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 |「誰最中國」

兩年前，一位癡迷宋史的作家朋友定居河南開封。他說，一場疫情讓他意識到生命充滿無常，自己喜歡的事一定要盡早去做，既然自己喜歡宋代，那就索性住到汴梁城里去。好長一段時間都沒他的消息，春天的時候，忽然隔三差五就能看到他在朋友圈發(fā)一碗湯的照片。

仔細(xì)辨認(rèn)了一下，勾芡的清湯里有筍絲、香菇絲、火腿絲，兜頭撒著些翠綠的蔥花，看起來鮮爽無比。有一天，實(shí)在忍不住了，便打趣問他每天發(fā)一碗湯是什么意思，是說在開封的日子太清苦嗎？

很快他就回了我。他說，這不是湯，這是羹，叫宋嫂魚羹。你可別小瞧了這一碗湯，北宋傳下來的，少說也有八九百年歷史了。據(jù)說當(dāng)年高宗南渡，在臨安（今杭州）偶然喝到，當(dāng)場就熱淚盈眶了。哥喝的不是魚羹，是大宋風(fēng)云里的思鄉(xiāng)淚。

有這么夸張嗎？他說，嘿，你還別不服。不信你就來開封吃一次，保證能回一趟宋朝。

開封就是汴梁，汴梁就是開封，是北宋那個火樹銀花不夜城的東京，也是《水滸傳》里梁山好漢大鬧元宵夜的東京，更是北宋遺臣孟元老南渡之后日思夜想輾轉(zhuǎn)反側(cè)著成《東京夢華錄》里的那個東京。

當(dāng)然，更多人知道的是《清明上河圖》里那個市肆連片、繁榮忙碌的東京。

《清明上河圖》中飯店最多的部分

朋友說吃一次就能回趟宋朝的開封，那時到底有多好吃呢？我決定去之前先翻翻書，免得到時候出洋相。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原來宋朝人吃得已經(jīng)跟現(xiàn)代人差不多了，那可是八九百年前??！

就拿當(dāng)下來說，立夏后天氣漸漸熱起來，哪天要是沒吃冰激凌，感覺就活不下去。所以，時常忍不住想為冰激凌及其發(fā)明者唱贊歌，并為自己生活在現(xiàn)代社會而慶幸。可是一翻《東京夢華錄》就發(fā)現(xiàn)自己孤陋寡聞了，汴梁城里的人早就吃過這玩意兒了，水果、碎冰、牛奶做成的乳酪，比現(xiàn)代人吃的冰激凌可豐盛多了。

《知否知否，應(yīng)是綠肥紅瘦》劇照

此劇因服化道較高還原宋人生活方方面面而獲好評

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這種困擾現(xiàn)代人的“哲學(xué)問題”，在汴梁城里似乎壓根兒不存在，展開《清明上河圖》，72家酒樓飯店隨便挑，酒足飯飽還可以像《水滸傳》里的押司宋江一樣，揮毫在酒家的墻壁上題詩，那就是宋代人的朋友圈。

孟元老在《東京夢華錄》里寫到的東京不夜城，宵夜連著早點(diǎn)賣，市肆發(fā)達(dá)繁榮，外賣早就普及了。

《武林舊事》《都城紀(jì)勝》《夢梁錄》里多有“市井經(jīng)紀(jì)之家，往往只于市店旋買飲食，不置家蔬”的記載。就連宋太祖過生日，都是點(diǎn)外賣，而且這潮流居然成為“祖宗家法”，成為宋朝歷代皇帝過生日時的必備節(jié)目。

而且，宋代時發(fā)明了雙耳鐵鍋，“炒”這一烹飪方式隨之出現(xiàn)?！稏|京夢華錄》的作者孟元老南渡去到臨安以后，回憶故都繁華時，最懷念的還是炒兔、炒蟹、炒蛤蜊、生炒肺……

夜市繁華、衣食無憂，生活富足、消費(fèi)盛行又格外注重生活的品質(zhì)，從一定程度來說，東京汴梁開啟了今日中國人的生活方式。

那時，里坊制改為了市井制，宵禁廢除，開封城里有一百多萬人，名符其實(shí)的世界大都市。皇城邊上都開著飯店，到了晚上燈火輝煌人聲鼎沸，來來往往都是逛夜市的。

雖然開封昔日的輝煌像一場夢一般，被更迭的歷史壓在了時間的縫隙里，被暴躁的黃河掩埋在了厚厚的土層下。但開封人對自己飲食文化的自信，卻是歷史和黃河也無法淹住的。

開封人戲稱開封菜為“KFC”，并且深信自己在吃這件事上的造詣爐火純青，絲毫不比那美名在外的成都遜色，甚至還高出那么一大截呢！畢竟，食神伊尹就是開封人，是人家發(fā)現(xiàn)了五味調(diào)和火候配合的秘密。

