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17日,《紐約時報》在其“Overlooked(被忽略的人)”欄目,刊出了一則遲到80多年的“訃告”,用來紀念一位中國女性。 這位女性的名字,叫金韻梅(又譯名金雅梅、金雅妹)。 ● 金韻梅(1864—1934) 美國媒體不吝夸獎,稱她為“當今世界最杰出的女性之一”。 日本民眾對她非常崇敬,日媒則形容她是“所在時代的傳奇”。 就連美國前總統(tǒng)西奧多·羅斯福,也曾給她寫親筆信:我沒有能力讓你成為美國公民,但你可以永久留在美國。 作為中國第一位女留學生,金韻梅曾在國際享有盛譽,但今天的我們,卻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名字。 這位從苦難中一路走來的東方女性,身上有著怎樣傳奇的故事? 1864年,金韻梅出生在浙江寧波的一個教會家庭,父親是當地的一名牧師。 家庭條件原本不錯,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先后奪走了父母的生命。 年僅2歲半的小韻梅成了孤兒。 父親的好友——美國傳教士麥嘉諦,收養(yǎng)了金韻梅,并安排她進入教會學校讀書。 ● 麥嘉諦夫婦 麥嘉諦夫婦總共收養(yǎng)了十多個孩子,在這些孩子中,金韻梅與夫婦二人的關系最為親密。 1872年,麥嘉諦到日本傳教,8歲的金韻梅跟隨麥嘉諦夫婦東渡日本。 她在日本完成了小學和中學階段的課程,學習刻苦,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麥嘉諦夫婦尊重金韻梅的中國傳統(tǒng),除了教她英語和日語,也教她學習中文課程。 她可以梳中國女孩漂亮的辮子,穿古色古香的中國服飾,也可以使用筷子,而不必非要像歐美人那樣使用刀叉。 ● 穿中式服裝的金韻梅 16歲那年,因麥嘉諦年邁退休,金韻梅隨夫婦二人前往美國,接受更好的教育。 麥嘉諦希望她能選擇經濟或教育類專業(yè),因為在他看來,當時的中國缺少這兩類人才,學成回國后一定可以得到重用。 但金韻梅拒絕了,執(zhí)意選擇學醫(yī)。 她說,自己的父母年紀輕輕死于瘟疫,希望將來自己可以成為一名醫(yī)生,改善國內落后的醫(yī)療條件,救治更多的病人。 ● 金韻梅 麥嘉締深受觸動,同意了金韻梅的選擇。 經過一年多的學習,金韻梅不負期待,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紐約女子醫(yī)學院,成了該校第一位中國學生。 也是歷史上第一位留學美國的中國女性。 求學的日子并不順利。 那時候,美國社會對華人多有歧視,一度頒布了《排華法案》,將華人勞工排斥于國門之外。 金韻梅也遭遇了許多不公平的待遇。 回憶起那段時光,她說:“因為我是黃種人,大街上的工人經常咒罵我,我的白人女同學也不愛搭理我。” 這個遠在異國他鄉(xiāng)的女孩,遭受著周圍人普遍的惡意與偏見。 可她從未輕視自己,而是愈發(fā)刻苦學習。 她明白,只要自己足夠強大,自然會贏得別人的尊重。 她每天只睡6小時,其余大部分時間都扎在圖書館和實驗室,不僅各科成績優(yōu)秀,還掌握了中文、英文、日文和法文。 她成了學校最出類拔萃的學生,年年獲得頭等獎學金,并最終以第一名的優(yōu)異成績畢業(yè),獲得醫(yī)學學士學位。 ● 金韻梅畢業(yè)照 從這一刻起,這位來自東方國度的學生,以華人精英的身份,開始受到美國社會的關注。 當時,中國駐美公使出席了她的畢業(yè)典禮,并向她贈送象牙雕刻表示祝賀。 畢業(yè)后,金韻梅先后在紐約、佛羅里達、華盛頓等地的醫(yī)院實習和工作,積累了大量的實踐經驗。 