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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漁樵問對》原文及譯文

 廣陵子圖書館藏 2022-05-25 發(fā)布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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漁樵問對

(北宋)邵雍

    《漁樵問對》通過漁樵對話來消解古今興亡等厚重話題,作者是邵雍,北宋儒家五子之一。邵雍學(xué)貫易理,儒道兼通,他畢生致力于將天與人統(tǒng)一于一心,從而試圖把儒家的人本與道家的天道貫通起來?!稘O樵問對》著力論述天地萬物,陰陽化育和生命道德的奧妙和哲理。這本書通過樵子問、漁父答的方式,將天地、萬物、人事、社會歸之于易理,并加以詮釋。目的是讓樵者明白“天地之道備于人,萬物之道備于身,眾妙之道備于神,天下之能事畢矣”的道理?!稘O樵問對》中的主角是漁父,所有的玄理都出自漁父之口,在書中,漁父已經(jīng)成了“道”的化身。

《漁樵問對》全文

  漁者垂釣于伊水之上。樵者過之,弛擔(dān)息肩,坐于磐石之上,而問于漁者,曰:“魚可釣取乎?”
  曰:“然?!?br>  曰:“釣非餌可乎?”
  曰:“否?!?br>  曰:“非鉤也,餌也。 魚利食而見害,人利魚而蒙利。其利同也,其害異也。敢問何故?”
  漁者曰:“子樵者也,與語異治,安得侵吾事乎?然亦可以為子試言之。彼之利,猶此之利也;彼之害,亦猶此之害也。子知其小,未知其大。魚之利食,吾亦利乎食也;魚之害食,吾亦害乎食也。子知魚終日得食為利,又安知魚終日不得食為害?如是,則食之害也重,而鉤之害也輕。子知吾終日得魚為利,又安知吾終日不得魚不為害也?如是,則吾之害也重,魚之害也輕。以魚之一身,當(dāng)人之一食,則魚之害多矣;以人之一身,當(dāng)魚之一食,則人之害亦多矣。又安知鉤乎大江大海,則無易地之患焉?魚利乎水,人利乎陸,水與陸異,其利一也;魚害乎餌,人害乎財,餌與財異,其害一也。又何必分乎彼此哉!子之言,體也。獨不知用爾。”  樵者又問曰:“魚可生食乎?”
  曰:“烹之可也?!?br>  曰:“必吾薪濟子之魚乎?”
  曰:“然?!?br>  曰:“吾知有用乎子矣?!?br>  曰:“然則子知子之薪,能濟吾之魚,不知子之薪所以能濟吾之魚也。薪之能濟魚久矣,不待子而后知。茍世未知火之能用薪,則子之薪雖積后面山獨且奈何哉?”
樵者曰:“愿聞其方?!?br>  曰:“火生于動,水生于靜。動靜之相生,水火之相息。水火,用也;草木,體也。用生于利,體生于害。利害見乎情,體用隱乎性。一性一情,圣人能成子之薪。猶吾之魚,微火則皆為腐臭朽壞,而無所用矣,又安能養(yǎng)人七尺之軀哉?”
  樵者曰:“火之功大于薪,固己知之矣。敢問善灼物,何必待薪而后傳?”
  曰:“薪,火之體也?;穑街靡?。火無體,待薪然后為體;薪無用,待火然后為用。是故凡有體之物,皆可焚之矣?!?br>  曰:“水有體乎?”
  曰:“然?!?br>  曰:“火能焚水乎?”
  曰:“火之性,能迎而不能隨,故滅。水之體,能隨而不能迎,故熱。是故有溫泉而無寒火,相息之謂也?!?br>  曰:“火之道生于用,亦有體乎?”
  曰:“火以用為本,以體為末,故動。水以體為本,以用為末,故靜。是火亦有體,水亦有用也。故能相濟,又能相息。非獨水火則然,天下之事皆然,在乎用之何如爾!”
  樵者曰:“用可得聞乎?”  曰:“可以意得者,物之性也;可以言傳者,物之情也;可以象求者,物之形也;可以數(shù)取者,物之體也。用也者,妙萬物為言者也,可以意得,而不可以言傳?!?br>  曰:“不可以言傳,則子惡得而知之乎?”
  曰:“吾所以得而知之者,固不能言傳。非獨吾不能傳之以言,圣人亦不能傳之以言也?!?br>  曰:“圣人既不能傳之以言,則六經(jīng)非言也耶?”
  曰:“時然后言,何言之有?”
  樵者贊曰:“天地之道備于人,萬物之道備于身,眾妙之道備于神,天下之能事畢矣,又何思何慮!吾而今而后,知事心踐形之為大。不及子之門,則幾至于殆矣!” 乃析薪烹魚而食之飫,而論《易》。
  漁者與樵者游于伊水之上。漁者嘆曰:“熙熙乎萬物之多,而未始有雜。吾知游乎天地之間,萬物皆可以無心而致之矣。非子則孰與歸焉!”
  樵者曰:“敢問無心致天地萬物之方?”
  漁者曰:“無心者,無意之謂也。無意之意,不我物也。不我物,然后定能物物?!?br>  曰:“何謂我,何謂物?”  曰:“以我徇物,則我亦物也;以物徇我,則物亦我也。我物皆致,意由是明。天地亦萬物也,何天地之有焉!萬物亦天地也,何萬物之有焉!萬物亦我也,何萬物之有焉!我亦萬物也,何我之有焉!何物不我,何我不物!如是則可以宰天地,可以司鬼神。而況于人乎?況于物乎?”

  樵者問漁者曰:“天何依?”
  曰:“依乎地。”
  曰:“地何附?”
  曰:“附乎天?!?br>  曰:“然則天地何依何附?”
  曰:“自相依附。天依形,地附氣。其形也有涯,其氣也無涯。有無之相生,形氣之相息。終則有始,終始之間,其天地之所存乎?天以用為本,以體為末;地以體為本,以用為末。利用出入之謂神,名體有無之謂圣。唯神與圣,能參乎天地者也。小人則日用而不知,故有害生實喪之患也。夫名也者,實之客也;利也者,害之主也。名生于不足,利喪于有余,實喪不足。此理之常也。養(yǎng)身者必以利,貪夫則以身徇利,故有害生焉。立身必以名,眾人則以身徇名,故有實喪焉。竊人之財謂之盜。其始取之也,唯恐其不多也。及其敗露也,唯恐其多矣。夫賄之與贓,一物也。而兩名者,利與害故也。竊人之美謂之徼。其始取之也,唯恐其不多也。及其敗露,唯恐其多矣。夫譽與毀,一事也。而兩名者,名與實故也。凡言朝者,萃名之所也;市者,聚利之地也。能不以爭處乎其間,雖一日九遷,一貨十倍,何害生實喪之有耶?是知爭也者,取利之端也;讓也者,趨名之本也。利至則害生,名興則實喪。利至名興,而無害生實喪之患,唯有德者能之。天依地,地附天,豈相遠哉!”

  漁者謂樵者曰:“天下將治,則人必尚行也;天下將亂,則人必尚言也。尚行,則篤實之風(fēng)行焉;尚言,則詭譎之風(fēng)行焉。天下將治,則人必尚義也;天下將亂,則人必尚利也。尚義,則謙讓之風(fēng)行焉;尚利,則攘奪之風(fēng)行焉。三王,尚行者也;五霸,尚言者也。尚行者必入于義也,尚言者必入于利也。義利之相去,一何如是之遠耶?是知言之于口,不若行之于身。行之于身,不若盡之于心。言之于口,人得而聞之;行之于身,人得而見之;盡之于心,神行而知之。人之聰明猶不可欺,況神之聰明乎?是知無愧于口,不若無愧于身;無愧于身,不若無愧于心。無口過易,無身過難;無身過易,無心過難。既無心過,何難之有!吁!安得無心過之人,與之語心哉!”

  漁者謂樵者曰:“子知觀天地萬物之道乎?”
  樵者曰:“未也,愿聞其方?!?br>  漁者曰:“夫所以謂之觀物者,非以目觀之也;非觀之以目,而觀之以心也;非觀之以心,而觀之以理也。天下之物,莫不有理焉,莫不有性焉,莫不有命焉。所以謂之命者,至之而后也;所以謂之性者,盡之而后可知也;所以謂之命者,至之而后可知也。此三知者,天下之真知也,雖圣人無以過之也。而過之者,非所以謂之圣人也。夫鑒之所以能為明者,謂其能不隱萬物之開也;雖然鑒之能不隱萬物之形,未若水之能一萬物之形也;雖然水之能一萬物之形,又未若圣人之能一萬物情也。圣人之所以能一萬物之情者,謂其圣人之能反觀也。所以謂之反觀者,不以我觀物也。不以我觀物者,以物觀物之謂也。既能以物觀物,又安有我于其間哉?是知我亦人也,人亦我也,我與人皆物也。此所以能用天下之目為己之目,其目無所不觀矣;用天下耳為己之耳,其耳無所不聽矣;天下之口為己之口,其口無所不言矣;用天下之心為己之心,其心無所不謀矣。夫天下之觀,其于見也,不亦高乎!天下之所,其于聞也,不亦遠乎!天下之言,其于論也,不亦高乎?天下之謀,其于樂也,不亦大乎!夫其見至廣,其聞至遠,其論至高,其樂至大,能為至廣、至遠、至高、至大之事,而中無一為焉,豈不謂至神至圣者乎?非唯一時之天下謂之至神至圣者乎,而千萬世之天下謂之至神至圣者乎?過此以往,來之或知也己?!?/p>

