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邯引兵至邯鄲，皆徙其民河內(nèi)，夷其城郭【夷：削平?！?/span>。張耳與趙王歇走入巨鹿城【巨鹿：縣名，即鉅鹿，在今河北平鄉(xiāng)?！?/span>，王離圍之。

章邯領(lǐng)兵到邯鄲，把城里的百姓都遷到河內(nèi)，摧毀了城郭，蕩平了所有的建筑物。張耳和趙王歇逃入鉅鹿城，被秦將王離團(tuán)團(tuán)圍住。

陳馀北收常山兵，得數(shù)萬人，軍巨鹿北。章邯軍巨鹿南棘原，筑甬道屬河，餉王離【言章邯軍修筑兩旁有墻的通道連接黃河，供應(yīng)王離軍糧。屬(zhu)：連接。餉(xiang)：供給食物?！?/span>。王離兵食多，急攻巨鹿。

陳馀在北邊收集常山的殘余部隊幾萬人，駐扎在鉅鹿城以北。章邯的軍隊駐扎在鉅鹿城以南的棘原。修筑甬道與黃河接連，給王離運送軍糧。王離兵多糧足，急攻鉅鹿。

巨鹿城中食盡兵少，張耳數(shù)使人召前陳馀，陳馀自度兵少【度(duo)：估計?！?/span>，不敵秦，不敢前。數(shù)月，張耳大怒，怨陳馀，使張黡、陳澤往讓陳馀曰【讓：責(zé)備。】：

鉅鹿城內(nèi)糧食已盡，兵力很弱，張耳多次派人召陳馀前來救援，陳馀考慮到自己的兵力不足，敵不過秦軍，不敢前往。相持了幾個月，不見救兵，張耳大怒，怨恨陳馀，派張黡、陳澤前去責(zé)備陳馀說：

“始吾與公為刎頸交，今王與耳旦暮且死，而公擁兵數(shù)萬，不肯相救，安在其相為死【相為死：相互為對方效死?！?/span>！茍必信，胡不赴秦軍俱死？且有十一二相全【有十一二相全：有十分之一二共同保全的可能性。】。”

“當(dāng)初我和您結(jié)為生死之交，如今趙王和我將要死于早晚之間，而您擁兵數(shù)萬，不肯相救，那同生共死的交情在哪兒呢？假如您要信守諾言，為什么不和秦軍決一死戰(zhàn)？何況還有十分之一二獲勝的希望?！?/span>

陳馀曰：“吾度前終不能救趙，徒盡亡軍。且馀所以不俱死，欲為趙王、張君報秦【報秦：向秦報仇。】，今必俱死，如以肉委餓虎【委：送?！?/span>，何益？”

陳馀說：“我估計即使向前進(jìn)軍，最終不光救不成趙，還要白白地全軍覆沒。況且我不去同歸于盡，還要為趙王、張先生向秦國報仇。如今一定要去同歸于盡，如同把肉送給饑餓的猛虎，有什么好處呢？”

張黡、陳澤曰：“事已急，要以俱死立信，安知后慮？”陳馀曰：“吾死顧以為無益【顧：但?！?/span>，必如公言。”乃使五千人令張黡、陳澤先嘗秦軍【嘗：嘗試?！?/span>，至皆沒。

張黡、陳澤說“事已迫在眉睫，需要以同歸于盡來確立誠信，哪里還顧得上以后的事呢！”陳馀說：“我死沒什么顧惜的，只是死而無益，但是我一定按照二位的話去做?！本团闪宋迩笋R讓張黡、陳澤帶領(lǐng)著試攻秦軍，到了前線便全軍覆沒了。

當(dāng)是時，燕、齊、楚聞趙急，皆來救。張敖亦北收代兵，得萬馀人，來，皆壁馀旁【壁：修建營壘駐扎?！?/span>，未敢擊秦。項羽兵數(shù)絕章邯甬道，王離軍乏食，項羽悉引兵渡河，遂破章邯。

正當(dāng)這時，燕、齊、楚聽說趙國危急，都來救援。張敖也向北收聚代地的兵力一萬多人趕來，都在陳馀旁邊安營扎寨，卻不敢攻擊秦軍。項羽的軍隊多次截斷了章邯的甬道，王離的軍糧缺乏，項羽率領(lǐng)全部軍隊渡過黃河，于是打敗了章邯。

