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課:人生與挫折的思考 (五)但問平生何處,且放歌路上蘇軾在《自題金山畫像》里寫道:“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當(dāng)平生功業(yè),黃州惠州儋州?!?/span>蘇軾最好名篇之《念奴嬌·赤壁懷古》《前后赤壁賦》《記承天寺夜游》全部孕育脫胎于苦難,貶謫黃州之中。有個笑話說,蘇軾在哪兒?正確答案:不是貶謫中,就是行走在貶謫路上。蘇軾平生功業(yè),黃州乃是第一站——元豐三年(1080)年二月一日,蘇軾到達(dá)黃州,官銜是“檢校尚書水部員外郎、充黃州團(tuán)練副使、本州安置”。“檢?!笔菢s譽(yù)稱號,也就是說,只是授予蘇軾類“尚書水部員外郎”級別的榮譽(yù)官員?!皥F(tuán)練副使”聽著像民兵副隊長這類,在唐代確實是地方軍事助理官,但到了宋朝,就啥也不是了,只表示一個官僚級別了。要知道,在歷朝歷代中,北宋最大的特點之一,就是從事國家公職人員多。蘇軾被貶,公職還是保留,只是沒了工資?!氨局莅仓谩奔窗绰煞ㄒ?guī)定住址,在居住地必須隨時向當(dāng)?shù)亻L官報到。用現(xiàn)在的話說,即判處緩刑,監(jiān)外執(zhí)行。此時的蘇軾四十五歲,政治生命即已宣告死亡,對蘇軾來說,不啻晴天霹靂,毀滅打擊。現(xiàn)實是年已不惑,公務(wù)員下課,事業(yè)就別想了。一家老小,拖兒帶崽,努力養(yǎng)家糊口吧!估計蘇軾也是“月光族”,從二十二歲考取探花,天下成名。二十六歲鳳翔簽判做官,近二十年的公務(wù)員生涯,居然身無多余銀兩,一個人只好寄居定惠院僧舍。有詩為證:《卜算子·黃州定慧院寓居作》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蘇軾心境怎樣?不妨詠吟體會、分析想象一下!生存大寂寞“幽人獨”“孤鴻影”;生命大悲傷“驚起”“有恨”,人生大孤獨“揀盡寒枝”,到底一個“寂寞沙洲冷”!蘇軾本可聰明,卻選擇“愚笨”。其以“忘軀犯顏之士”自居,以“使某不言,誰當(dāng)言者”自負(fù),以“危言危行,獨立不回”自守。當(dāng)他與朝廷“變法”主流抗?fàn)帟r,全然忘卻了還需要生活與吃飯。他難道不可以“聰明”一點么?他難道不知道“識時務(wù)”么?人生最大的悲壯莫在于懂得識時務(wù)還是選擇不識務(wù),明知道可坦途卻心向荊棘!一個人可以住寺院,家人老小搬到黃州,住哪里呢?買不起商品房,只好住長江邊的臨皋亭,江景不錯。一家人時不時接受弟弟蘇轍的接濟(jì),將就著應(yīng)付最困難時期。蘇軾有《書臨皋亭》一文,精致工巧,情韻悠長。東坡居士酒醉飯飽,倚于幾上,白云左繞,清江右洄,重門洞開,林巒坌入。當(dāng)是時,若有思而無所思,以受萬物之備,慚愧!慚愧!此詩之意境可參閱教材之《記承天寺夜游》。蘇軾小文所營構(gòu)之詩意的生活境界,完全讓我們忘卻了現(xiàn)實的猙獰?,F(xiàn)實是東坡居士饑寒交迫,吃飯都成問題。至于住宿,頭無片瓦,四下無墻,風(fēng)雨難避。如此觀之,自然是左繞白云,右洄清江,所謂“重門洞開,林巒坌入”,真相是壓根沒有門。如此窘境,若可奈何?若有思而無所思,左思右想,能有什么辦法呢?唯一慶幸的,就是自己還活著,還能呼吸這新鮮的空氣,享受這颯爽的江風(fēng)。蘇軾的精神力量一直強(qiáng)悍!無經(jīng)濟(jì)來源,又要吃飯怎么辦?好在蘇軾有朋友。到黃州第二年,蘇軾的老友馬正卿就幫蘇軾搞到一塊數(shù)十畝地,這地皮在州城舊營地東面,即“東坡”,蘇軾想一想自己崇拜的革命老前輩白居易與陶淵明,很快釋然,并愉快地當(dāng)起了職業(yè)農(nóng)民,并雅號“東坡居士”。蘇軾就死地而重生,鳳凰涅槃,“東坡居士”名冠天下,流傳千古??嚯y中的蘇軾不改其性,自夸揚(yáng)言:“雖老且窮,然道理貫心肝,忠義填骨髓,談笑生死之際,一切付諸造物?!?/span>蘇軾干活久了,家與地里兩頭跑,來回不方便,干脆又在東坡造了幾間屋,落成于冬天,蘇軾大筆一揮,四墻皆畫雪景,稱之為“雪堂”。雪堂成為他的工作之地,寫詩交友喝酒作樂。家屬還住臨皋亭。他則兩頭跑,黃州三年,有詩為證:《臨江仙·夜飲東坡醒復(fù)醉》 夜飲東坡醒復(fù)醉,歸來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yīng),倚杖聽江聲。