  樵者問漁者曰:“子以何道而得魚?”
  曰:“吾以六物具而得魚?!?br>  曰:“六物具也,豈由天乎?”
  曰:“具六物而得魚者,人也。具六物而所以得魚者,非人也?!?br>  樵者未達,請問其方。
  漁者曰:“六物者,竿也,綸也,浮也,沉也,鉤也,餌也。一不具,則魚不可得。然而六物具而不得魚者,非人也。六物具而不得魚者有焉,未有六物不具而得魚者也。是知具六物者,人也。得魚與不得魚,天也。六物不具而不得魚者,非天也,人也?!?br>  樵者曰:“人有禱鬼神而求福者,??啥\而求耶?求之而可得耶?敢問其所以?!?br>  曰:“語善惡者,人也,福禍者,天也。天道福善而禍淫,鬼神豈能違天乎?自作這咎,固難逃己;天降之災(zāi),禳之奚益?修德積善,君子常分。安有余事于其間哉!”
  樵者曰:“有為善而遇禍,有為福而獲福者,何也?”
  漁者曰:“有幸與不幸也。幸不幸,命也;當(dāng)不當(dāng),分也。一命一分,人其逃乎?”
  曰:“何謂分?訶謂命?”
  曰:“小人之遇福,非分也,有命也;當(dāng)?shù)?,分也,非命也。君子之遇禍,非分也,有命也;?dāng)福,分也,非命也?”
  漁者謂樵者曰:“人之所謂親,莫如父子也;人之所謂疏,莫如路人也。利害在心,則父子過路人遠矣。父子之道,天性也。利害猶或奪之,況非天性者乎?夫利害之移人,如是之深也,可不慎乎?路人之相逢則過之,固無相害之心焉,無利害在前故也。有利害在前,則路人與父子,又奚擇焉?路人之能相交以義,又何況父子之親乎!夫義者,讓之本也;利者,爭之端也讓則有仁,爭則有害。仁與害,何相去之遠也!堯、舜亦人也,桀、紂亦人也。人與人同,而仁與害異爾。仁因義而起,害因利而生。利不以義,則臣弒其君者有焉,子弒其父者有焉。豈若路人之相逢,一目而交袂于中逵者哉!”
  樵者謂漁者曰:“吾嘗負薪矣,舉百斤而無傷吾之身,加十斤則遂傷吾之身,敢問何哉?”  漁者曰:“樵則吾不知之矣。以吾之事觀之,則易地皆然。吾嘗釣而得大魚,與吾交戰(zhàn)。欲棄之,則不能舍;欲取之,則未能勝。終日而后獲,幾有沒溺之患矣。非直有身傷之患耶!吾之貪魚,亦何以異子之貪薪乎!”
樵者嘆曰:“吾而今而后,知量力而動者、智矣哉!”
樵者謂漁者曰:“子可謂知易之道矣,吾也問易有太極,太極何物也?”
  曰:“無為之本也”。
  曰:“太極生兩儀,兩儀天地之謂乎?”
曰:“兩儀,天地之祖也,非止為天地而已也。太極分而為二,先得一為一,后得一為二。一二謂兩儀?!?br>曰:“兩儀生四象,四象何物也?”
曰:“四象謂陰陽剛?cè)?。有陰陽然后可以生天,有剛?cè)崛缓罂梢陨?。立功之本,于斯為極”。
曰:“四象生八卦,八卦何謂也?”
曰:“謂乾、坤、離、坎、兌、艮、震、巽、之謂也,迭相盛衰終始于其間矣。因而重之,則六十四由是而生也,而易之道始備矣”。
樵者問漁者曰:“復(fù)何以見天地之心乎?”
曰:“先陽已盡,后陽始生,則天地始生之際。中則當(dāng)日月始周之際,末則當(dāng)星辰始終之際。萬物死生,寒署代謝,晝夜變遷,非經(jīng)無以見之。當(dāng)天地窮極之所必變,變則通,通則久。故象言先王以至日閉關(guān),商旅不行,后不省方,順天故也?!?br>樵者謂漁者曰:“無妄,災(zāi)也。敢問何故?”
曰:“妄則欺他,得之必有禍,斯有妄也。順天而動,有禍及者,非禍也,災(zāi)也。猶農(nóng)有思豐而勤稼穡者,其荒也,不亦禍乎?農(nóng)有勤稼穡而復(fù)敗諸水旱者,其荒也,不亦災(zāi)乎?故象言先王以茂對時育萬物,貴不妄也”。
樵者問曰:“姤,何也?”
曰:“姤,遇也,柔遇剛也,與夫正反。夫始逼壯,姤始遇壯,陰始遇陽,故稱姤,天地之心,亦可見矣。圣人以德化及此,罔有不昌。故象言施命告四方,履霜之慎,其在此也?!?br>漁者謂樵者曰:“春為陽始,夏為陽極;秋為陰始,冬為陰極。陽始則溫,陽極則熱;陰始則涼,陰極則寒。溫則生物,熱則長物,涼則收物,寒則殺物。皆一氣別而為四焉。其生萬物也亦然。”樵者問漁者曰:“人之所以能靈于萬物者,何以知其然耶?”
漁者對曰:“謂其目能收萬物之色,耳能收萬物之聲,鼻能收萬物之氣,口能收萬物之味。聲色氣味者,萬物之體也。目耳鼻口者,萬人之用也。體無定用,惟變是用;用無定體,惟化是體。體用交而人物之道于是乎備矣。然則人亦物也,對亦人也。有一物之物,有十物之物,有百物之物,有千物之物,有萬物之物,有億物之物,有兆物之物。生一一之物,當(dāng)兆物之物,豈非人乎?有一人之人,有十人之人,有百人之人,有千人之人,有萬人之人,有億人之人,有兆人之人。生一一之人,當(dāng)兆人之人者,豈非圣乎?是知人也者,物之至者也;圣也是者,人之至者也。物之至者,始得謂之物之物也;人之至者,始得謂之人之人也。夫物之至者,至物之謂也;而人之至者,至人之謂也。以一至物而當(dāng)一至人,則非圣而何?人謂之不圣,則吾不信也。何哉?謂其能以一心觀萬心,一身觀萬身,一物觀萬物,一世觀萬世者焉;又謂其能以上識天時,下盡地理,中盡物情,通照人事者焉;又謂其能以彌綸天地,出入造化,進退今古,表里人物者焉。噫!圣人者,非世世而效圣焉,吾不得而目見之也。雖然吾不得而目見之,察其心,觀其跡,探其體,潛其用,雖億萬年亦可以理知之也。人或告我曰:“天地之外,別有天地萬物,異乎此天地萬物。則吾不得而知己。非唯吾不得而知之也,圣人亦不得而不知之也。凡言知者,謂其心得而知之也。言言者,謂其口得而言之也。既心尚不得而知之,口又惡得而言之乎?以心不可得知而知之,是謂妄知也;以口不可得言而言之,是謂妄言也。吾又安能從妄人而行妄知妄言者乎?”
漁者謂樵曰:“仲尼有言曰:殷因于夏禮,所捐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捐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夫如是,則何止于百世而己哉!億千萬世,皆可得而知之也。人皆知仲尼之為仲尼,不知仲尼之所以為仲尼,則舍天地將奚之焉?人皆知天之為天地,不知天地之所以為天地。不欲知天地之所以為天地則己,如其必欲知天地之所以為天地,則舍動靜將奚之焉?夫一動一靜者,天地至妙者歟?夫一動一靜之間者,天地人至妙至妙者歟?是知仲尼之所以能盡三才之道者,謂其行無轍跡也。故有言曰:'予欲無言’,又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其此之謂與?”
漁者謂樵者曰:“大哉!權(quán)之與變乎?非圣人無以盡之。變?nèi)缓笾斓刂L,權(quán)然后知天下之輕重。消長,時也;輕重,事也。時有否泰,事有損益。圣人不知隨時否泰之道,奚由知變之所為乎?圣人不知隨時損益之道,奚由知權(quán)之所為乎?運消長者,變也;處輕重者,權(quán)也。是知權(quán)之與變,圣人之一道耳。”樵者問漁者曰:“人謂死而有知,有諸?”
曰:“有之。”
曰:“何以知其然?”
曰:“以人知之?!?br>曰:“何者謂之人?”
曰:“目耳鼻口心膽脾腎之氣全,謂之人。心之靈曰神,膽之靈曰魄,脾之靈曰魂,腎之靈曰精;心之神發(fā)乎目,則謂之視;腎之精發(fā)乎耳,則謂之聽;脾之魂發(fā)乎鼻,則謂之臭;膽之魄發(fā)乎口,則謂之言。八者具備,然后謂之人。夫人也者,天地萬物之秀氣也。然而亦有不中者,各求其類也。若全得人類,則謂之曰全人之人。夫全類者,天地萬物之中氣也,謂之曰全德之人也。全德之人者,人之人者也,謂其氣行;人之死也,謂其形返。氣行則神魂交,形返則精魄存。神魂行于天,精魄返于地。行于天,則謂之曰陽行;返于地,則謂之曰陰返。陽行則晝見而夜伏者也,陰返則夜見而晝伏者也。是故,知日者月之形也,月者日之影也,陽者陰之形也,陰者陽之影也,人者鬼之形也,鬼者人之影也。人謂鬼無形而無知者,吾不信也?!?br>樵者問漁者曰:“小人可絕乎?”
曰:“不可。君子稟陽正氣而生,小人稟陰邪氣而生。無陰則陽不成,無小人則君子亦不成,唯以盛衰乎其間也。陽六分,則陰四分;陰六分,則陽四分。陽陰相半,則各五分矣。由是知君子小人之時有盛衰也。治世則君子六分。君子六分,則小人四分,小人固不勝君子矣。亂世則反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謂各安其分也。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夫不夫,婦不婦,謂各失其分也。此則由世治世亂使之然也。君子常行勝言,小人常言勝行。故世治則篤實之士多,世亂則緣飾之士眾。篤實鮮不成事,緣飾鮮不敗事。成多國興,敗多國亡。家亦由是而興亡也。夫興家與興國之人,與亡國亡家之人,相去一何遠哉!”
樵者問漁者曰:“人所謂才者,有利焉,有害焉者,何也?”漁者曰:“才一也,利害二也。有才之正者,有才之不正者。才之正者,利乎人人而及乎身者也團之不正者,利乎身而害乎人者也?!?br>曰:“不正,則安得謂之才?”
曰:“人所不能而能之,安得不謂之才?圣人所以惜乎才之難者,謂其能成天下之事而歸之正者寡也。若不能歸之以正,才則才矣,難乎語其仁也。譬猶藥之療疾也,毒藥亦有時而用也??梢欢豢稍僖玻灿鷦t速也,不已則殺人矣。平藥則常日用之可也,重疾非所以能治也。能驅(qū)重疾而無害人之毒者,古今人所謂良藥也。《易》曰:'大君有命,開國承家,小人勿用’。如是,則小人亦有時而用之。時平治定,用之則否?!对姟啡ィ?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湫∪酥藕?!”
樵者謂漁者曰:“國家之興亡,與夫才之邪正,則固得聞命矣。然則何不擇其人而用之?”
漁者曰:“擇臣者,君也;擇君者,臣也。賢愚各從其類而為。奈何有堯舜之君,必有堯舜之臣;有桀紂之君,而必有桀紂之臣。堯舜之臣,生乎桀紂之世,猶桀紂之臣。生于堯舜之世,必非其所用也。雖欲為禍為福,其能行乎?夫上之所好,下必好之。其若影響,豈待驅(qū)率而然耶?上好義,則下必好義,面晃義者遠矣;上好利,下必好利,而不利者遠矣。好利者眾,則天下日削矣;好義者眾,則天下日盛矣。日盛則昌,日削則亡。盛之與削,昌之與亡,豈其遠乎?在上之所好耳。夫治世何嘗無小人,亂世何嘗無君子,不用則善惡何由而行也?!遍哉咴唬骸吧迫顺9?,而不善人常眾;治世常少,亂世常多,何以知其然耶?”
曰:“觀之于物,何物不然?譬諸五谷,耘之而不苗者有矣。蓬莠不耘而猶生,耘之而求其盡也,亦未如之何矣!由是知君子小人之道,有自來矣。君子見善則喜之,見不善則遠之;小人見善則疾之,見不善則喜之。善惡各從其類也。君子見善則就之,見不善則違之;小人見善則違之,見不善則就之;君子見義則遷,見利則止;小人見義則止,見利則遷。遷義則利人,遷利則害人。利人與害人,相去一何遠耶?家與國一也,其興也,君子常多而小人常鮮。其亡也,小人常多而君子常鮮。君子多而去之者,小人也;小人多而去之者,君子也。君子好生,小人好殺;好生則世治,好殺則世亂。君子好義,小人好利。治世則好義,亂世則好利。其理一也?!?br>釣者談已,樵者曰:“吾聞古有伏羲,今日如睹其面焉。”拜而謝之,及旦而去。