章邯引兵解【解：潰散?！?/span>，諸侯軍乃敢擊圍巨鹿秦軍，遂虜王離。涉間自殺。卒存巨鹿者，楚力也。

章邯帶兵潰退，各國諸侯的軍隊才敢攻擊圍困鉅鹿的秦國軍隊，于是俘虜了王離。秦將涉間自殺身亡。最終保全鉅鹿的，是楚國出的力啊。

于是趙王歇、張耳乃得出巨鹿，謝諸侯。張耳與陳馀相見，責(zé)讓陳馀以不肯救趙，及問張黡、陳澤所在。陳馀怒曰：“張黡、陳澤以必死責(zé)臣，臣使將五千人先嘗秦軍，皆沒不出?！?/span>

這時趙王歇、張耳才得以出鉅鹿城，感謝各國諸侯。張耳和陳馀相見，因責(zé)備陳馀不肯救趙以及追問張黡、陳澤的下落，陳馀惱怒地說：“張黡、陳澤以同歸于盡責(zé)備我，我派他們帶領(lǐng)五千人馬先嘗試著攻打秦軍，結(jié)果全軍覆沒，沒有一人幸免?！?/span>

張耳不信，以為殺之，數(shù)問陳馀。陳馀怒曰：“不意君之望臣深也【望：怨恨?！?/span>！豈以臣為重去將哉【言難道以為我舍不得放棄將軍職位嗎。重：不輕易。去：失去?！?/span>？”乃脫解印綬，推予張耳。

張耳不信，認(rèn)為把他們殺了，多次追問陳馀。陳馀大怒，說：“沒有料到您對我的怨恨是如此的深??！難道您以為我舍不得放棄這將軍的職位嗎？”就解下印信，推給張耳。

張耳亦愕不受。陳馀起如廁【如廁：上廁所。如，到……去?！?/span>，客有說張耳曰：“臣聞'天與不取，反受其咎’。今陳將軍與君印，君不受，反天不祥，急取之！”張耳乃佩其印，收其麾下。

張耳也感到驚愕不肯接受。陳馀站起身來上廁所了。有的賓客規(guī)勸張耳：“我聽說'天上的賜予不去接受，反而會遭到禍殃’。如今，陳將軍把印信交給您，您不接受，違背天意不吉祥。趕快接收它！”張耳就佩帶了陳馀的大印，接收了他的部下。

而陳馀還，亦望張耳不讓【望張耳不讓：怨恨張耳不退讓(印綬)?！?/span>，遂趨出【趨出：快步走出?！?/span>。張耳遂收其兵。陳馀獨與麾下所善數(shù)百人之河上澤中漁獵。由此陳馀、張耳遂有郤【郤(xi)：通“隙”，指感情有裂痕?！?/span>。

陳馀回來，也怨恨張耳不辭讓就收繳了大印，于是疾步走出去。張耳就收編了他的軍隊。陳馀獨自和他部下親信幾百人到黃河邊的湖澤中打魚捕獵去了。從此，陳馀、張耳就在感情上產(chǎn)生了裂痕。

趙王歇復(fù)居信都【信都：地名，在今河北棗強(qiáng)縣東北。】。張耳從項羽諸侯入關(guān)。漢元年二月，項羽立諸侯王，張耳雅游【雅游：久習(xí)于交游。】，人多為之言。項羽亦素數(shù)聞張耳賢，乃分趙立張耳為常山王，治信都。信都更名襄國。

趙王歇又回到信都居住，張耳跟隨著項羽和其他諸侯進(jìn)入關(guān)中。漢元年（前206）二月，項羽封諸侯為王，張耳向來交游很廣，很多人替他說好話，項羽平常也聽說張耳有才能，于是分割趙國的土地封張耳做常山王，設(shè)立信都，并把信都改名為襄國。

陳馀客多說項羽曰：“陳馀、張耳一體有功于趙。”項羽以陳馀不從入關(guān)，聞其在南皮，即以南皮旁三縣以封之，而徙趙王歇王代。

陳馀舊有的賓客中很多人規(guī)勸項羽說：“陳馀、張耳同樣對趙國有功。”可是項羽因為他不隨從入關(guān)，又聽說他在南皮，就把南皮周圍的三個縣封給他，把趙王歇遷都代縣，改封為代王。

張耳之國，陳馀愈益怒，曰：“張耳與馀功等也【等：相等。】，今張耳王，馀獨侯，此項羽不平。”及齊王田榮畔楚，陳馀乃使夏說說田榮曰【使夏說(yue)說(shui)田榮：派夏說說服田榮?！?/span>：