開封人這么自信，一點(diǎn)都不稀奇。就說我們每天上班時在公司門口買來充當(dāng)早餐的小籠包吧，雖然可能叫“杭州小籠包”，但追根溯源卻由北宋時期開封的山洞梅花包子演變而來。

被“冒名頂替”了，開封人也不著急，反正開封有的是好吃的，七朝古都的家底兒，在乎這么點(diǎn)兒雞毛蒜皮的事兒嗎？反手就是一盤桶子雞給你摔桌上。吃什么包子？來了開封，咱得吃肉。

這桶子雞可講究了，必須得是肥的流油的老母雞，必須要拿湯煮上好幾個小時，必須得叫湯汁滲到每一個細(xì)胞里去，必須得叫你吃一口就能惦記一輩子。

桶子雞 | 開封玩樂攻略

開封城城摞城，夠怪的了吧？可是你再抬頭看看，黃河比城還要高八米，你說新奇不新奇？黃河吃了七朝古都的開封，開封人卻把黃河圈起來，變著花樣的吃。

鯉魚焙面聽過吧？那是河南菜的大拿，哪兒來的？還不是開封。黃河里的大鯽魚，看不上，專挑那一斤左右的，撈出來收拾干凈，兩側(cè)切瓦楞花紋，熱油炸透了，澆上一勺糖醋汁兒，再把油炸過的龍須面像被子似的那么往上一蓋，可饞人哩。

至于那些個小鯉魚、小鱖魚，那都是常吃的，開封人都不愛提。開封人最得意的，得是鎮(zhèn)桌之寶“套四寶”。初去開封的人，常常一上桌就被這道菜唬住了。

酒足飯飽，最后端上個湯盆來，掀開蓋一看，湯里頭臥著一只溜光水滑的鴨子。把這鴨子吃穿了，才發(fā)現(xiàn)鴨肚子里還藏著一只雞，再把這雞吃穿了，里頭又藏著一只鵪鶉，再把鵪鶉吃穿，里頭還有海參、香菇、玉蘭片。豈止是開了眼界，吃完這道硬菜，舌頭都被開封菜開了光了。

都說開封一城宋韻半城水，既然到了開封，也不能光顧著吃吧？怎么也得領(lǐng)教一下啊。

前幾年《長安十二時辰》電視劇一出，上元節(jié)的場景在網(wǎng)上掀起熱烈討論，大唐仿佛永遠(yuǎn)是夜夜笙歌火樹銀花的磅礴氣象。實(shí)際上，要說這不夜城，還得看宋朝的。

宋朝的夜市有多繁華？八個字，通宵達(dá)旦，燈火如晝。北宋初年，太祖下令“京城夜市，至三鼓以來，不得禁止”，到了北宋中期，隨著人口劇增、商業(yè)越來越繁榮，夜市已經(jīng)可以通宵達(dá)旦。

圖 | 光影劍客N

我們現(xiàn)在所說的“深夜食堂”、“夜店”、這些都是宋朝人玩兒剩下的。在宋代人的筆下，汴梁城仿佛由一個個夜市組成。東京馬行街的夜市，長達(dá)數(shù)十里，一到晚上車馬擁堵人難前行，其繁華讓大文豪蘇東坡多年后想起依然感慨：“蠶市時光非故國，馬行燈火記當(dāng)年。”

夜市已然如此，白日就更熱鬧了，別的不說，只看張擇端一幅《清明上河圖》，便忍不住羨慕宋人了。千年之前，畫家把宋朝的生活繪成畫卷，千年之后，開封人又把畫卷筑成現(xiàn)實(shí)。

清明上河園 | @攝影師桐舟

由于黃河泛濫，開封這座昔日的“宋朝之心”所留宋代遺跡并不多，追憶往昔勝景，他們建造了清明上河園、宋都御街、開封府、大宋武俠城……

當(dāng)人們進(jìn)入這些營造時光記憶的建筑群時，夢回千年的感慨與追思，總是讓他們流連忘返。漿聲燈影里，那時的繁華、那時的璀璨、那時的活色生香、那些似水年華，依然被去到開封的人所懷念。

開封夜市 | 陪安東尼度過漫長歲月

歷史會過去，王朝會傾覆，但時間的長河里，總有些東西流光溢彩。為了追尋它，人們情愿千千萬萬遍。

-特別鳴謝攝影師- 

顧影自蓮、黃百萬clH、@稆客、淑禾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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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師桐舟、陪安東尼度過漫長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