【原文】

漁者垂釣于伊水之上。樵者過之,弛擔(dān)息肩,坐于磐石之上,而問于漁者,曰:“魚可鉤取乎?”

曰:“然?!?/p>

曰:“鉤非餌可乎?”

曰:“否。”

曰:“非鉤也,餌也。魚利食而見害,人利魚而蒙利,其利同也,其害異也。敢問何故?”

漁者曰:“子樵者也,與吾異治,安得侵吾事乎?然亦可以為子試言之。彼之利,猶此之利也;彼之害,亦猶此之害也。子知其小,未知其大。魚之利食,吾亦利乎食也;魚之害食,吾亦害乎食也。

子知魚終日得食為利,又安知魚終日不得食為害?如是,則食之害也重,而鉤之害也輕。子知吾終日得魚為利,又安知吾終日不得魚而為害也?如是,則吾之害也重,魚之害也輕。以魚之一身,當(dāng)人之一食,則魚之害多矣;以人之一身,當(dāng)魚之一食,則人之害亦多矣。又安知釣乎大江大海,則無易地之患焉?

魚利乎水,人利乎陸,水與陸異,其利一也;魚害乎餌,人害乎財,餌與財異,其害一也。又何必分乎彼此哉!子之言,體也,獨不知用爾。

【譯文】

漁者垂釣于伊水之邊。有一樵者路過,放下柴擔(dān)休息,坐在旁邊的大石上,問魚者:“能釣到魚嗎?”

答:“能。”

問:“魚鉤上不放魚餌能釣到嗎?”

答:“不能。”

問:“看來釣到魚的不是魚鉤而是魚餌。魚因吃食而受害,人因吃魚而受利,這兩件事都與吃有關(guān),導(dǎo)致的結(jié)果卻不一樣。請問這是為什么?”

漁者說:“你是打柴的,與我的職業(yè)不一樣,又怎么能知道我的事呢?然而我可以試著給你解釋一下。魚因為吃而得到的好處和我因為吃而得到的好處是一樣的,魚因為吃而受到的傷害和我因為吃而受到的傷害也是一樣的。

你只知其一,未知其二。魚受利于食,我也受利于食,魚受害于食,我也受害于食。你只知道魚每天有食吃是好事,又怎知魚如果無食吃就是壞事呢?如此認為,那么食物給魚帶來的害處會變重,而釣魚對魚造成的害處卻會變輕。你只知道我能釣到魚是好事,又怎知我若釣不到魚就是壞事呢?如此認為,那么我因釣魚受到的害處會變重,而魚因為被釣受到的害卻會變輕。

為什么這樣說,若以魚為本,人吃了魚,則魚受到了傷害;若以人為本,以魚為食,則人也會受到傷害。因為在大江大海里釣魚,是多么的危險???

魚生活在水里,人生活在陸地,水與陸地不同,受益的性質(zhì)一樣。魚受害于餌,人受害于財,餌與財不同,受害的性質(zhì)一樣,又何必分出彼此呢!你能問到實質(zhì)問題,還不能看透事物表象?!?/p>

(體、用是古典哲學(xué)中的一種辯證關(guān)系,“體”表示事物的本質(zhì)、本性或本體,“用”表示事物的作用、發(fā)展變化或結(jié)果。)

【原文】

樵者又問曰:“魚可生食乎?”

曰:“烹之可也?!?/p>

曰:“必吾薪濟子之魚乎?”

曰:“然?!?/p>

曰:“吾知有用乎子矣?!?/p>

曰:“然則子知子之薪,能濟吾之魚,不知子之薪所以能濟吾之魚也。薪之能濟魚久矣,不待子而后知。茍世未知火之能用薪,則子之薪雖積丘山,獨且奈何哉?”

樵者曰:“愿聞其方?!?/p>

曰:“火生于動,水生于靜。動靜之相生,水火之相息。水火,用也;草木,體也。用生于利,體生于害。利害見乎情,體用隱乎性。一性一情,圣人能成子之薪。猶吾之魚,微火則皆為腐臭敗壞,而無所用矣,又安能養(yǎng)人七尺之軀哉?”

【譯文】

樵者又問:“魚能生吃嗎?”

答:“煮熟之后可以吃?!?/p>

問:“那必然用我的柴煮你的魚了?”

答:“當(dāng)然。”

問:“那我知道了,我的柴因你的魚而發(fā)生了變化?!?/p>

答:“你知道你的柴能煮我的魚,可你不知道你的柴為什么能煮我的魚。用柴煮魚的方法早就有了,在你之前人們就知道,可世人卻不知道柴的作用得益于火。如果沒有火,你的柴就是堆積如山又有何用呢?!?/p>

樵者:“愿意聽你說其中的道理?!?/p>

漁者:“火的作用體現(xiàn)在動,水的作用體現(xiàn)在靜。動靜相生(物質(zhì)世界產(chǎn)生的源頭),水火相息(相互之間的作用超過臨界點)。水火結(jié)合可以被利用,要以草木為體。用,生于利,體,生于害(對火可以利用而言,是好事。但對于草木被燒來說卻是壞事——凡事都有兩面性)。利與害表現(xiàn)在感情上,體與用隱藏于性情中(好和壞取決于個人所處的環(huán)境和視角,利和用卻是每個物體都具備的性質(zhì))。一性一情(同一事物的不同表現(xiàn)),只有圣人(得道)才懂得其中的智慧。

就像用你的柴煮我的魚,如果柴太少,魚就煮不熟,它們又怎么能夠為我所用呢?(原本有用的東西,因為條件不夠成熟就失去利用的價值了)

【原文】

樵者曰:“火之功大于薪,固已知之矣。敢問善灼物,何必待薪而后傳?”

曰:“薪,火之體也。火,薪之用也。火無體,待薪然后為體;薪無用,待火然后為用。是故凡有體之物,皆可焚之矣?!?/p>

曰:“水有體乎?”

曰:“然?!?/p>

曰:“火能焚水乎?“

曰:“火之性,能迎而不能隨,故滅。水之體,能隨而不能迎,故熱,是故有溫泉而無寒火,相息之謂也。”

曰:“火之道生于用,亦有體乎?”

曰:“火以用為本,以體為末,故動。水以體為本,以用為末,故靜。是火亦有體,水亦有用也。故能相濟,又能相息,非獨水火則然,天下之事皆然。在乎用之何如爾?!?/p>

【譯文】

樵者問:“火的功能來源于柴,我已經(jīng)知道了。那為什么易燃物還需要柴來引燃呢?”

