勛支持皇上的主張,因此得罪了"護禮派’的大臣,所以才引起他們對我拼命進行攻擊和誣陷。"沒想到,這種說法果真奏效了,皇帝相信了郭勛的話,覺得這個案子的背后肯定另有隱情。于是,皇帝立刻給錦衣衛(wèi)下令,到山西將“李福達謀逆案”的所有供詞和張寅,一起帶到北京來,押到鎮(zhèn)撫司等候會審。言官們一見皇帝的態(tài)度突然發(fā)生變化,立刻聯(lián)合上書,極力地辯解說:"朝廷對李福達的判決,絕對沒有冤枉他。請求按照法律制裁他!”郭勛在給皇帝遞交上書的同時,怕皇帝不支持自己,于是又找到了張璁等人商量。郭勛只是想為張寅平反,并為自己洗清罪名??墒?,張璁等人卻覺得這是一次打擊反對派的絕好機會,于是幾個人在一起統(tǒng)一了給皇上匯報的口徑說:"朝廷內(nèi)外的大臣,相互公結(jié),借李福達一案,誣陷郭勛,而且會逐漸涉及在“議禮之爭’中支持皇帝的大臣,以報當時受責罰之仇?!奔尉富实弁耆嘈帕诉@個說法??墒?,朝廷的其他大臣對這些幕后的商議卻并不知情,因此,依然態(tài)度非常堅決地繼續(xù)彈劾郭勛,這更讓皇帝相信,張璁等人的看法是對的。張寅被押解到北京之后,皇帝下令,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和錦衣衛(wèi)聯(lián)合對他進行審訊??墒?,這四家單位聯(lián)合審訊之后,其結(jié)果卻與以前的審訊并沒有什么不同,最后四家單位聯(lián)合奏請皇帝,要求凌遲處死李福達也就是張寅。皇帝堅決不同意,下令九卿,也就是所有掌管行政事務的大臣,一起在朝廷上會審。在薛良等證人的一致指認之下,張寅有口難辯。這個時候,回家為父親守孝的原山西省巡撫畢昭,被請到了會審現(xiàn)場。畢昭還帶來了曾經(jīng)準備指控薛良誣陷張寅的證人戚廣。經(jīng)過再次審訊,畢昭帶來的證人戚廣卻當場翻供。戚廣說:“我從來沒有到官府作過證,所以我現(xiàn)在也不愿意繼續(xù)當這個證人。"刑部尚書顏頤壽將這次會審的結(jié)果呈給皇帝看,面對出爾反爾的證人,嘉靖皇帝更加懷疑此案背后另有隱情了,于是下令:"等齋戒結(jié)束,我要親自審理此案。”內(nèi)閣大學士楊一清在一旁勸皇帝說:“這種普通的案子,根本不需要讓皇上費心,還是讓各位大臣們繼續(xù)審理吧。”可是,皇帝不聽勸,依然要插手此案?;实叟汕插\衣衛(wèi)將馬録逮捕人京,下到錦衣衛(wèi)鎮(zhèn)撫司的大牢等待審訊,同時又將審理此案的全部相關(guān)人員,都傳喚到北京,準備接受訊問。面對皇帝這種態(tài)度,刑部尚書顏頤壽對皇帝說:“李福達造反的情況非常清楚,按照法律很難從寬處理。況且,他還用妖術(shù)蠱惑人心,微臣如果不將他繩之以法,一旦讓他逍遙法外,將來會再度發(fā)生鄌州造反的事件。到那個時候,即使殺了微臣,也抵償不了欺君罔上的罪過!"皇帝一聽顏頤壽的這番話,頓時大怒,他對顏頤壽說:“顏頤壽啊,你身為國家司法官,卻與奸人勾結(jié),肆意誣陷,現(xiàn)在朕命令你戴罪辦事?!币馑际?,撤了你的職,還得繼續(xù)工作。人們可能會問:皇帝為什么對顏頤壽發(fā)這么大的火呢?原因很簡單,因為這個案子明明審的是張寅究竟是不是李福達,而不是李福達究竟犯的是什么罪。作為堂堂的刑部尚書,連這么個區(qū)別都搞不清楚,難怪皇帝懷疑他與奸人勾結(jié)。