張耳到他的封國去，陳馀更加惱怒，說：“張耳和我功勞相等，張耳封王，只有我封侯，這是項羽不公平?！贝烬R王田榮背叛楚國，陳馀便派夏說去游說田榮道：

“項羽為天下宰不平【宰：主宰，主持?！?/span>，盡王諸將善地，徙故王王惡地，今趙王乃居代！愿王假臣兵【假：借?！?/span>，請以南皮為捍蔽【捍(hàn)蔽：屏藩?！?/span>。”

“項羽做為天下的主宰，卻不公平，把好地方都分封給將軍們?nèi)シQ王，把原來稱王的都遷到壞地方，如今，把趙王遷居代縣！希望大王借給我軍隊，以南皮作為您遮擋防衛(wèi)的屏障?！?/span>

田榮欲樹黨于趙以反楚，乃遣兵從陳馀。陳馀因悉三縣兵襲常山王張耳【悉：盡，全部。】。張耳敗走，念諸侯無可歸者，曰：“漢王與我有舊故，而項羽又強(qiáng)，立我，我欲之楚。”

田榮打算在趙國樹立黨羽用以反對楚國，就派遣了軍隊聽從陳馀的指揮。因此，陳馀調(diào)動了所屬三個縣的全部軍隊襲擊常山王張耳。張耳敗逃，想到各諸侯之中沒有可以投奔的，說：“漢王雖然和我有老交情，可是項羽的勢力強(qiáng)大，又是他分封的我，我想投奔楚國?！?/span>

甘公曰【甘公：即甘德，古天文學(xué)家。】：“漢王之入關(guān)，五星聚東井。東井者，秦分也。先至必霸【漢王之人關(guān)……先至必霸：言漢王入關(guān)時有五星聚于東井(秦的分星)的天象，象征漢王必成霸業(yè)。五星：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東井：即井宿，星名。古代天文學(xué)家把十二星辰的位置與地上州、國的位置相對應(yīng)，認(rèn)為東井是秦的分星。古人迷信，常以天象的變異來比附州國的吉兇?！?/span>。

甘公說：“漢王入關(guān)，五星會聚于井宿天區(qū)。井宿天區(qū)是秦國的分星。先到的，一定功成霸業(yè)。

楚雖強(qiáng)，后必屬漢。”故耳走漢。漢王亦還定三秦，方圍章邯廢丘。張耳謁漢王，漢王厚遇之。

即使現(xiàn)在楚國強(qiáng)大，今后一定歸屬于漢。”所以，張耳決定奔漢。漢王也回師平定了三秦，正在廢丘圍攻章邯的軍隊。張耳晉見漢王，漢王以優(yōu)厚的禮遇接待了他。

陳馀已敗張耳，皆復(fù)收趙地，迎趙王于代，復(fù)為趙王。趙王德陳馀【德：感激。】，立以為代王。陳馀為趙王弱，國初定，不之國【不之國：言不到(自己的)代國?！?/span>，留傅趙王【留傅：留下來輔佐?！?/span>，而使夏說以相國守代

陳馀打敗張耳以后，全部收復(fù)了趙國的土地，把趙王從代縣接回來，又做了趙國的國君，趙王對陳馀感恩戴德，分封陳馀為代王。陳馀因為趙王軟弱，國內(nèi)局勢剛剛穩(wěn)定，不到封國去，留下來輔佐趙王，而派夏說以國相的身份駐守代國。

漢二年，東擊楚，使使告趙【使使：派使者?！?/span>，欲與俱。陳馀曰：“漢殺張耳乃從?！庇谑菨h王求人類張耳者斬之【類：像，似?！?/span>，持其頭遺陳馀。

漢二年（前205），漢王向東進(jìn)擊楚國，派使者通知趙國，要和趙國共同伐楚。陳馀說：“只要漢王殺掉張耳，趙國就從命?！庇谑菨h王找到一個和張耳長得相像的人斬首，派人拿著人頭送給陳馀。