答:“柴是火的本體,火是柴的作用?;鸨緹o體,通過柴燃燒后才有了體。柴本無作用,待火燒起來后才變得有用。因此,凡是有具體形狀的物體,都可以燃燒?!?/p>

問:“水有體嗎?”

答:“有?!?/p>

問:“水能燃燒?”

答:“火的性質(zhì),決定了遇水后只能與之對立而不能與之相隨,相隨就要熄滅(要么對立燒水,要么相隨被熄滅);水的性質(zhì),決定了遇火后之能與之相隨而不能與之相對立,對立就會變熱。(要么相隨滅火,要么對立變熱)因此有熱水而無涼火,就是因為萬物之間相息相克的原因?!?/p>

問:“火的功能體現(xiàn)在用上,它有體嗎?

答:“對人來說,火的意義體現(xiàn)在用上,因此它的本性就不那么重要了,所以火是動的。水的意義體現(xiàn)在滋育萬物上,另作它用并不會改變它的性質(zhì),所以水是靜的。

因此,火有用也有體,水有體也有用,二者既相濟又相息。不止水火,天下的事物都如此,就在于你如何應(yīng)用?!保ㄌ煜录葻o無用之人,也無無用之事,利害取舍,一念之間)

【原文】

樵者曰:“用可得聞乎?”

曰:“可以意得者,物之性也??梢匝詡髡?物之情也??梢韵笄笳?物之形也。可以數(shù)取者,物之體也。用也者,妙萬物為言者也,可以意得,而不可以言傳?!?/p>

曰:“不可以言傳,則子惡得而知之乎?”

曰:“吾所以得而知之者,固不能言傳,非獨吾不能傳之以言,圣人亦不能傳之以言也?!?/p>

曰:“圣人既不能傳之以言,則六經(jīng)非言也耶?”

曰:“時然后言,何言之有?”

樵者贊曰:“天地之道備于人,萬物之道備于身,眾妙之道備于神,天下之能事畢矣,又何思何慮!吾而今而后,知事心踐形之為大。不及子之門,則幾至于殆矣。”

乃析薪烹魚而食之飫,而論《易》。

【譯文】

問:“'用’又是什么意思呢?”

答:“可以意識到的,是事物的本性;可以用語言描述的,是事物的表現(xiàn);可以用眼觀察的,是事物的形狀;可以推理的,是事物的本質(zhì)。這些都是事物的屬性。'用’的表現(xiàn),針對事物而言變化無窮,這種感覺只可意會,無法用語言表達?!?/p>

問:“不可以言傳,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答:“我的確是知道的,也理解到這些東西的確是無法言傳,并非我一人不能言傳,圣人也不能用語言來解釋其中的道理?!?/p>

問:“圣人都不能用語言來傳授,那《六經(jīng)》也不是用語言傳授的?”

答:“那是后人編的,誰知道當(dāng)時圣人到底說了什么?”

樵者聞聽,贊嘆說:“把天地的道理用在人生中,萬物的道理用于生活中,事物變化的道理牢記在心中,天下就沒有應(yīng)對不了的問題,如此一來,就不再煩惱憂愁!我從今天開始,才知道事物的變化如此之微妙,如果沒有遇見你,此生真是白活了?!?/p>

于是,樵者解開柴火煮魚。

二人吃飽之后開始論《易》。

【原文】

漁者與樵者游于伊水之上。漁者嘆曰:“熙熙乎萬物之多,而未始有雜.吾知游乎天地之間,萬物皆可以無心而致之矣。非子則吾孰與歸焉?”

樵者曰:“敢問無心致天地萬物之方?”

漁者曰:“無心者,無意之謂也。無意之意,不我物也。不我物,然后定能物物?!?/p>

曰:“何謂我,何謂物?”

曰:'以我徇物,則我亦物也;以物徇我,則物亦我也。我物皆致,意由是明。天地亦萬物也,何天地之有焉?萬物亦天地也,何萬物之有焉?萬物亦我也,何萬物之有焉?我亦萬物也,何我之有焉?何物不我?何我不物?如是則可以宰天地,可以司鬼神。而況于人乎?況于物乎?”

【譯文】

漁、樵二人游玩于伊水之上。

漁者感嘆說:“人人看世上萬物,紛雜繁亂。而我卻知道游戲于天地之間,可以用無心來面對。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又能與誰談經(jīng)論道呢?”

問:“請問如何以無心來了解萬物?”

答:“無心就是無意(不僅僅依照思維分析和判斷,更多地來自潛意識。),無意就是不把我與物分開,然后物物之間的道理就相通了(天人合一,萬物同源)?!?/p>

問:“什么是我?什么是物?”

答:“以萬物為標準,則我就是萬物。以我為標準,則萬物也是我。接受我與物的性質(zhì)一樣這個概念,物我相互轉(zhuǎn)換,就能夠理解天地也是萬物的道理。

天地存在于何處?萬物就是天地。萬物存在于何地?萬物就是我,我也是萬物。我存在于何處?萬物與我有何區(qū)別?我與萬物有何區(qū)別?

內(nèi)心生出這樣的意識,可以主宰天地,號令鬼神。你還會被人生的煩惱憂愁束縛嗎?還會放不下那些求之不得的外物嗎?”

【原文】

樵者問漁者曰:“天何依?”

曰:“依乎地?!?/p>

問:“地何附?”

曰:“附乎天?!?/p>

問:“然則天地何依何附?”

曰:“自相依附。天依形,地附氣。其形也有涯,其氣也無涯。有無之相生,形氣之相息。終則有始,終始之間,其天地之所存乎?

天以用為本,以體為末;地以體為本,以用為末。利用出入之謂神,名體有無之謂圣。唯神與圣,能參乎天地者也。小人則日用而不知,故有害生實喪之患也。

夫名也者,實之客也;利也者,害之主也。名生于不足,得喪于有余。害生于有余,實喪于不足。此理之常也。養(yǎng)身者必以利,貪夫則以身循利,故有害生焉。立身必以名,眾人則以身循名,故有實喪焉。

竊人之財謂之盜,其始取之也,唯恐其不多也,及其敗露也,唯恐其多矣。夫賄之與贓,一物也,而兩名者,利與害故也。竊人之美謂之徼,其始取之也,唯恐其不多也。及其敗露,唯恐其多矣。夫譽與毀,一事也,而兩名者,名與實故也。凡言朝者,萃名之地也;市者,聚利之地也。能不以爭處乎其間,雖一日九遷,一貨十倍,何害生實喪之有耶?

是知爭也者,取利之端也;讓也者,趨名之本也。利至則害生,名興則實喪。利至名興,而無害生實喪之患,唯有德者能之。天依地,地附天,豈相遠哉!”

【譯文】

問:“天依靠什么?”

答:“天依靠于地?!?/p>

問:“地依賴于什么?”

答:“地依賴于天。”

問:“那天地又依附于什么?”

答:“相互依附。天依靠于地形,地依賴于天氣。其地形有邊際,其天氣無邊際。有與無相生,形與氣相息。有始就有終,有終就有始,天與地就存在于終始之間。

天以它的作用為主,形體為次;地以它的形體為主,作用為次。能夠揚長避短就可以稱作神,能夠看淡名利就可稱作圣。理解了這個道理,才能領(lǐng)悟天地的規(guī)律。德行淺薄的人看似忙碌卻絲毫不知其中的道理,所以才會有各種隱患存在其中。

名譽是只是人生的點綴,利益才是害人的根源。名譽產(chǎn)生于不知足,利益變質(zhì)于貪婪。禍患產(chǎn)生于貪婪,幸福埋沒于不知足。這些都是常理。人活于世必須要有一定的物質(zhì)基礎(chǔ),但是貪婪的人卻總是追逐需求之外的更多利益,因此就會有危害產(chǎn)生。

想出人頭地必須有名,所以世人都爭強好勝,如此便會失德。竊人財物稱之為盜。偷盜之時,唯恐東西偷的少,等到敗露后,又恐東西多定罪大。

受賄與贓物,都是一種物品,可卻有兩種名稱,是因為對利與害的不同心態(tài)。竊人名譽稱之抄襲,侵占的時后嫌少,事情敗露時又后悔侵占的太多。

名譽加身和名譽掃地,都是名譽,卻有兩種結(jié)果,是因為看重虛名還是看重實質(zhì)導(dǎo)致的。

朝堂之上,是在乎聲譽的地方;集貿(mào)市場,是聚利的地方。如果能不以爭名奪利的心態(tài)居其中,雖然一日官升三級,一日獲利百倍,其中的風(fēng)險又怎能傷害得了你呢?

因此就可知道,爭是奪利的開始;表面的禮讓,只是為了獲取虛名。這樣得到的利益往往會帶來禍患,獲取的名譽也只是徒有虛表。既能得到利益又能名揚天下而且沒有禍患產(chǎn)生,只有厚德之人才能做到吧。

天依地,地附天,其中的奧妙太深遠了!”

【原文】

漁者謂樵者曰:“天下將治,則人必尚行也;天下將亂,則人必尚言也。尚行,則篤實之風(fēng)行焉;尚言,則詭譎之風(fēng)行焉。天下將治,則人必尚義也;天下將亂,則人必尚利也。尚義,則廉讓之風(fēng)行焉;尚利,則攘奪之風(fēng)行焉。

三王,尚行者也;五霸,尚言者也。尚行者必入于義也,尚言者必入于利也。義利之相去,一何如是之遠耶?是知言之于口,不若行之于身,行之于身,不若盡之于心。言之于口,人得而聞之,行之于身,人得而見之,盡之于心,神得而知之。人之聰明猶不可欺,況神之聰明乎?