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fēng)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貶謫黃州,蘇軾喜飲愛夜游。中個源由,無非是散心遣懷,以寄滿腹抑郁。據(jù)說他寫下此詩,即為夜游江中,舟中喝酒,望月一時興起,唱詞即出。第二天便有謠傳,說蘇東坡到江邊,寫下了這首告別詞,順流而下逃走了。太守一聽,嚇得大驚失色,蘇東坡乃轄區(qū)內(nèi)監(jiān)管之囚犯,不得越境出走。他屁滾尿流趕到蘇家,此時的東坡尚臥床未起,鼾聲如雷,仍在酣睡。最后,謠言也傳到皇帝粉絲那里去了。第二年,謠言更為離奇,蘇東坡眼病,加風(fēng)濕,幾月閉門不出,大家紛紛傳言他死了?;实垡宦?,丟下碗箸,一時難過得飯也吃不下去。好朋友范鎮(zhèn)更是哭得傷心欲絕,吩咐家人治喪去。后來一想,不對呀,先打聽打聽再說。蘇東坡后來致信道:“平生所得毀譽(yù),皆此類也?!?/strong>以上故事,可見東坡之影響力。東坡詩詞在當(dāng)時的傳播速度。請深入一下體會蘇軾《臨江仙》中的情感。渡盡萬劫,還要營營此生;置身苦難,還要平復(fù)波瀾。努力忘卻,掙扎活著,這就是人生真相,赤裸,殘酷!三更歸來,醒復(fù)醉,醉復(fù)醒,天地之間,惟獨一個人,只有一個人,一個人,要么消融于世界,要么遺世獨立,永遠(yuǎn)一個人。蘇軾,他總能在某個時刻,讓我們不再孤單,苦難雖然要一個人背負(fù),但永遠(yuǎn)有一個人,與我們的靈魂如此靠近,他在苦難中陪伴我們漫漫人生路。謫居黃州四年多,文人的蘇軾并未遠(yuǎn)去,農(nóng)夫的蘇東坡反而誕生了。東坡相約鄰里集鎮(zhèn)買種子,沙湖道中遇雨,不疾不徐,且歌且行。此時灑脫恣肆的蘇東坡形象參略下詞:《定風(fēng)波·莫聽穿林打葉聲》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余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詞。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fēng)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厥紫騺硎捝?,歸去,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讀此詞當(dāng)是,人生含淚而努力微笑,微笑而淚下,仰天長嘯,歸去,不如歸去!愛蘇軾,讀蘇詞,讀心底的夢,讀夢里的詞人!千年行途黃州,我們終會遭遇一個天真浪漫,至正至直,至性至情,至真至誠,至純至愛之蘇子瞻,東坡居士,蘇夫子,大蘇學(xué)士。黃州,因蘇軾而聞名天下;蘇軾,在黃州而涅槃重生。耕種以自養(yǎng),吟詩以自見,修禪以自適,交友以自娛。說起交友,就不能不談一下蘇軾與陳季常。陳季常,跟蘇軾算是老鄉(xiāng),青神離眉山很近。父親陳希亮,曾是蘇軾任職鳳翔簽判時的頂頭上司鳳翔太守,這位陳希亮為官清正,做人一本正經(jīng),一看老鄉(xiāng)蘇洵的兒子,肯定要好好栽培一番。哪里想到蘇軾到鳳翔任職,其實就是走一下基層鍛煉的過場,早晚也是要回京城。剛?cè)肼毜男∏嗄?,在得到文壇老大歐公的厚愛之后,難免不知天高地厚,縱情山水,寫詩作樂,不務(wù)正業(yè)。一時惹得陳希亮相當(dāng)不快,兩人不對盤,蘇軾就以為陳希亮給他使絆子,年輕氣盛之下,就跟陳希亮對著干。陳希亮要求他給后圃所筑凌虛臺作記,蘇軾大筆一揮,在所寫《凌虛臺記》里,大大地把陳希亮諷刺了一番,人家剛建好臺子,圖個吉利,蘇軾卻說:“物之廢興成毀,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狐虺之所竄伏。方是時,豈知有凌虛臺耶?廢興成毀,相尋于無窮,則臺之復(fù)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span>大意是說:你這個破臺子,現(xiàn)在是建起來,但說不定哪天就給拆除了。蘇軾不光預(yù)言人家凌虛臺傾倒毀塌,還進(jìn)一步說,不僅凌虛臺如此,人事更是如此。其言下之意,就是你陳希亮說不定哪天就會官位不保,現(xiàn)在可別得意! “夫臺猶不足恃以長久,而況于人事之得喪,忽往而忽來者歟!