陳馀乃遣兵助漢。漢之?dāng)∮谂沓俏鳎愨乓鄰?fù)覺張耳不死，即背漢。

陳馀才發(fā)兵助漢。漢王在彭城以西打了敗仗，陳馀又覺察到張耳沒死，就背叛了漢王。

漢三年，韓信已定魏地，遣張耳與韓信擊破趙井陘，斬陳馀泜水上，追殺趙王歇襄國。漢立張耳為趙王。

漢三年，韓信平定魏地不久，就派張耳和韓信打破了趙國的井陘，在泜水河畔殺死了陳馀，在襄國追殺了趙王歇。漢封張耳為趙王。

漢五年，張耳薨【薨(hong)：諸侯死稱薨?！?/span>，謚為景王【謚(shi)：定謚號。古代帝王、貴族、大臣或其他有地位的人死后被加給表示褒貶的稱號叫謚或謚號?！?/span>。子敖嗣立為趙王【嗣(si)：繼承?！?/span>。高祖長女魯元公主為趙王敖后。

漢五年，張耳逝世，謚號叫景王。張耳的兒子張敖接續(xù)他父親做了趙王，漢高祖的大女兒魯元公主嫁給趙王敖做王后。

漢七年，高祖從平城過趙，趙王朝夕袒蔽，自上食【袒(tan)(gou)蔽，自上食：言脫去外衣，戴上袖套，親自送上食物。袒：裸露，或脫去上衣露出身體的一部分。蔽：革制的袖套。】，禮甚卑，有子婿禮。

漢七年（前200），高祖從平城經(jīng)過趙國，趙王脫去外衣，戴上袖套，從早到晚親自侍奉飲食，態(tài)度很謙卑，頗有子婿的禮節(jié)。

高祖箕踞詈【箕踞：兩腳在前，手據(jù)膝而坐，狀若箕。詈(li)：罵?！?/span>，甚慢易之【慢易：傲慢，輕視。】。趙相貫高、趙午等年六十馀，故張耳客也。生平為氣，乃怒曰：“吾王孱王也【孱(chan)王：懦弱之王?！?/span>！”

高祖卻席地而坐，像簸箕一樣，伸開兩支腳責(zé)罵，對他非常傲慢。趙國國相貫高、趙午等人都已六十多歲了，原是張耳的賓客，他們的性格生平豪爽、易于沖動，就憤怒地說：“我們的國王是懦弱的國王阿！”

說王曰：“夫天下豪桀并起，能者先立。今王事高祖甚恭，而高祖無禮，請為王殺之！”

就規(guī)勸趙王說：“當(dāng)初天下豪杰并起，有才能的先立為王。如今您侍奉高祖那么恭敬，而高祖對您卻粗暴無禮，請讓我們替您殺掉他！”

張敖嚙其指出血【嚙(nie)：咬。咬指出血以表至誠?！?/span>，曰：“君何言之誤！且先人亡國，賴高祖得復(fù)國，德流子孫【德流子孫：功德流布于子孫。】，秋豪皆高祖力也【秋豪：即“秋毫”，比喻極細(xì)微之物，引申指一切?！?/span>。愿君無復(fù)出口。”

張敖聽了，便把手指咬出血來，說：“你們怎么說出這樣的錯話！況且先父亡了國，是依賴高祖才能夠復(fù)國，恩德澤及子孫，所有一絲一毫都是高祖出的力啊，希望你們不要再開口?！?/span>

貫高、趙午等十馀人皆相謂曰：“乃吾等非也。吾王長者，不倍德【倍：通“背”?！?/span>。且吾等義不辱，今怨高祖辱我王，故欲殺之，何乃污王為乎【污：玷污?！?/span>？令事成歸王，事敗獨身坐耳【坐：犯罪?！?/span>。”

貫高、趙午等十多人都相互議論說：“都是我們的不對。我們的王有仁厚長者的風(fēng)范，不肯背負(fù)恩德。況且我們的原則是不受悔辱，如今怨恨高祖悔辱我王，所以要殺掉他，為什么要玷污了我們的王呢？假使事情成功了，功勞歸王所有，失敗了，我們自己承擔(dān)罪責(zé)！”

漢八年，上從東垣還，過趙，貫高等乃壁人柏人【壁人柏人：在柏人館舍夾壁中藏人。柏人：縣名，在今河北隆堯?！?/span>，要之置廁【要(yao)之置廁：約他藏在隱蔽之處。廁：隱側(cè)之處?！?/span>。上過欲宿，心動，問曰：“縣名為何？”曰：“柏人?！薄鞍厝苏?，迫于人也！”不宿而去。