是知無愧于口,不若無愧于身,無愧于身,不若無愧于心。無口過易,無身過難,無身過易,無心過難。既無心過,何難之有!吁,安得無心過之人,與之語心哉!”

【譯文】

漁者說:“天下得到治理的時候,人民必然注重自己的言行;天下將要動亂的時候,民眾必然謠言四起。注重言行,則誠實之風(fēng)盛行;信謠傳謠,則詭詐之風(fēng)盛行。天下得到治理的時候,人民必然崇尚仁義;天下將要動亂的時候,人民必然崇尚利益。

崇尚仁義,則謙虛之風(fēng)盛行;崇尚利益,則爭奪之風(fēng)盛行。

三王時代,人民注重言行;五霸時代,鄉(xiāng)間謠言四起。注重言行必注重仁義,信謠傳謠必看重利益。仁義與利益之間,一念之差就會導(dǎo)致性質(zhì)變化?(天下治理與天下大亂就是正念與邪念誰占上風(fēng)的結(jié)果)

所以,把道理掛在嘴上,不如在一舉一動中踐行,在一舉一動踐行,不如把它了然于心。道理出于口,人得以聽到;道理現(xiàn)于舉止,人得以見到;道理發(fā)自于心,神得以知道(自然而然的與“道”同行)。以人的聰明都不可以欺騙,更何況神的智慧?

因此無愧于口,不如無愧于身;無愧于身,不如無愧于心。無愧于身比無愧于口難;無愧于心比無愧于身難。(說到不如做到,做到不如知“道”)如果心中無愧,還有什么災(zāi)禍發(fā)生?

唉!難得找個內(nèi)心清凈的人,與之交心談暢??!”

【原文】

漁者謂樵者曰:“子知觀天地萬物之道乎?”

樵者曰:“未也。愿聞其方。”

漁者曰:“夫所以謂之觀物者,非以目觀之也,非觀之以目,而觀之以心也;非觀之以心,而觀之以理也。

天下之物,莫不有理焉,莫不有性焉,莫不有命焉。

所以謂之理者,窮之而后可知也;所以謂之性者,盡之而后可知也;所似謂之命者,至之而后可知也。此三知也,天下之真知也,雖圣人無以過之也。而過之者,非所以謂之圣人也。

夫鑒之所以能為明者,謂其能不隱萬物之形也。雖然鑒之能不隱萬物之形,未若水之能一萬物之形也。雖然水之能一萬物之形,又未若圣人之能一萬物情也。圣人之所以能一萬物之情者,謂其圣人之能反觀也。

所以謂之反觀者,不以我觀物也。不以我觀物者,以物觀物之謂也。又安有我于其間哉?是知我亦人也,人亦我也。我與人皆物也。此所以能用天下之目為己之目,其目無所不觀矣。用天下之耳為己之耳,其耳無所不聽矣。用天下之口為己之口,其口無所不言矣。用天下之心為己之心,其心無所不謀矣。

夫天下之觀,其于見也,不亦廣乎!天下之聽,其于聞也,不亦遠乎!天下之言,其于論也,不亦高乎?天下之謀,其于樂也,不亦大乎!夫其見至廣,其聞至遠,其論至高,其樂至大,能為至廣、至遠、至高、至大之事,而中無一為焉,豈不謂至神至圣者乎?

非唯吾謂之至神至圣者乎,而天下謂之至神至圣者乎?非唯一時之天下謂之至神至圣者乎,而千萬世之天下謂之至神圣者乎?過此以往,來之或知也已?!?/p>

【譯文】

漁者問:“你知道觀察天地萬物變化的方法嗎?”

樵者:“不知道。愿聽你講。”

漁者說:“要想了解事物的變化,單純用眼睛是看不到的;因為眼睛看到的只是表象,所以還要用內(nèi)心來感受;不光是用內(nèi)心來感受,還要體察其中的規(guī)律。

天下萬物的存在,都有它的道理、本性和命運。所以用規(guī)律看待事物,悟透就會看到本質(zhì);以本性看待事物,盡善盡美可以接近真相;以生命看待事物,經(jīng)歷多了以后也可以明白。

此三知,是我們認識世界理解人生的終極方法,就連圣人也不得不用。如果不用這三種方法就可以“悟道”,就不能稱為圣人而是稱“神”了。

能夠看到事物本質(zhì)的人,是因為能夠不被事物的表象迷惑;雖然能夠不被事物的表象迷惑,卻不如水能化成萬物的形狀;雖然水能化成萬物的形狀,又不如“得道”之人能夠體察萬物的性情;“得道”之人所以能夠體察萬物的性情,在于他能反觀事物(打破認知局限)。

所謂反觀其物,就是不以我觀物(不把自己獨立于萬物之外)。不以我觀物,就是以物觀物(從本質(zhì)上說,我與物是一樣的)。

既然以物觀物,我在倆者之間又是什么角色呢?(我是誰?誰是我?只是思維的意識而已。)

因為我是人,人也是我,而我與人都是物。以這樣的認知面對事物就是用天下人的眼為我的眼,則無所不見;用天下人的耳為我的耳,則無所不聞;用天下人的口為我口,則無所不言;用天下人的心為我心,則無所不謀。(是為知彼知己)

如此觀天下,可見事物本質(zhì)!可聞深遠的道理!可論高知見解!可在談笑中運籌帷幄!

如此一來,人生所見至廣,所聞至遠,所論至精,所謀至密,而這其中卻沒有一項是刻意為之的,這種狀態(tài)不是至神至圣是什么?并非我一人把這種狀態(tài)稱為至神至圣,而是天下的人都稱這樣的人為至神至圣。也并非在一時天下人稱之為至神至圣,而是幾千萬年以后天下人仍然把這種人稱為至神至圣。

以此面對人生,便不會有想不通的問題?!?/p>

【原文】

樵者問漁者曰:“子以何道而得魚?”

曰:“吾以六物具而得魚?!?/p>

曰:“六物具也,豈由天乎?”

曰:“具六物而得魚者,人也。具六物而所以得魚者,非人也?!?/p>

樵者未達,請問其方。

漁者曰:“六物者,竿也,綸也.浮也,沉也,鉤也,餌也。一不具,則魚不可得。然而六物具而不得魚者,非人也。六物具而不得魚者有焉,未有六物不具而得魚者也。是知具六物者,人也。得魚與不得魚,天也。六物不具而不得魚者,非天也,人也?!?/p>

【譯文】

樵者問漁者:“ 你用什么方法釣到魚?”

答:“我用六種物具釣到魚?!?/p>

問:“六物具備,就能釣到魚嗎?”

答:“六物具備而釣上魚,是人力可以做到的。六物具備而釣不上魚,卻不是人能左右的?!?/p>

樵者不明白,請問其中的道理。

漁者說:“六物,指魚桿、魚線、魚漂、魚墜、魚鉤、魚餌。有一樣不具備,就不容易釣到魚。然而在六物具備卻釣不上魚的時候,這就不是人的原因了。

有六物具備而釣不上魚的時候,卻沒有六物不具備而釣上魚的時候。因此具備六物,是人力所能及的,釣上釣不上魚,則是天意。六物不具備而釣不上魚,則不是天意而是人為的。(條件成熟了,成不成功還要看天意;條件不成熟還想成功,是你想多了。)”

【原文】

樵者曰:“人有禱鬼神而求福者,??啥\而求耶?求之而可得耶?敢問其所以。”

曰:“語善惡者,人也;福禍者,天也。天道福善而禍淫,鬼神豈能違天乎?自作之咎,固難逃已;天之災(zāi),禳之奚益?修德積善,君子常分。安有余事于其間哉!”

樵者曰:“有為善而遇禍,有為惡而獲福者,何也?”

漁者曰:“有幸與不幸也。幸不幸,命也;當(dāng)不當(dāng),分也。一命一分,人其逃乎?”

曰:“何謂分?何謂命?”

曰:“小人之遇福,非分也,有命也;當(dāng)?shù)?分也,非命也。君子之遇禍,非分也,有命也;當(dāng)福,分也,非命也。”

漁者謂樵者曰:“人之所謂親,莫如父子也;人之所渭疏,莫如路人也。利害在心,則父子過路人遠矣。父子之道,天性也。利害猶或奪之,況非天性者乎?夫利害之移人,如是之深也,可不慎乎?路人之相逢則過之,固無相害之心焉,無利害在前故也。有利害在前,則路人與父子,又奚擇焉?路人之能相交以義,又何況父子之親乎!

夫義者,讓之本也;利者,爭之端也。 讓則有仁,爭則有害,仁與害,何相去之遠也!堯、舜亦人也。桀、紂亦人也,人與人同而仁與害異爾,仁因義而起,害因利而生。利不以義,則臣弒其君者有焉,子弒其父者有焉。豈若路人之相逢,一目而交袂于中逵者哉!”

【譯文】

樵者問:“常人喜歡通過祈禱鬼神而求福,福可以求到嗎?”

答:“言行善惡,是人為的因素;福報災(zāi)禍,是上天對人的行為做出的回應(yīng)。

天的規(guī)律是以福臨善,以禍臨惡,鬼神豈能違背?自己做的壞事,早晚一天會得到報應(yīng)。上天降下的災(zāi)禍,祈禱又有什么用?修德積善,是君子的本分,做人做事盡到本分,哪里還需要做這些虛頭巴腦的事!”

問:“世間常有行善的遇禍,行惡的獲福這種現(xiàn)象,為什么?”

