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鳴澗

唐·王維

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

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澗”是山間流水的小溝?！傍B鳴澗”的意思是鳥在山澗中鳴叫。這個題目起得非常美，視覺上有深谷，有遠山；聽覺上有鳥鳴，有流水，反映出詩人非凡的藝術功力。

詩人用細膩的筆觸描繪了夜間春山的迷人景象，以動襯靜，禪理入詩，表現(xiàn)靜夜春澗的寧靜幽美，反映出盛唐時代和平安定的氣象。

首句“人閑桂花落”，寫靜?！伴e”字用得極好，這不是刻意的尋求外在安靜，而是內心閑適、清凈安舒的外在表現(xiàn)。如果說“靜”更多的是紀律的約束，“閑”則反映的是精神的自由。“桂花落”初看平常，其實是細筆。首先，這里的桂花不是秋桂，而是四季桂，春季也開花。其次，這里用到以動襯靜的手法。桂花極小極細，花落的時候沒有悠揚繽紛的姿態(tài)，人一般很難察覺。只有在“人閑”的狀態(tài)下才能感受到“桂花落”。這是非常精致非常自在的生活狀態(tài)。

次句“夜靜春山空”，由靜轉空。承接上句，人閑方知夜靜，花落才覺山空。人只有在內心閑適，超然物外的時候，才能強化對世界的感知。夜靜是人閑的外放，是內心世界在外部的投射，是精神與物質的統(tǒng)一，這就是所謂的“天人合一”。同時，這里轉入“空”的概念，因為是山澗，所以兩邊的是兩山相對，形成溝谷。但這里的“空”不僅僅是地理上的空，更是心靈的空，佛法的空，性空的空。

第三句“月出驚山鳥”，寫空。人閑可知鳥閑，鳥為月所驚，可見鳥也是極度閑適的。如“人閑”方知“桂花落”一般，“鳥閑”才會感覺到月出帶來的細微影響。一般人認為這一句不可解，月出的緩慢不可能驚動山鳥。稍高明的人看到詩人以動襯靜的手法，是為了突出春山的寧靜。我個人覺得，這里應該是寫的禪機。人已閑，山已空，鳥怎能不空？鳥超然無我，緣起性空，這才被月所驚。

第四句“時鳴春澗中”，還是寫空。這一句點題，一般都是首句點題，詩人末句點題形成一個結構上的圓環(huán)。鳥鳴山更幽，月夜鳥鳴空山，自帶一種清幽。這里的鳥鳴也不是簡單的以鬧襯靜，而是以有襯空。曹操看到的鳥是“繞樹三匝，何枝可依”，這是建安時代的凄惶；陶淵明看到的鳥是“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這是歸園田居的隱逸；杜甫看到的鳥是“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這是安史之亂的飄零；而詩人看到的鳥則是開元盛世的和平安寧，是富有禪性的。鳥超然無我，為月所驚，沒有上述飛起的姿態(tài)，唯有發(fā)出數(shù)聲鳥鳴。這不是驚動，而是歡喜，是感受到明媚月光、春山靜謐的歡喜，是迦葉的微笑，是六祖的頓悟，是得之于天地自然大道的歡喜。這聲鳥鳴，是鳥的歡喜，也是詩人的禮贊。

詩人用花落、月出、鳥鳴這些意象，來寫春山夜靜。只有對世界極致的熱愛與觀察，才能寫得這般精致唯美。我個人認為，這首詩重點不在寫靜，而在寫空，詩人以深厚的禪理入詩，寫出了夜靜春山別樣的空靈。

小貼士：

《鳥鳴澗》可能是詩人開元年間寓居在今紹興縣東南五云溪（即若耶溪）的作品。此詩是王維題友人皇甫岳所居的云溪別墅所寫的組詩《皇甫岳云溪雜題五首》的第一首，組詩由《鳥鳴澗》《蓮花塢》《鸕鶿堰》《上平田》《萍池》所組成?！渡徎▔]》：日日采蓮去，洲長多暮歸。弄篙莫濺水，畏濕紅蓮衣?！尔R鶿堰》乍向紅蓮沒，復出清蒲揚。獨立何褵褷，銜魚古查上?！渡掀教铩罚撼掀教铮焊掀教?。借問問津者，寧知沮溺賢？《萍池》：春池深且廣，會待輕舟回。靡靡綠萍合，垂楊掃復開。

王維的山水田園詩具有一種特別的禪意美。王維是禪宗的眾多追隨者之一，他信奉佛學，淡泊名利，回歸山野，用身心去感受大自然，形成了超脫自我的人生感悟。禪宗與世無爭的生活情緒、自然詩意的人生哲學啟發(fā)了詩人的審美智慧，他的山水田園詩表現(xiàn)出高度的空靈美，流露出禪宗哲理思想，凸顯出詩人深厚的文化素養(yǎng)。王維將禪意滲透進詩作中，構建起空明的禪意風格，這是王維對山水田園詩作出的一大貢獻。他營造出“空”“靜”的意境，重傳神、輕跡象，他創(chuàng)作的各個細節(jié)似乎都服務于完整的境界。這首《鳥鳴澗》，依托對鳥鳴春潤靈動畫面的描繪，浸透著若隱若現(xiàn)的禪機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