漢八年，皇上從東垣回來，路過趙國，貫高等人在柏人縣館舍的夾壁墻中隱藏武士，想要攔截殺死他，放到隱蔽的地方?；噬辖?jīng)過那里想要留宿，心有所動，就問道：“這個縣的名稱叫什么？”回答說：“柏人。”“柏人，是被別人迫害啊！”沒有留宿就離開了。

漢九年，貫高怨家知其謀，乃上變告之【怨家：仇家。上變：上書報告緊急事變。】。于是上皆并逮捕趙王、貫高等。十馀人皆爭自剄【自剄(jing)：自殺。剄，用刀割頸?！?/span>，貫高獨怒罵曰：“誰令公為之？

漢九年，貫高的仇人知道他的計謀，就向皇上秘密報告貫高謀反。于是把趙王、貫高等人同時逮捕，十多人都要爭相刎頸自殺，只有貫高憤怒地罵道：“誰讓你們自殺？

今王實無謀，而并捕王；公等皆死，誰白王不反者【白：說明?！?/span>！”乃車膠致，與王詣長安【轞(jian)車膠致：木籠車子以膠封住(以防擅自開啟)。詣(yi)：至。長安：漢的都城，故城在今陜西西安西北。】。治張敖之罪。上乃詔趙群臣賓客有敢從王皆族【言高祖向趙國群臣賓客下令：有敢跟隨趙王的，都要殺滅整個家族。詔(zhao)：皇帝頒發(fā)的文告、命令。】。

如今這事，大王確實沒有參予，卻要一塊逮捕；你們都死了，誰替大王辯白沒有反叛的意思呢！”于是被囚禁在柵檻密布而又堅固的囚車?yán)锖挖w王一起押送到長安。審判張敖的罪行。皇上向趙國發(fā)布文告說群臣和賓客有追隨趙王的全部滅族。

貫高與客孟舒等十馀人，皆自髡鉗，為王家奴，從來【言以趙王家奴身分跟從到長安。髡(kun)鉗：剪去頭發(fā)，鐵箍束頸?！?/span>，貫高至，對獄【對獄：受審問。】，曰：“獨吾屬為之【吾屬：我輩，我等。】，王實不知。”

貫高和賓客孟舒等十多人，都自己剃掉頭發(fā)，用鐵圈鎖住脖子，裝作趙王的家奴跟著趙王來京。貫高一到，出庭受審，說：“只有我們這些人參予了，趙王確實不知?！?/span>

吏治榜笞數(shù)千，刺剟【榜(péng)笞(chi)：鞭打。榜，通“搒”。剟(duo)：刺，《漢書》作“??”，燒灼?！?/span>，身無可擊者，終不復(fù)言。呂后數(shù)言張王以魯元公主故【呂后：呂雉，劉邦之妻。其子惠帝死后曾臨朝執(zhí)政八年。張王：趙王張敖?！?/span>，不宜有此。上怒曰：“使張敖據(jù)天下【使：如果。】，豈少而女乎！”不聽。

官吏審訊，嚴(yán)刑鞭打幾千下，用燒紅的鐵條去刺，身上沒有一處是完好的，但始終再沒說話。呂后幾次說張敖因為魯元公主的緣故，不會有這種事，皇上憤怒地說：“若是讓張敖占據(jù)了天下，難道還會考慮你的女兒嗎！”不聽呂后的勸告。

廷尉以貫高事辭聞【辭：供詞。】，上曰：“壯士！誰知者，以私問之【以私問之：憑著私情去詢問?！?/span>。”中大夫泄公曰：“臣之邑子【邑子：同邑的人?！?/span>，素知之。此固趙國立名義不侵為然諾者也【言貫高是趙國重名義不背諾言的人。然諾：許諾。】。”上使泄公持節(jié)問之箯輿前【持節(jié)：手持符節(jié)。箯(bian)輿：竹床。】。

廷尉把審理貫高的情形和供詞報告皇上，皇上說：“真是壯士啊！誰了解他，通過私情問問他?！敝写蠓蛐构f：“我和他是同鄉(xiāng)，一向了解他。他本來就是為趙國樹名立義、不肯背棄承諾的人?！被噬吓尚构弥?jié)到輿床前問他。

仰視曰：“泄公邪？”泄公勞苦如生平歡【勞(lao)苦：慰勞?！?/span>，與語，問張王果有計謀不。高曰：“人情寧不各愛其父母妻子乎【寧：難道?！?/span>？今吾三族皆以論死，豈以王易吾親哉！顧為王實不反【顧：不過?！?/span>，獨吾等為之。”