同時,她也非常注重理論研究,精于顯微鏡的醫(yī)學運用,在《紐約醫(yī)學雜志》等權威期刊,先后發(fā)表了《顯微鏡照相機能的研究》《論照相顯微術對有機體組織的作用》等論文,獲得了業(yè)內極高的贊譽,她的論文被認為“有資深教授水準”。 經過3年多的工作和研究,金韻梅在醫(yī)學界已小有名氣,照此發(fā)展,前途不可限量。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她放棄了優(yōu)渥的生活條件和工作機會,向醫(yī)院遞交辭呈,決定回祖國效力。 消息傳出,許多人認為她這是“自毀前程”,美國一些醫(yī)療機構也找上門來,開出高額的薪酬,希望她留下來工作。 她,婉拒了。 “師夷長技以自強”,金韻梅從未忘記自己學醫(yī)的初衷。 1888年,24歲的金韻梅,在闊別家鄉(xiāng)16年之久后,第一次踏上了祖國的土地。 《紐約時報》的文字,透露著對這位優(yōu)秀女性留而不得的遺憾:“這位身高不到5英尺(152厘米)、體重不足100磅(90斤),卻會講中、英、日、法四種語言的中國女性,搭乘商船跨過茫茫太平洋,從美國回到了她的祖國——中國?!?/p> 金韻梅從廈門港登陸,第二天,便有當地官員到下榻處找她,誠懇邀請她留在廈門,并為她準備了診所和住處。 金韻梅由此開始在廈門行醫(yī),成了中國第一位女西醫(yī)。 ● 金韻梅 她醫(yī)術高明,待人謙和,時常被上流社會邀請看病。 在她眼里,病人沒有貴賤之分,遇到付不起藥費的窮人,她照常醫(yī)治,為病人免單。 漸漸地,金韻梅名聲在外。 她輾轉廣東、上海、成都等地,為各地病人提供醫(yī)療服務。 足跡遍及大半個中國,救治病患無數。 行醫(yī)的同時,她也越來越切身體會到,國內醫(yī)療水平的落后。 人們普遍對婦幼衛(wèi)生不夠重視,嬰兒死亡率很高,達25%以上,許多母親都曾失去過自己心愛的孩子。 金韻梅心中無比沉痛。 為了改變這一狀況,她立下志愿,決定開辦女子醫(yī)學堂。 1905年,金韻梅從成都來到天津,受聘于北洋女醫(yī)院,擔任首任院長。 次年,在時任直隸總督袁世凱的支持下,創(chuàng)辦北洋女醫(yī)學堂。 ● 北洋女醫(yī)學堂的女學生 這是我國第一所公立護士學校,金韻梅擔任校長及總教習。 她親自授課,將在國外學到的醫(yī)學知識,以及從醫(yī)20年豐富的臨床經驗,毫無保留地傳授給學生。 她提倡婦女解放,一改傳統(tǒng)學堂只招富人家孩子的陋習,主動招收品德優(yōu)良的窮苦人家的女孩。 ● 北洋女醫(yī)院哺乳室 這些女孩在經過兩年的學習與實踐之后,成為具有專業(yè)水準的護士、助產士,被分配到各個醫(yī)院,極大地保護了孕產婦和嬰幼兒的生命健康安全。 嘔心泣血,金韻梅培養(yǎng)了一批又一批優(yōu)秀的醫(yī)護人員,開啟了中國女西醫(yī)護理教育的先河。 除了在祖國行醫(yī)治病、教書育人,金韻梅也常常走出國門,了解國際先進的醫(yī)學技術和最新動態(tài)。 她是當時中國醫(yī)學界望向世界的一道門戶。 在日本神戶,她開設婦幼診所,一邊給人看病,一邊教授當地接生婆現代醫(yī)學知識和技術,以及一些關于霍亂、傷寒、瘧疾等傳染病的防治工作。 當地民眾對她十分崇敬,日本媒體稱她為“現代中國第一位女留學生,是她所在時代的傳奇”。 在美國,她與社會各界有廣泛交往。 一些醫(yī)院、科研機構、學校和雜志社,經常邀請她參加各種學術活動。 與其他人的西裝革履不同,她總是穿一身中式服裝,發(fā)鬢上別一朵鮮花。鮮花與服裝搭配協調、相映成趣,帶著一種與眾不同的東方之美。 她也經常到各地發(fā)表演說。她才思敏捷,演講極富感染力,政治智慧和遠見在演講中表現得淋漓盡致,力求將一個真實、準確的中國介紹給美國人民。 《華盛頓郵報》寫道:“她(金韻梅)正努力在兩個相距遙遠的大陸間創(chuàng)建溝通和理解的橋梁?!?