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佬(羊) 張鴻 “高佬”其實不高,目測不到170厘米,姓楊,比我年長兩歲。很多年前,不知道哪一天他就出現在我們小區(qū)門口,每天蹲守在那里,收廢品,小區(qū)的本地老人常稱他“收買佬”。后來才知道,此前一直在此收廢品的那個長得很美的女人是他的妻子。 我與老楊基本上沒有來往,上下班的時候,見著面我會主動打個招呼,慢慢地,我感覺老楊對我挺熱情的,有時我手上拿個重東西,他會主動上來或者叫他妻子來幫我拿,甚至送上樓。這反而讓人有些緊張。 第一次與老楊有直接的接觸,是一天傍晚。 我發(fā)現書桌邊上的一堆書報不見了,那是我的一些參考資料,還有一本簽滿了朋友們名字的書。我著急地問鐘點工阿姨,她看了看說:“哦,是不是在字紙簍里的那一堆東西,我以為你不要了,就賣給了門口的那個靚女,錢放在鞋柜上了?!睉撌悄且欢褧鴪蟮暨M了書桌邊的字紙簍里了。 我著急忙慌地下了樓,一路小跑到了小區(qū)門口,只有老楊在,他妻子不在。老楊說他妻子去做飯了,問我有什么事情。我告訴他情況,他說,今天下午的廢品已經送到廢品收購站了。他問我是不是很重要的東西,我說是,他邊歸攏腳邊的廢品邊說,我?guī)闳フ?,我自己去也不知道哪些是你的?/p> 我先生開來了車,我讓他上車坐在副駕,他搖著手說,不行不行,這么好的車,我不能坐前面,這是領導的位子。我說,老楊,我沒有這些講究。他小心翼翼地上了車,把一張白紙墊在座位上,告訴我們往哪去,就不說話了。我主動與他拉起了家常。 老楊和他妻子是湖南人,有一兒一女,都在上大學,他來這里之前一直在不少地方打短工,什么賺錢做什么。妻子一直要他來幫手收廢品,他覺得做這個很沒有面子,沒答應。為什么又來做了呢?他豎起三個手指說,三個原因,一是兒子說他在大學做兼職賺學費、生活費,不用他給錢了,壓力小了一些;二是因為,老婆說總是有人騷擾她,很煩人,要他來陪她;三是,老婆說收廢品賺的錢不比打短工少。 我笑了,說老楊你說話很有條理,很有文化呀。他說:張老師,我知道你是當過兵的,是首長,還是一個很有文化的人,在你面前我很不好意思。實話實說,我高中畢業(yè)也當了兵,駕駛員,去了新疆,第二年,家里給我說了一門親事,可是給不出五千塊錢的彩禮錢,我爸早就去世了,老媽急得不得了,這個時候我就犯糊涂了,偷了車隊的倆輪胎去賣,被領導發(fā)現了,后來我就給遣返回家了,親事也沒成。我是犯了錯誤,也受到了懲罰。我內心一直記著我當過兵,我曾經是一個軍人。我老婆是我初中同學,家境比我們家好多了,人又長得好看,我們縣上都有當官的看上了她,她就那么傻,偏偏要跟著我。這個女人人好看,心思也好,到了我們家,給我生了一崽一女,都蠻有出息,她還把我老娘關照得很好,老娘走的時候也是她在身邊,我是要一輩子對這個婆娘好的。 說實話,老楊的妻子我一直印象不是很好,這些年來,我看著她從不化妝變成幾乎天天化濃妝,從以前的輕聲細語變成總是大著嗓門說話,從以前的滿臉笑容變成現在似乎所有人都欠了她幾吊錢的表情。好在我不需要與她有啥直接接觸。 聽老楊這么一說,我在琢磨,是生活改變了人,還是人改變了生活。 到了廢品收購站,看著堆成了山的書報紙張,老楊問清楚最近送過來的幾車是堆在什么位置后,他像一個敏捷的猴子般爬上了小山,專找扎成了一小捆的書報,幾分鐘后他提著一小捆書報跑下來,正是我的那些資料。 從那以后,對他和他的妻子,我都是熱情地打招呼,即使他的妻子很冷淡,我也無所謂。我也常常將家中不需要的或是可用可不用的東西都讓老楊拿去,但他一定留下相應的錢款。只要他看見我們家搬大件東西,都會馬上放下手上的事情來幫忙。 一個秋日的下午,我在小區(qū)門口等人,和老楊聊了幾句,我說,老楊,你不能這樣天天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對身體不好。他說,謝謝張老師,每天收工我就喜歡喝上兩瓶啤酒,輕松輕松,我會注意的。今天實在是高興,太高興了。我的兒子大學畢業(yè)保送研究生,女兒也大二了,有男朋友了。 在這之后,每天下午還是可以看見醉醺醺的老楊,但突然感覺有一段時間沒見到他的妻子了,我問他,老楊高興地說:張老師,老婆去了白云區(qū)女兒家?guī)『⒘?,雙胞胎,女兒兩口子做電商,忙不過來;兒子研究生畢業(yè)去了非洲援外,工資很高。我說,老楊,我太為你高興了。老楊說:我也高興,我沒有給國家添加負擔,我的兒女為我爭氣,我為我老婆爭氣,我也為國家爭氣。 老楊的話,不是酒話。 大概一年過去,老楊的妻子回到小區(qū)門口,燙了一個卷發(fā),涂抹著艷紅的唇膏,抱著一個女孩兒,臉上堆滿了笑容。我與她聊起了孩子,她說她負責帶一個,女兒的家婆負責帶一個,女兒買了兩套房,讓他們不要再收廢品了,和他們一起生活;她和老楊都覺得身體還很好,可以做很多事情,不要依靠女兒生活,能為他們減輕負擔就很好了。他們自己在湖南老家也蓋了一幢大房子,等到什么也做不動了,就回老家養(yǎng)老。 時光如抽絲般,讓人感覺不到就流逝了。 老楊的外孫女上幼兒園了,后來又不見了,是回媽媽那兒上學了。老楊著急的是從非洲回來的兒子一直沒有女朋友,雖然有個好工作,沒有一個好老婆,這個生活也不圓滿。 再后來,老楊的妻子穿上了制服,成了我們那個片區(qū)的車輛保管員,留下老楊一人收廢品,仍然是每天收工后喝上兩瓶啤酒。 時間不長,老楊也穿上了制服,仍然在我們小區(qū)門口,擔任車輛保管員,只是不再喝酒了,我們見了面,仍然是熱情地打個招呼。 去年,老楊不見了,來了一個黑壯的中年男人,他不熱情、不主動、也很斤斤計較,小區(qū)的老人對他頗有微詞,都在問老楊去了哪兒。中年男人說:我姐夫換到別的地方去保管車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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