貫高仰起頭看看說：“是泄公嗎？”泄公慰問、寒喧，像平常一樣和他交談，問張敖到底有沒有參予這個計謀。貫高說：“人的感情，有誰不愛他的父親妻子呢？如今我三族都因為這件事已被判處死罪，難道會用我親人的性命去換趙王嗎！但是趙王確實沒反，只有我們這些人參予了?！?/span>

具道本指所以為者王不知狀【言貫高向泄公詳細(xì)講述了之所以要謀殺高祖的本意和張王并不知情的情況。本指：即“本旨”，原意?！?/span>。于是泄公入，具以報，上乃赦趙王。

他詳細(xì)地說出了所以要謀殺皇上的本意，和趙王不知內(nèi)情的情狀。于是泄公進(jìn)宮，把了解的情況詳細(xì)地作了報告，皇上便赦免了趙王。

上賢貫高為人能立然諾，使泄公具告之曰：“張王已出?！币蛏庳灨?。貫高喜曰：“吾王審出乎【審：確實，果真?！?/span>？”泄公曰：“然?！?/span>

皇上贊賞貫高是講信義的人，就派泄公把赦免趙王的事告訴他，說：“趙王已從囚禁中釋放出來。”因此也赦免貫高。貫高喜悅地說：“我們趙王確實被釋放了嗎？”

泄公曰：“上多足下【多足下：稱贊您。足下，古代下稱上或同輩之間的敬稱。】，故赦足下。”貫高曰：“所以不死一身無馀者，白張王不反也。今王已出，吾責(zé)已塞【吾責(zé)已塞：我的過失已經(jīng)彌補(bǔ)。】，死不恨矣。

泄公說：“是?！毙构终f：“皇上稱贊您，所以赦免了您?！必灨哒f：“我被打得體無完膚而不死的原因，是為了辯白張敖王確實沒有謀反，如今張王已被釋放，我的責(zé)任已得到補(bǔ)救，死了也不遺憾啦。

且人臣有篡殺【篡(cuan)殺：指謀殺君王?！?/span>之名，何面目復(fù)事上哉！縱上不殺我，我不愧于心乎？”乃仰絕骯【絕骯(hang)：斷喉?！?/span>，遂死。當(dāng)此之時，名聞天下。

況且為人臣子有了篡殺的名聲，還有什么臉面再侍奉皇上呢！縱然是皇上不殺我，我的內(nèi)心不慚愧嗎？”于是仰起頭來卡斷咽喉而死。就在這時，他已經(jīng)在天下聞名了。

張敖已出，以尚魯元公主故【尚：娶?！?/span>，封為宣平侯。于是上賢張王諸客，以鉗奴從張王入關(guān)【鉗奴：髡鉗為奴者，即上文所指剪發(fā)鎖頸隨王人長安的孟舒等人。】，無不為諸侯相、郡守者。及孝惠、高后、文帝、孝景時【孝惠、高后、文帝、孝景：漢代高祖劉邦以后的四位君王，漢惠帝劉盈、漢高后呂雉、漢文帝劉恒、漢景帝劉啟?！?/span>，張王客子孫皆得為二千石。

張敖被釋放不久，以娶魯元公主的緣故，被封為宣平侯。于是，皇上稱贊張敖的賓客，凡是以鉗奴身份跟隨張王入關(guān)的，沒有不做到諸侯、卿相、郡守的。一直到孝惠、高后、文帝、孝景時，張王賓客的子孫們都做到二千石俸祿的高官。

張敖，高后六年薨。子偃為魯元王。以母呂后女故，呂后封為魯元王。元王弱，兄弟少，乃封張敖他姬子二人：壽為樂昌侯，侈為信都侯。

張敖，在高后六年（前182）逝世。張敖的兒子張偃被封為魯元王。又因張偃的母親是呂后女兒的緣故，呂后封他做魯元王。元王弱，兄弟小，就分封張敖其他姬妾生的兩個兒子：張壽為樂昌侯，張侈為信都侯。

高后崩，諸呂無道，大臣誅之【諸呂無道：呂后執(zhí)政時，排斥劉邦舊臣，立呂氏家族之人為王，呂后死，周勃、陳平等盡滅諸呂，擁立孝文帝，恢復(fù)劉漢政權(quán)。】，而廢魯元王及樂昌侯、信都侯。孝文帝即位，復(fù)封故魯元王偃為南宮侯，續(xù)張氏。