答:“這是有幸與不幸的區(qū)別。幸與不幸,是命。遇與不遇,是分。命與分都是一種規(guī)律,人無法逃避?”

問:“什么是分?什么是命?”(分應(yīng)該指報應(yīng);命應(yīng)該指注定)

答:“壞人遇福,不是分是命,遇禍是分不是命;善人遇禍是命不是分,遇福是分不是命。(如果壞人遇福好人遇禍,那都是命中注定的;壞人遇禍好人遇福,則是生活中的所作所為導(dǎo)致的。這個觀點或許給人狡辯的感覺,如果把目光放長遠,就會知道善惡終會有報的)”

漁者對樵者說:“人與人之間的親情,莫過于父子;人與人之間的疏遠莫過于路人,如果在心里重視利益,父子之間也會變得像路人一樣疏遠。父子之間的親情,本屬于人的天性,因為利益都可能瓦解,更何況其它疏遠的關(guān)系呢?利益產(chǎn)生的禍害如此之深,不能不謹慎??!

路人相遇一過了之,并無相害之心,是因為沒有產(chǎn)生利益糾紛的原因。若有利益糾紛,路人也好,父子之間也罷,還能和諧相處嗎?反之,路人都可以以義相交,又何況父子血脈之親呢!

所謂義,是謙讓之本;利則是爭執(zhí)的開始。謙讓則生仁義,爭奪則生禍端。仁義與禍端帶來的結(jié)果相去甚遠。

堯、舜是人,桀、紂也是人。他們本質(zhì)上都一樣,卻因為崇尚仁義與貪圖利益而產(chǎn)生不同的表現(xiàn)。

仁慈因義氣而起,禍端因利益而生。因利忘義,就會有臣殺君、子殺父這種違背天理的事發(fā)生。路人相逢,也不可能只因為在人群之中多看了你一眼而一見如故?!?/p>

【原文】

樵者謂漁者曰:“吾嘗負薪矣,舉百斤而無傷吾之身,加十斤則遂傷吾之身.敢問何故?”

漁者曰:“樵則吾不知之矣。以吾之事觀之,則易地皆然。吾嘗釣而得大魚,與吾交戰(zhàn)。欲棄之,則不能舍,欲取之,則未能勝。終日而后獲,幾有沒溺之患矣。非直有身傷之患耶?魚與薪則異也,其貪而為傷則一也。

百斤,力分之內(nèi)者也,十斤,力分之外者也。力分之外,雖一毫猶且為害,而況十斤乎!吾之貪魚亦何以異子之貪薪乎!”

樵者嘆曰:“吾而今而后,知量力而動者,智矣哉!”

【譯文】

樵者問漁者:“我經(jīng)常扛柴,扛一百斤也傷不了我,再加十斤就傷了我,這是為什么?”

漁者答:“砍柴的事我不清楚,不能以此來論斷,就以我釣魚之事論證吧,因為天下之事蘊含的道理都是一樣的。我經(jīng)常釣到大魚,魚在水中與我較量。因為魚的力氣太大,我想放棄又不舍得,想得到它又不容易。用了很長時間把它釣上來之后,中途有好幾次溺水的危險。這與你遇到的問題有區(qū)別嗎?

釣大魚和多扛柴,內(nèi)容不一樣,卻都是因為貪心而導(dǎo)致危險的出現(xiàn)。

扛一百斤柴,是你力所能及的,再加十斤,則在你力所之外。力所之外,加一毫都是有害,何況十斤!我貪魚與你貪柴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嗎?”

樵者感嘆道:“從今以后,我知道做事量力而行(會借力發(fā)力)才是真正的智慧?!?/p>

【原文】

樵者謂漁者曰:“子可謂知易之道矣。吾也問:易有太極,太極何物也?”

曰:“無為之本也?!?/p>

曰:“太極生兩儀,兩儀天地之謂乎?”

曰:“兩儀,天地之祖也,非止為天地而已也。太極分而為二,先得一為一,后得一為二。一二謂兩儀。”

曰:“兩儀生四象,四象何物也?”

曰:“四象謂陰陽剛?cè)?。有陰陽然后可以生?有剛?cè)崛缓罂梢陨亍A⒐χ?于斯為極。”

曰:“四象生八卦,八卦何謂也?”

曰:“謂乾、坤、離、坎、兌、良、震、巽之謂也。迭相盛衰終始于其間矣。因而重之,則六十四卦由是而生也,而易之道始備矣。”

【譯文】

樵者問:“你是知易理的人。請問易有太極,太極是何物?”

答:“無為之本?!保?#39;道’的形態(tài))

問:“太極生兩儀,兩儀是天地的稱呼嗎?”

答:“兩儀,天地之祖,并非單指天地。太極一分為二,先得到的一為一,后得到的一為二,一與二叫做兩儀。”

問:“兩儀生四象,四象為何物?”

答:“四象就是陰陽剛?cè)?。陰陽可以生天,剛?cè)峥梢陨?。一切事物的根本,都來源于此?!?/p>

問:“四象生八卦。八卦是什么?”

答:“八卦就是乾、坤、離、坎、兌、艮、震、巽。是事物發(fā)展終始、盛衰的表現(xiàn)。兩兩相重,則六十四卦生出,易學(xué)之道就具備了?!?/p>

【原文】

樵者問漁者曰:“復(fù)何以見天地之心乎?”

曰:“先陽已盡,后陽始生,則天地始生之際。中則當(dāng)日月始周之際,末則當(dāng)星辰始終之際。萬物死生,寒署代謝,晝夜變遷,非此無以見之。當(dāng)天地窮極之所必變,變則通,通則久,故象言'先王以至日閉關(guān),商旅不行,后不省方’,順天故也?!?/p>

樵者謂漁者曰:“無妄,災(zāi)也。敢問何故?”

曰:“妄則欺他,得之必有禍,斯有妄也.順天而動,有禍及者,非禍也,災(zāi)也。猶農(nóng)有思豐而不勤稼稿者,其荒也,不亦禍乎?農(nóng)有勤稼穡而復(fù)敗諸水旱者,其荒也,不亦災(zāi)乎?故象言'先王以茂對時育萬物’,貴不妄也。”

樵者問曰:“姤,何也?”

曰:“姤,遇也。柔遇剛也,與夬正反。夬始逼壯,姤始遇壯,陰始遇陽,故稱姤焉。觀其姤,天地之心,亦可見矣。圣人以德化及此,罔有不昌。故象言'施命誥四方’,履霜之慎,其在此也。”

漁者謂樵者曰:“春為陽始,夏為陽極,秋為陰始,冬為陰極。陽始則溫,陽極則熱;陰始則涼,陰極則寒。溫則生物,熱則長物,涼則收物,寒則殺物。皆一氣別而為四焉。其生萬物也亦然?!?/p>

【譯文】

樵者問漁者:“如何見到天地的本性呢?”

答:“先陽耗盡,后陽出生(類似現(xiàn)在的奇點大爆炸假說)。然后天地開始出現(xiàn),變化到中期日月開始周行,變化到末期星辰顯現(xiàn)。萬物死生,寒暑代謝,晝夜變遷,無不遵循這個規(guī)律。

當(dāng)天地運行到終點必然要發(fā)生變化,變則通,通則久。(不得不感嘆,我們現(xiàn)在取得的任何成就,都是踩在前人的肩膀上采到的果實)所以《易》中象說:'先王到最后一日閉關(guān),哪兒也不去’,就是在順應(yīng)天地的規(guī)律?!?/p>

問:“無妄(卦名),屬于災(zāi),是什么原因?”

答:“妄是欺騙,得之必有禍,因此稱妄。順天意而行動,有禍秧及也不叫禍而叫災(zāi)。就像農(nóng)民想著豐收而不去護理莊稼,其結(jié)果荒蕪,不是禍是什么?農(nóng)民勤勞治理莊稼而遭水澇或干旱,其結(jié)果荒蕪,不是災(zāi)是什么?所以《易》中象言'先王以誠對萬物’,貴在實事求是?!?/p>

問:“姤(卦名),是什么?”

答:“姤是相遇。以柔遇剛。與夬卦相反。夬始強壯,姤由弱遇壯,由陰遇陽。故稱為姤。觀姤,可見天地哺養(yǎng)萬物之心。得道之人用德化解,其中的危險便不會繼續(xù)發(fā)展。

所以在《易》中象說:'后來的國君要適時施命于天下,引導(dǎo)修正民眾言行’。霜雪到了就要做好應(yīng)對寒冬的準備,就是這個道理”

漁者接著說:“春天是陽氣的開始,夏天是陽氣的極限;秋天是陰氣的開始,冬天是陰氣的極限。陽氣開始則天氣溫暖,陽氣極限則天氣暑熱;陰氣開始則天氣涼爽,陰氣極限則天氣寒冷。溫暖產(chǎn)生萬物,暑熱成長萬物;涼爽收藏萬物,寒冷肅殺萬物。

這只是天氣的四種變化。生于其中的萬物同樣也在這種變化中循環(huán)往復(fù)?!?/p>

【原文】

樵者問漁者曰:“人之所以能靈于萬物者,何以知其然耶?”

漁者對曰:“人之所以能靈于萬物者,謂其目能收萬物之色,耳能收萬物之聲,鼻能收萬物之氣,口能收萬物之味。

聲色氣味者,萬物之體也。目耳口鼻者,萬人之用也。體無定用,惟變是用。用無定體,惟化是體。體用交而人物之道于是乎備矣。

然則人亦物也,圣亦人也。有一物之物,有十物之物,有百物之物,有千物之物,有萬物之物,有億物之物,有兆物之物。生一一之物,當(dāng)兆物之物,豈非人乎!