顏頤壽見皇帝生氣了,就提出再次對“李福達妖逆案”進行會審的要求,皇帝批準了??墒牵侇U壽卻將馬録和張寅叫到一起進行對質(zhì),結(jié)果并沒得出與以前不同的結(jié)論。這就說明,刑部尚書顏頤壽的審案思路根本不對,為什么這么說呢?因為,此案的關(guān)鍵不在于指控李福達的罪證,而是確認張寅究竟是不是李福達。而顏頤壽卻讓馬録和張寅兩個人之間對質(zhì),這根本無法達到確認張寅身份的目的。因此,嘉靖皇帝怒斥顏頤壽,“結(jié)黨營私,欺君罔上”!并且同時下令,將顏頤壽等所有參與審理此案的人員,統(tǒng)統(tǒng)打人鎮(zhèn)撫司大牢。不久,嘉靖皇帝任命張璁等“議禮派”大臣,主持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的工作。對三法司同時做如此重大的人事調(diào)整,這在大明王朝的歷史上,是罕見的。由此可見,嘉靖皇帝的意圖十分清楚,他認定“護禮派”要借此案反攻倒算,否則這個本來很簡單的案子,不會越審越復雜。因此,皇帝決定讓“議禮派”的代表人物張璁等人,重新審理此案。由于審案的意圖完全不同,從而使審案的思路回到正確的軌道上來,因此很快找到了確鑿的證據(jù),證明張寅的確不是李福達。其實方法很簡單,審案人員在山西省的戶籍上,找到了李福達的名字,是成化十八年,即公元1482年注冊的,當時李福達只有七歲。到審理此案時的嘉靖六年,即公元1528年,李福達五十三歲??墒?,這一年張寅已經(jīng)六十七歲了,"何得以張寅即李福達也?”(《世宗實錄》卷八十)意思是,張寅怎么可能與李福達是一個人?面對確鑿的證據(jù),再加上嚴刑拷打,馬録只好承認,張寅與李福達是兩個人,自己夾雜個人仇怨,誣陷他人有罪。張璁得到馬録的這個口供之后,立刻向皇帝做了匯報,皇帝采納了張璁等人的意見,以誣陷罪判原告薛良死刑,將張寅釋放并且官復原職?!袄罡__謀逆案”終于得到徹底平反。可是,此案并沒有就此結(jié)束。為什么呢?因為,皇帝還想進一步打擊“護禮派”的勢力,因此皇帝要殺馬録。在張璁的勸解之下皇帝才免了馬録的死罪,將馬録發(fā)配到南丹衛(wèi),今廣西河池市南丹縣充軍,子孫世代為軍戶。刑部尚書顏頤壽被打入詔獄,受到了各種酷刑的折磨;同時,又以“結(jié)黨營私,誣陷好人”為罪名,將所有曾經(jīng)參與審理“李福達謀逆案”的官員,以及所有上書彈劾過郭勛的言官,統(tǒng)統(tǒng)關(guān)進詔獄。其中有十幾個人,因嚴刑拷打死在牢里。四十多個人,被發(fā)配戍邊、削籍為民。這就是嘉靖六年著名的“李福達大獄案”。“李福達大獄案”顯然是一起冤案??墒?,當時面對巨大的政治壓力,沒有人敢出頭為那些受冤屈的人說話。直到嘉靖四十五年,皇帝朱厚熜剛剛駕崩,內(nèi)閣首輔徐階就自作主張,起草了《世宗遺詔》,為“李福達大獄案”平反。無論徐階的用意是什么,他主張為“李福達大獄案”平反是正確的。所以,不久隆慶皇帝 下旨,為“李福達大獄案”平反。沉冤四十年的眾位大臣終于得到平反昭雪。 本文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學社觀點,敬請讀者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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