高后逝世后，呂氏族人為非作歹，不走正道，被大臣們誅殺了，而且廢掉了魯元王以及樂昌侯、信都侯。孝文帝即位后，又分封原來魯元王張偃為南宮侯，延續(xù)張氏的后代。

太史公曰：張耳、陳馀，世傳所稱賢者；其賓客廝役，莫非天下俊桀，所居國無不取卿相者。

太史公說：張耳、陳馀在社會傳說中都是賢能的人；他們的賓客奴仆，沒有不是天下的英雄豪杰，在所居國，沒有不取得卿相地位的。

然張耳、陳馀始居約時【居約時：處于貧賤時。約：卑下，窮困。】，相然信以死【相然信以死：互相信任，生死相許。然：許諾?！?/span>，豈顧問哉。及據(jù)國爭權(quán)，卒相滅亡，何鄉(xiāng)者相慕用之誠，后相倍之戾也！

然而，當(dāng)初張耳、陳馀貧賤不得志時，彼此信任，誓同生死，難道不是義無反顧的嗎？等他們有了地盤，爭權(quán)奪利的時候，最終還是相互殘殺，恨不是把對方消滅。為什么以前是那樣真誠地相互傾慕、信任，而后來又相互背叛，彼此的態(tài)度是那樣的乖張、暴戾呢？

豈非以勢利交哉【此句言過去那樣真誠地互相信任傾慕，后來卻那樣殘忍地互相背叛，豈不是勢利之交么！鄉(xiāng)(xiang)：通“向”，先前。倍：通“背”。戾(li)：暴烈。】？名譽(yù)雖高，賓客雖盛，所由殆與太伯、延陵季子異矣【所由：所作所為。由，行。太伯：周代太王長子，太王想傳位于少子，太伯便出走以讓國。延陵季子：春秋時吳王之少子，吳王想傳位給他，他堅決推辭不接受?！?/span>。

難道不是為了權(quán)勢、利害相互交往嗎？雖然他們的名譽(yù)高、賓客多，而他們的作為恐怕和吳太伯、延陵季子相比，就大相徑庭了。

【段意】：寫張耳陳馀感情破裂。一、秦攻趙，張耳與趙王被圍困在巨鹿數(shù)月，陳馀因兵力不足不敢去解圍。二、張耳數(shù)招陳馀不至，派張黡、陳澤去指責(zé)陳馀擁兵數(shù)萬而見死不救，違背生死與共的諾言。三、靠項羽兵力解巨鹿之圍后，張耳責(zé)備陳馀，并誤以為陳馀殺了張黡、陳澤。陳馀怒而將印綬推予張耳，張耳聽從賓客意見，佩了將印，接管了部隊。四、陳馀憤而離去，與數(shù)百親信漁獵去了。從此兩人感情有了裂痕。

【段意】：寫陳馀借兵打敗張耳之事。項羽入關(guān)封侯時，分趙之地立張耳為王，封陳馀為侯。陳馀認(rèn)為與張耳功勞相當(dāng)卻權(quán)勢不均，因而憤憤不平。齊王田榮叛楚，陳馀借其兵襲擊張耳，張耳敗走歸漢。趙王感謝陳馀為之收復(fù)了趙地，立陳馀為代王。

【段意】：寫陳馀張耳之死。漢聯(lián)趙擊楚，陳馀要求漢殺死張耳才發(fā)兵，后來兵敗并發(fā)覺張耳未死，即背叛漢。漢派韓信與張耳破趙殺死陳馀和趙王，立張耳為趙王。張耳死后，其子繼位并娶漢高祖長女魯元公主為后。

【段意】：寫張耳后人在漢代的地位境遇。其子張敖身為趙王，忠心耿耿父事漢高祖，高祖甚傲慢無禮。趙相貫高血氣方剛，怨趙王懦弱受辱，準(zhǔn)備在柏人縣殺掉漢高祖，事未成，被告發(fā)，趙王張敖及貫高等被逮捕。貫高受盡酷刑獨自承當(dāng)罪責(zé)證實趙王無罪后自殺。趙王獲釋后改封為侯，其賓客紛紛封官，其子孫或為王，或為侯。

【段意】：司馬遷認(rèn)為：張耳、陳馀兩位賢者貧賤時能生死相許，爭權(quán)勢時卻互相殘殺，乃是勢利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