/p> 《紐約時報》稱她為“一個典型的中國進步女性”。 《美國護理雜志》則評價她是“最卓越和最能干的女醫(yī)學工作者之一”。 應美國農業(yè)部邀請,金韻梅作為營養(yǎng)師,尋找適合人類消化吸收的植物蛋白,以解決肉類食品短缺的困境。 一間實驗室,她以中國傳統(tǒng)方法,將大豆制作成豆腐。 吃飯的時候,人們挨個品嘗,分不出盤子里哪塊是魚肉,哪塊是豆腐。 從此,中國豆腐走出國門,在遙遠的大洋彼岸,占據了一席之地。 ● 美國媒體對金韻梅研究大豆的報道 時至今日,美國已是世界第一大豆生產國。 美國歷史學家馬太·羅特,在《神奇的豆子:大豆在美國的興起》一書中如是寫道: “她(金韻梅)在那個時代,比同代人早了幾十年將豆腐介紹給更多的普通美國民眾……對'大豆和豆制品’的推廣,所帶來的影響難以估量?!?/p> 然而,事業(yè)上風生水起的金韻梅,生活中卻充滿了坎坷和不幸。 30歲時,金韻梅與葡萄牙音樂家席爾瓦結婚,這段婚姻在持續(xù)了10年之后,最終以離婚收場。 唯一的兒子成年后不久,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法國戰(zhàn)場陣亡。 ● 金韻梅之子亞歷山大·金 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金韻梅悲痛欲絕。 但逝者已矣,活著的人當抹干眼淚,挺直脊梁。 她痛恨戰(zhàn)爭。 日本軍國主義擴張,她很早警覺。 1915年,她在舊金山發(fā)表演講,揭露日本對華侵略政策,呼吁“日本是中國的最大威脅”,并因此受到日方的警告。 她毫不退怯,前往紐約繼續(xù)發(fā)表演講,指出日本的意圖是占領擁有肥沃土地與眾多人口的中國,以便成為一個更強大的國家,與西方列強相抗衡。 她在演講中說: “自己尚且缺乏教師的日本,為中國留學生開辦專門教育,在日本的中國學生半年就能獲得醫(yī)學、電氣、鐵路工程博士學位,但根本不具備應有的工作能力……日本的一系列動作,是在阻止中國與西方接觸,正在把西方文明的簡寫本輸入中國。” 這位年過半百的女性,無法扛槍上戰(zhàn)場,只用泣血般的吶喊,揭露著敵人卑劣的陰謀,為同胞敲響著警鐘。 1920年,金韻梅回到祖國,她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時光里,始終不曾離開北平。 她開了一家診所,繼續(xù)獻身于醫(yī)療事業(yè),致力于培養(yǎng)醫(yī)護人才,并積極參加慈善,為孤兒院募集善款。 ● 晚年金韻梅 1934年3月4日,金韻梅因感染肺炎,病逝于協和醫(yī)院,享年70歲。 按其遺愿,所有財產全部捐出——開診所時留下的醫(yī)療器材,捐獻給醫(yī)院;位于北平的住所以及6000元現金,捐贈給燕京大學;多年來搜集珍藏的150卷洋文書籍,捐贈給天津木齋學校。 來時干干凈凈,走時坦坦蕩蕩。 ● 修繕后的金韻梅故居 教育部授予金韻梅捐資興學一等獎狀,將這一獎狀刻在她墓碑的背面。 今天,這塊墓碑就珍藏在北京石刻藝術博物館里。 ● 金韻梅的墓碑 她的一生,經歷了太多的痛苦與不幸,孑然一身,卻從不曾絲毫妥協。 她深愛這片土地,更深愛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們。 無私地奉獻與回饋,直到那油盡燈枯、生命的盡頭。 她在這紛繁的世界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也贏得了無數人的尊重與感動。文/牧龍閑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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