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廣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蔞。之子于歸。言秣其駒。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漢廣》選自與《周南》，在國風中，《周南》和《召南》均是靠近南方的歌謠，在風格上明顯受到楚國文化的影響，十分富有浪漫色彩，因此也可以歸為楚地歌謠。該篇《漢廣》更是產(chǎn)自漢江流域，可以算是深入楚地了，因此在解讀這篇時，我們必須要將之與楚國文化相結(jié)合。

開篇，以樹起興，“南有喬木，不可休思”，《詩經(jīng)》中的每一種植物都有特定的含義，同樣，喬木也如此。據(jù)《山海經(jīng)·西山經(jīng)》記載，位于現(xiàn)今華山南部地區(qū)的就出產(chǎn)喬木，“竹山，其上多喬木，……丹水出焉”。《山海經(jīng)》中記載植物無數(shù)，但是出現(xiàn)喬木次數(shù)十分少，說明喬木應該不是泛指，而是一種生長在南國的樹木，因此才說“南有喬木”。而這種樹應該十分高大，《詩經(jīng)》常用高大的樹來比喻男子。喬木太高大，又導致無蔭，因此無法讓人停留休憩。

從這里，我們似乎可以看出作者可能是一個正在趕路的人，雖然留戀于此，但是不可停留。那么這個人是誰呢？

而后，詩中出現(xiàn)一位神秘的人物，或者是神，她就是漢江“游女”?！坝闻敝甘裁?？傳統(tǒng)認為，游女是漢江上游玩的女子，恐怕沒有這么簡單。楚國“信巫鬼，重淫祀”，一般山川河流都有神邸，特別是女神，例如湘江有香妃之神，巫山有巫山神女。屈原和宋玉曾經(jīng)用詩句去描寫這些神，“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保ā断娣蛉恕罚┻@是湘江女神，“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保ā渡焦怼罚?，這是一位女山神；“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云，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高唐賦》），這是巫山女神。而這些女神在楚人眼里，并非像中原的神那樣高高在上，不可親近，她們自由浪漫，嬉笑如人，甚至和人相戀。特別是楚襄王和巫山神女的云雨傳說長期流傳，已經(jīng)成為了文學符號。

那么，不難想象，這里的漢江游女就是漢水女神。在古典作品中，多次出現(xiàn)了這位神的記載。晉朝王嘉《拾遺記》記載了漢水女神的由來：“周昭王二十四年……東甌獻二女，一名延娟，二名延娛，使二人更搖此扇，侍于王側(cè)，輕風四散，泠然自涼。此二人辯口麗辭，巧善歌笑，步塵上無跡，行日中無影。及昭王淪于漢水，二女與王乘舟夾擁王身，同溺于水。故江漢之人，到今思之。立祀于江湄，數(shù)十年間，人于江之上，猶見王與二女乘舟戲于水際”，而后二女成為漢水女神。

在《韓詩內(nèi)傳》中，記載著一個關于漢水女神的故事——神女弄珠：春秋時鄭國大夫“鄭交甫將適楚，遵彼漢皋臺下，乃遇二神女，配兩珠，大如荊雞之卵”。交甫不知二女是漢水女神，便上前請求說：“愿請子之配?！倍Σ徽Z，解下配珠贈與交甫。鄭交甫喜不自禁，接過配珠，藏于懷中。道別后，轉(zhuǎn)身離去，行約數(shù)十步，回頭望二女，卻已杳無蹤跡，忙伸手探懷中配珠，竟也已不見，至此方悟遇到了漢水女神，不禁悵然若失。

從神女弄珠的故事中，我們已經(jīng)發(fā)覺了神女的神秘，并使人向往。另外一個重要的故事就是孔子和漢女的故事?？鬃幽嫌纬?，來到了漢江邊上，看到了兩位戴著閃亮珍珠項鏈的少女，正在江邊洗衣服。兩位姑娘清麗窈窕，勤勞利索，這讓孔子看上去心有所動。他就讓自己的兩位弟子，送上了兩份禮物，但是被這兩位洗衣的女子婉言拒絕了：“無功不受祿，無緣不受賞。先生，我們謝謝您了?！?/p>

那么現(xiàn)在漢水神女的事跡和形象已經(jīng)完全出現(xiàn)了，在楚地，人們都十分向往兩個神女，“楚人憐之，失其死矣，”“故江漢之人，到今思之?！倍安豢煞剿肌笔菫楹文兀且驗樗麄兪巧竦木壒?。魯詩認為“江妃二女者，不知何所人也。出游于江漢之湄，逢鄭交甫。見而悅之，不知其神也?！?，而齊詩說“喬木無息，漢女難得。橘柚請佩，反手離汝。”，韓詩道：“游女，漢神也。言漢神時見，不可得而求之?！?。只能相思，不能相遇，這就是神女吧。當然詩中給出的借口是“漢之廣矣，不可泳思”。佳人被漢江所隔，“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或許，這首詩寫的是楚國人的普遍情懷，或許這是孔子南游到楚國的一些嘆息?？鬃幽嫌?，最終止于漢江之濱，無法見到楚昭王，匆匆又離去，因此接此傳說抒懷。

二三段中，思念之人開始陷入了一種沉迷的幻想。想到了神女出嫁，，這里的“翹翹錯薪，言刈其楚”：翹翹（qiáo）指多的意思，錯為雜亂堆放，薪為柴木；刈楚就是割荊棘雜草，《詩經(jīng)》嫁娶多以折薪、刈楚為興。在神女出嫁的時候干嘛呢，“言秣其馬”，就是喂飽了馬兒，去迎接呀。

不過馬上又回到現(xiàn)實，“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如此反復，令人神往，令人傷感。此種風格在《楚辭》中多次出現(xiàn)，如《山鬼》中的“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九思》中的“望江漢兮濩渃，心緊絭兮傷懷?！?。神女正是可望而不可得，難怪人們對于襄王神女的故事那么神往，雖然楚王得到神女只是短暫的。

現(xiàn)存的《詩經(jīng)》只有300來首，是經(jīng)過刪減的，據(jù)說最早有3000篇，而后被孔子大量刪除。那些許多神話傳說的詩篇均被刪除，能夠保留這篇介于人神之間的戀歌，這已經(jīng)是十分難能可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