有一人之人,有十人之人,有百人之人,有千人之人,有萬人之人,有億人之人,有兆人之人。生一一之人,當(dāng)兆人之人,豈非圣乎!

是知人也者,物之至者也。圣也者,人之至者也。物之至者,始得謂之物之物也。人之至者,始得謂之人之人也。夫物之物者,至物之謂也。人之人者,至人之謂也。以一至物而當(dāng)一至人,則非圣人而何?人謂之不圣,則吾不信也。

何哉?謂其能以一心觀萬心,一身觀萬身,一物觀萬物,一世觀萬世者焉。又謂其能以心代天意,口代天言,手代天功,身代天事者焉。又謂其能以上順天時,下應(yīng)地理,中徇物情,通盡人事者焉。又謂其能以彌綸天地,出入造化,進退今古,表里人物者焉。

噫,圣人者,非世世而效圣焉。吾不得而目見之也。雖然吾不得而目見之,察其心,觀其跡,探其體,潛其用,雖億萬千年亦可以理知之也。

人或告我曰:'天地之外,別有天地萬物,異乎此天地萬物?!瘎t吾不得而知之也。非唯吾不得而知之也,圣人亦不得而知之也。

凡言知者,謂其心得而知之也。言言者,謂其口得而言之也。既心尚不得而知之,口又惡得而言之乎?以不可得知而知之,是謂妄知也。以不可得言而言之,是謂妄言也。

吾又安能從妄人而行妄知妄言者乎!

【譯文】

樵著問漁者:“人比其它生物更具靈性,為什么?”

漁者回答:“因為人的眼能收萬物之色,耳能收萬物之聲,鼻能收萬物之氣,口能收萬物之味。聲色氣味,萬物之本,目耳鼻口,人人皆用。

物體本無固定的作用,而是通過不同的變化來體現(xiàn)不同的作用;作用也并不是只體現(xiàn)在一個物體上,而是與不同的物體產(chǎn)生聯(lián)系就有不同的作用。其中的變化因為人的意識參與而發(fā)生,于是在我們眼中變化多姿的世界就誕生了。

然而人也是物,圣人也是人。有一物、百物、千物、萬物、億物、兆物。同樣是“道”生的其中一物,卻可以分出萬物的,只有人。

有一人、百人、千人、萬人、億人、兆人。同樣是“道”生的其中一人,預(yù)測未知警示他人的,只有圣人。

因此知道人是物的定義者;圣人是人的“得道”者。

了解事物的最高境界是以物觀物,我們可以定義萬物,卻不要把自己凌駕于萬物之上;做人的最高境界是“得道”,得道的人雖然德行深厚,卻仍然把自己當(dāng)成普通的一人。

所以,把自己與萬物同等對待就是至物,把自己視為眾生中的普通一員就是有智慧的人。如此一來,就能夠以一物知萬物、以一人知萬人,這個境界除了圣人是做不到的。

有人說這樣的人還稱不上是圣人,我不信服。

為什么?

因為這樣的人能以一心觀萬心,以一身觀萬身,以一物觀萬物,以一世觀萬世;又能以心代天意,以口代天言,以手代天工,以身代天事;又能上識天時,下曉地理,中盡物情,通照人事;又能彌綸天地,出入造化,進退古今,表里如一。

唉!

圣人的品德這么高尚,卻不是每個人都會效仿的,至少我沒有親眼見過。但我通過觀察其心跡,探訪其行蹤,研究其表現(xiàn),體會其意義,卻能感受到這種人散發(fā)出“道”的氣息。

有人告訴我說,天地之外,還有另外的天地萬物,和此刻的天地萬物不一樣。

這個說法是真是假我不得而知。并非只有我不得而知,就連圣人也不得而知。

因為真正了解真相的人,必是感同身受由心而發(fā)。張口就來的,只不過是道聽途說信口雌黃罷了。

自己內(nèi)心都弄不明白,嘴里又能說出什么有價值的東西呢?

自己還沒弄明白的事就亂下結(jié)論的,叫做妄知。

說都說不明白的,叫做妄言。

我怎么會被妄人的妄知和妄言改變自己的原則呢?”

【原文】

漁者謂樵者曰:“仲尼有言曰: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夫如是,則何止于百世而已哉!億千萬世,皆可得而知之也。

人皆知仲尼之為仲尼,不知仲尼之所以為仲尼,不欲知仲尼之所以為仲尼則已,如其必欲知仲尼之所以為仲尼,則舍天地將奚之焉?人皆知天地之為天地,不知天地之所以為天地。不欲知天地之所以為天地則已,如其必欲知天地之所以為天地,則舍動靜將奚之焉?

夫一動一靜者,天地至妙者歟?夫一動一靜之間者,天地人至妙至妙者歟?是知仲尼之所以能盡三才之道者,謂其行無轍跡也。故有言曰:'予欲無言’,又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浯酥^與?”

漁者謂樵者曰:“大哉!權(quán)之與變乎?非圣人無以盡之。變?nèi)缓笾斓刂L,權(quán)然后知天下之輕重。消長,時也;輕重,事也。時有否泰,事有損益。圣人不知隨時否泰之道,奚由知變之所為乎?圣人不知隨時損益之道,奚由知權(quán)之所為乎?運消長者,變也;處輕重者,權(quán)也。是知權(quán)之與變,圣人之一道耳?!?/p>

【譯文】

漁者繼續(xù)對樵者說:“仲尼(孔子)說的好:'殷(商)繼承了夏禮,從他的變故中便可看出緣由;周繼承于殷禮,從他的變故中也可以看出緣由。以后繼承周禮的,即便是我不在了也可知道結(jié)局。’如此,何止百世而已!億千萬世,都可以知道。(不知變通,背道而為,結(jié)局不會有太大不同)

人都知道仲尼叫仲尼,卻不知道仲尼為什么叫仲尼。不想知道仲尼為什么叫仲尼也就罷了,若想知道仲尼為什么叫仲尼,有這閑工夫為何不去思考一下為什么天地可以長久呢?

人都知道天地為天地,卻不知道天地為什么為天地,不想知道天地為什么為天地也就罷了,若想知道天地為什么為天地,為什么不去思考一下動靜變化中的規(guī)律呢?

一動一靜之間,有著天地人的玄妙變化。因此,仲尼之所以能悟透三才之道(天道陰陽變化、地道剛?cè)岵?、人道仁義道德),并不是因為刻意為之,只是順從道法自然而已。

所以有人說:'仲尼什么也沒說?!终f:'天什么也沒說!但依然四時運行,百物出生?!懵犨^這樣的說法嗎?”(可以說出的真理已經(jīng)偏離真理的本意了,更何況聽的人因為認知和理解角度不同,怎能僅僅通過文字語言就可以認出真理呢?指向月亮的手只是路標,而不是月亮。)

漁者接著說:“世間萬物的變化多么神奇??!國家強盛與衰退的變化,并非圣人不能講清楚(因為講清楚了也改變不了什么)。通過權(quán)力交替可知天地的變化,掌權(quán)之后可知百姓的輕重。變化是需要時機的,輕重則是對待事物以及所處環(huán)境的態(tài)度。時機同時蘊含著機遇和風(fēng)險,而事物和環(huán)境都有積極與消極的一面。

圣人若不知隨機應(yīng)變之道,又怎知變化中隱藏的機會呢?圣人若不知得失之道,又怎知權(quán)力交替的原因呢?

時運順逆是正常的變化,分出輕重的是無法控制的欲望。

因此權(quán)力的交替,與圣人的修行是同一種道理,但卻不是一樣的選擇。”(失權(quán)是背道而馳,得道是順道而為,同為道的衍生物,選擇不同,結(jié)果不同。)

【原文】

樵者問漁者曰:“人謂死而有知,有諸?”

曰:“有之?!?/p>

曰:“何以知其然?”

曰:“以人知之?!?/p>

曰:“何者謂之人?”

曰:“目耳鼻口心膽脾腎之氣全,謂之人。心之靈曰神,膽之靈曰魄,脾之靈曰魂,腎之靈曰精。心之神發(fā)乎目,則謂之視;腎之精發(fā)乎耳,則謂之聽;脾之魂發(fā)乎鼻,則謂之臭;膽之魄發(fā)乎口,則謂之言。八者具備,然后謂之人。

夫人也者,天地萬物之秀氣也。然而亦有不中者,各求其類也。若全得人類,則謂之曰全人之人。夫全類者,天地萬物之仁人之謂也。唯全人,然后能當(dāng)之。

人之生也,謂其氣行,人之死也,謂其形返。氣行則神魂交,形返則精魄存。神行于天,精魄返于地。行于天,則謂之曰陽行;返于地,則謂之曰陰返。陽行則晝見而夜伏者也,陰返則夜見而晝伏者也。

是故,知日者月之形也,月者日之影也。陽者陰之形也,陰者陽之影也。人者鬼之形也,鬼者人之影也。人謂鬼無形而無知者,吾不信也?!?/p>

【譯文】

樵者問漁者:“都說人死后有靈魂存在,有這種事么?”

答:“有?!?/p>

問:“你從何而知?”

答:“從人的視角知道的。”

問:“什么是人?”

答:“目耳鼻口心膽脾腎之氣全的叫人。

心的靈魂稱神,

膽的靈魂稱魄,

脾的靈魂稱魂,

腎的靈魂稱精。

(中醫(yī)認為:心之靈稱神,肝之靈稱魂,脾之靈稱意,肺之靈稱魄,腎之靈稱精。這里有不同的見解,不知原文有誤?還是有此深意?)