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則過矣。蓋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臺之存亡也?!?/span>誰知陳希亮毫不介意,將蘇軾的胡言亂語直接讓工匠刻在凌虛臺上,永傳后世。陳希亮這一招干得漂亮!直接讓蘇軾給自己的未來買了一單大大的后悔藥。后來,陳希亮去世,自稱平生不為人作行狀墓碑的蘇軾,老老實實給陳希亮寫下《陳公弼傳》。文中對往事進(jìn)行了懺悔:“公于軾之先君子為丈人行(長輩),而軾官于鳳翔,實從公二年。方是時年少氣盛,愚不更事,屢與公爭議,形于言色,已而悔之?!?/span>蘇軾跟陳希亮不對盤,卻跟陳希亮的小兒子陳季常關(guān)系老鐵。說來,蘇軾也算是一個奇葩了。就是看在陳季常的面子上,也該對人家老爹客氣些嘛,但蘇軾偏不!老爹與兒子界限分明。被貶黃州,替蘇軾接風(fēng)洗塵的小弟就是陳季常。蘇東坡說:“凡余在黃四年,三往見季常,而季常七來見余,蓋相從百余日也。七年四月,余量移汝州,自江淮徂洛,送者皆止慈湖,而季常獨至九江?!?/span>說得很清楚,蘇軾在黃州呆了四年,三次去陳季常家,陳季常七次來蘇軾家,一起游玩的日子加起來起碼有一百多年,平均兩個星期要在一起玩一回。作為官二代的陳季常,有錢,有閑,興趣愛好是吃齋念佛參禪悟道,缺點是“妻管嚴(yán)”。蘇軾寫過一首詩《寄吳德仁兼簡陳季?!?,里面就講述了蘇軾與好友吳德仁、陳季常的過往:東坡先生無一錢,十年家火燒凡鉛。 黃金可成河可塞,只有霜鬢無由玄。 龍丘居士亦可憐,談空說有夜不眠。 忽聞河?xùn)|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 誰似濮陽公子賢,飲酒食肉自得仙。 平生寓物不留物,在家學(xué)得忘家禪。 門前罷亞十頃田,清溪繞屋花連天。 溪堂醉臥呼不醒,落花如雪春風(fēng)顛。 我游蘭溪訪清泉,已辦布襪青行纏。 稽山不是無賀老,我自興盡回酒船。 恨君不識顏平原,恨我不識元魯山。 銅駝陌上會相見,握手一笑三千年。 “獅子吼”本指佛經(jīng)中的如來正聲。蘇東坡此處可謂一語雙關(guān)。一說陳季常研習(xí)佛理,聽到講解教義,即如聽到獅子吼聲振聵發(fā)聾,手中拄杖不覺墜地。另則也調(diào)侃陳季常(龍丘居士)可憐,談起佛學(xué)佛法,整夜不眠,待聽到妻子一聲怒罵,嚇得驚慌失措,拐杖離手。陳季常妻,河?xùn)|柳氏人。東坡詩一出,從此陳季常懼內(nèi)之名聲廣為傳播?!昂?xùn)|獅吼”成為脾氣暴躁兇悍婦人的代名詞。山下蘭芽短浸溪,松間沙路凈無泥。蕭蕭暮雨子規(guī)啼。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發(fā)唱黃雞。蘇軾貶謫黃州超過四年,最聞名后世的莫過于他的“赤壁三詠”,即《前赤壁賦》、《后赤壁賦》及《念奴嬌·赤壁懷古》(參見初高中語文教材,此處略)。 黃州,行至最后,成為蘇軾心中的“桃花源”。在那里,他第一次如此地貼近他的偶像陶淵明。他在《書王定國所藏?zé)熃B嶂圖》一詩中總結(jié)自己在黃州的生活: 君不見武昌樊口幽絕處,東坡先生留五年。春風(fēng)搖江天漠漠,暮云卷雨山娟娟。丹楓翻鴉伴水宿,長松落雪驚醉眠。桃花流水在人間,武陵豈必皆神仙。詩人蘇軾,無論行至何處,遭遇何種,他總能把自我安頓,給生存樹起一座豐碑,將生命點染一絲綠意,鋪生活一片詩意!他的人生從來不在遠(yuǎn)方,而是扎根生活,活出自我,活在當(dāng)下,活出精彩!
理解與思考 1. 蘇軾被貶黃州,他是如何面對人生的第一次沉重打擊?他的做法給你什么樣的啟發(fā)? 2. 蘇軾的職業(yè)發(fā)生了重大的改變,作為要經(jīng)營數(shù)十畝土地的農(nóng)民,同時又不能放棄從前的讀書寫詩娛樂,請體會并勾勒一下蘇東坡的日常起居生活,給他擬定一個作習(xí)時間表。 積累與寫作 1. 積累抄錄本課中出現(xiàn)的蘇軾詩文,選擇其中喜歡的詩文讀讀背背。 2. 貶謫黃州,除農(nóng)作之外,蘇軾也常讀書寫作以自娛,與友人結(jié)伴游歷山水,或入寺院與僧人參禪悟道。請選擇本課中出現(xiàn)的詩詞,將其改寫為一篇東坡游記散文,或者幫東坡寫一份日記,記錄其生活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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