心之神表現(xiàn)在目,稱為視;

腎之精表現(xiàn)在耳,稱為聽;

脾之魂表現(xiàn)在鼻,稱為臭;

膽之魄表現(xiàn)在口,稱為言。

八者具備,才可稱之為人。

人,稟天地萬物之秀氣而生。然而也有缺少某一方面的人,只能各歸其類。神精魂魄都齊全的人,則稱為全人。全人能得萬物中和之氣,則稱為全德之人。全德之人,為人中之人。人中之人,可稱之為仁人。只有全人,才能得到仁人之稱。

人之生,在于氣血運行。人之死,則是形體返還。氣血運行則神魂相交,形返則神魄相分,神魂行于天,精魄返于地。行于天,稱之為陽行,返于地,稱之為陰返。

陽行于白天而夜間潛伏,陰返于夜間而白天潛伏。

所以知道了太陽就可以知道月亮的形狀,因為月亮是太陽的影子;陽者是陰者的形狀,陰者是陽者的影子,人是靈魂的形狀,靈魂是人的影子。

有人說,靈魂看不見所以就不存在,我不相信?!保ù苏J知可生敬畏之心,非迷信之意。)

【原文】

樵者問漁者曰:“小人可絕乎?”

曰: “不可。君子稟陽正氣而生,小人稟陰邪氣而生。無陰則陽不成,無小人則君子亦不成,唯以盛衰乎其間也。

陽六分,則陰四分;陰六分,則陽四分。陽陰相半,則各五分矣。由是知君子小人之時有盛衰也。治世則君子六分。君子六分,則小人四分,小人固不能勝君子矣。亂世,則反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謂各安其分也。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夫不夫,婦不婦,謂各失其分也。此則由世治世亂使之然也。

君子常行勝言,小人常言勝行。故世治則篤實之士多,世亂則緣飾之士眾。篤實鮮不成事,緣飾鮮不敗事。成多國興,敗多國亡。家亦由是而興亡也。夫興家與興國之人,與亡國亡家之人,相去一何遠哉!”

【譯文】

樵者問漁者:“小人能滅絕嗎?”

答:“不能。君子是稟呈陽剛正氣而生的,小人則是稟呈陰晦邪氣而生的。無陰則陽不生,無小人則君子不生,君子和小人只區(qū)別在盛衰變化的時機不同。(與善惡同理)

世道運行陽六分時,則陰占四分;陰六分時,則陽占四分。陰陽各半,則各占五分。由此而知,君子與小人各有盛衰之時。

太平盛世時期,君子占六分,小人占四分,小人不能戰(zhàn)勝君子。所以君臣、父子、兄弟、夫婦能夠各安其道相敬如賓。

天下大亂時期正好與之相反。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夫不夫、婦不婦皆失道德倫理。

這兩種不同的結(jié)果都是由國家得到治理或國家動蕩所造成的。

君子行事以身作則不會空話連篇,小人言行空話連篇卻看不到實際行動。

所以盛世時期誠實守信的人多,亂世時期背信棄義的人多。

誠實守信的人很少有做不成的事,背信棄義的人早晚有敗露那天。誠實守信的人多了國家就會昌盛,背信棄義的人多了國家就會衰敗。

一個家庭也如此。

興家、興國之人,與亡國、亡家之人,道理都是一樣的!”

【原文】

樵者問漁者曰:“人所謂才者,有利焉,有害焉者,何也?”

漁者曰:“才一也,利害二也。有才之正者,有才之不正者。才之正者,利乎人而及乎身者也;才之不正者,利乎身而害乎人者也?!?/p>

曰:“不正,則安得謂之才?”

曰:“人所不能而能之,安得不謂之才?圣人所以惜乎才之難者,謂其能成天下之事而歸之正者寡也。若不能歸之以正,才則才矣,難乎語其仁也。

譬猶藥療疾也,毒藥亦有時而用也,可一而不可再也,疾愈則速已,不已則殺人矣。平藥則常日用之可也,重疾非所以能治也。能驅(qū)重疾而無害人之毒者,古今人所謂良藥也。

《易》曰:'大君有命,開國承家,小人勿用?!缡?則小人亦有時而用之。時平治定,用之則否?!对姟吩?'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湫∪酥藕?”

【譯文】

樵者問:“有才華的人,有的有益社會,有的有害社會,為什么?”

答:“才華為一,有益與有害為二、才華有正才、歪才之分。才正的人,通過造福他人來成就自己;才不正的人,為自己的利益而損害他人?!?/p>

問:“不正之才為什么也稱之為才呢?”

答:“他人做不到的你能做到,不叫人才叫什么?

圣人之所以感嘆成才難,是因為能成天下事而恪守正道的人很少。要是不依正道,即使有才,也難稱有仁義。

比如吃藥治病,毒藥也有有用的時候,但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用。病愈要立即停止,否則就會危及生命。

平常藥物日常皆可服用,但遇到重病則沒有明顯療效。只要把握好藥量就能驅(qū)除重病而又不害人的毒藥,古今都稱為良藥。

《易》說:'開國承家,用君子不用小人。’如此可知,小人也有有用的時候。天下得到治理的時候,小人也可以選擇性的利用。《詩》說:'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褪墙栌眯∪酥拧!?/p>

【原文】

樵者謂漁者曰:“國家之興亡,與夫才之邪正,則固得聞命矣。然則何不擇其人而用之?”

漁者曰:“擇臣者,君也;擇君者,臣也。賢愚各從其類而為。

奈何有堯舜之君,必有堯舜之臣;有桀紂之君,而必有桀紂之臣。堯舜之臣,生乎桀紂之世,桀紂之臣,生于堯舜之世,必非其所用也。雖欲為禍為福,其能行乎?

夫上之所好,下必好之。其若影響,豈待驅(qū)率而然耶?上好義,則下必好義,而不義者遠矣;上好利,下必好利,而不利者遠矣。

好利者眾,則天下日削矣;好義者眾,則天下日盛矣。日盛則昌,日削則亡。盛之與削,昌之與亡,豈其遠乎?在上之所好耳。

夫治世何嘗無小人,亂世何嘗無君子,不用則善惡何由而行也?!?/p>

【譯文】

問:“國家興亡,與人才的正邪有著很大的關(guān)系。那為什么不選擇正直的人才用呢?”

答:“擇臣者,是君王的事,擇君者,是臣民的事,賢愚各從其類。世上有堯、舜之君,必有堯、舜之臣;有桀、紂之君,必有桀、紂之臣。

堯舜之臣,生于桀紂之世,則不會成為桀紂之臣;桀紂之臣,生于堯舜之世,也不會成為堯舜之臣。正直的人才不會為桀紂這樣的君王服務(wù),堯舜這樣的君主也不會使用心術(shù)不正的人才。在任何環(huán)境下,走正道還是邪道都只是一種選擇。

國君的言行,往往會被百姓效仿,他的影響力遠比強制民眾的言行效果明顯。

上好義,則下必好義,而不義的人就會遠離;

上好利,則下必好利,而不好利的人就會遠離。

好利者多,則天下日漸消亡;好義者眾,則天下日漸興旺。

日盛則昌,日消則亡。昌盛與衰亡,難道距離很遠嗎?就取決于執(zhí)政者的喜好。

天下太平之時何嘗無小人,亂世之際又何嘗無君子,知人善用,善惡便會各行其道?!?/p>

【原文】

樵者曰:“善人常寡,而不善人常眾;;治世常少,亂世常多,何以知其然耶?”

曰:“觀之于物,何物不然?譬諸五谷,耘之而不苗者有矣。蓬莠不耘而猶生,耘之而求其盡也,亦未如之何矣!由是知君子小人之道,有自來矣。

君子見善則喜之,見不善則遠之;小人見善則疾之,見不善則喜之。善惡各從其類也。君子見善則就之,見不善則違之;小人見善則違之,見不善則就之。君子見義則遷,見利則止;小人見義則止,見利則遷。遷義則利人,遷利則害人。利人與害人,相去一何遠耶?

家與國一也,其興也,君子常多而小人常鮮;其亡也,小人常多而君子常鮮。君子多而去之者,小人也;小人多而去之者,君子也。君子好生,小人好殺。好生則世治,好殺則世亂。君子好義,小人好利。治世則好義, 亂世則好利。其理一也?!?/p>

釣者談已,樵者曰:“吾聞古有伏羲,今日如睹其面焉。”拜而謝之,及旦而去。

【譯文】

樵者問:“善人少見,小人常見;盛世善人少,亂世小人多。為什么會這樣?”

答:“從事物中觀察道理,都是大同小異的。比如種莊稼,耕種之后有長不出來的很正常,而野草蓬蒿不用耕種就能長出來。播種之后想要每一顆種子都能收獲,是不可能的!

由此而知君子與小人之道,都是自然而生的。

君子見善事則歡喜,見不善事則遠離;小人見善事則閃身,見不善事則靠近,善惡各從其類。君子見善事則去做,見不善事則拒絕;小人見善事則拒絕,見不善事則去做;君子見義會對照修正自己,見利則止步不前;小人見義止步不前,見利則欣然向往。(盛世,善行是一種常態(tài),所以就顯得不那么明顯)

逐義則有利他人,逐利則危害他人;益人與害人的結(jié)果,差距太遠了。

齊家與治國是一樣的道理,興旺則君子常多,小人常少;消亡則小人常多君子常少。

君子多了小人就沒有立足之地,小人多了君子就會遠離。君子好生,小人好殺。好生則治國安民,好殺則禍國殃民。

君子好義,小人好利。治國安民則好義,禍國殃民則好利。其道理是一樣的?!?/p>

漁者說完,樵者感慨萬分:“我聽說上古有伏羲,今日好像一睹其面?!?/p>

對漁者再三拜謝,相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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