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燕兒 主播/應(yīng)猶

小姨護犢子是村里出名的。

小姨家住陜西咸陽城郊的農(nóng)村，小姨夫常年在外地打工。

他們家境并不富裕，小姨買一件上百元的衣服都摳摳索索舍不得，但對兩個兒子卻有求必應(yīng)，吃穿要給孩子最好的，即便農(nóng)忙時，自己累彎腰，也舍不得孩子下地干活。

在溺愛中長大的孩子，不但容易以自我為中心，更容易滋生惡習(xí)。

大牛在十幾歲的時候，到鄰居家玩，看見鄰居家桌子上放了五十元，趁沒人注意便裝進自己的兜里，然后跑回家。

鄰居大嬸準備出去買東西，轉(zhuǎn)眼間，錢不見了，當(dāng)然就懷疑剛來屋里的大牛。

于是，鄰居大嬸跑到小姨家，抓住站在院子的大牛，質(zhì)問他是不是拿了她家桌子上的五十元，大牛不承認，兩人推搡間，大牛就被鄰居大嬸從兜里搜出來五十元。

小姨聽見外面的吵鬧，從屋里出來，鄰居大嬸嗓門大，指著大牛沖小姨喊叫：

“你看你這娃，年紀輕輕的，不學(xué)好，我把錢放在桌子上，轉(zhuǎn)個身就被他偷了?！?/span>

小姨紅著臉給鄰居大嬸道歉：“娃還小，不懂事，再說，你看我娃脖子上都被你抓爛了。”

鄰居大嬸一聽火了，這哪是道歉，分明是質(zhì)問，聲音便更大起來，引得村里人都來圍觀。

事情過后，小姨只顧心疼大牛脖子上的傷痕，對大牛偷錢的行為只輕描淡寫地說了幾句，這事鬧得村里人都知道了，真丟人。

從此，大牛對鄰居大嬸懷恨在心。

幾個月后的一天中午，獨自在家的大牛發(fā)現(xiàn)鄰居家的人都出門了，便拿了一包老鼠藥，翻墻來到鄰居家，把老鼠藥撒到鄰居家的水甕里。

在他準備翻墻回來的時候，恰好被回家的鄰居撞見，鄰居抓住大牛問他來干了些啥，大牛死活不說，鄰居便把大牛扭送到派出所。

到派出所后，大牛才交代了事情的經(jīng)過。

由于大牛年齡小，也沒造成啥傷害，派出所的民警把大牛教育了一通，就讓他回家了。

但這件事情，可惹惱了小姨。

小姨覺得娃年齡小，犯錯是難免的，但鄰居把娃扭送到派出所，毀了娃名聲，以后娃咋做人？

小姨在這個邏輯中，越想越氣惱，上門找鄰居吵了一架。

大牛有媽媽護著，做事情也更加肆無忌憚了。

小姨托遠方的親戚給大牛找工作，親戚在蘭州一家建筑公司當(dāng)主管，便讓大牛來蘭州的工地上管材料。

大牛老老實實干了一段時間后，就伙同別人把工地上的材料偷偷賣了。

被發(fā)現(xiàn)后，親戚把事情壓住，沒有報案，只是讓大牛把賣材料的錢歸回公司，但大牛已經(jīng)把錢揮霍光了。

親戚給小姨打電話要錢，小姨說她沒錢，最后，無奈的親戚只能自己掏腰包，把錢補給公司。

后來，小姨在親戚圈里說，工地看材料條件艱苦，老板又為人苛刻，大牛整天都吃不飽，賣材料是受別人教唆出于無奈。末了，又抱怨親戚沒有把大牛照顧好......

親戚一氣之下，好多年都沒有和小姨來往。

小姨的縱容，為大牛悲慘的人生埋下了伏筆。

轉(zhuǎn)眼間，大牛到娶媳婦的年齡了，知根知底的人家是不愿意把女兒嫁給大牛的。

但大牛長得帥氣，媳婦根本就不用小姨操心，女朋友談了一個又一個。

二十四歲那年，大牛和鄰村的姑娘奉子成婚。

結(jié)婚前，小姨是竊喜的，姑娘懷了孩子，這彩禮錢就能理直氣壯地抹去，所以，當(dāng)親家提到彩禮錢的時候，小姨很硬氣地拒絕了，親家忍著怨氣把姑娘嫁了。

結(jié)婚當(dāng)天，新娘子情緒不高，在席間給客人敬酒的時候，和大牛拌了兩句嘴，大牛當(dāng)著賓客的面，尤其是當(dāng)著媳婦一家人的面，給了媳婦一耳光。

當(dāng)時，大牛媳婦的娘家人臉都氣綠了，但礙于是喜慶的日子，強忍著沒有發(fā)火。

很快，孩子出生了，是個女孩。

小姨多少有點不滿，大牛更是一天到晚喝酒、打牌見不著人，媳婦整天委屈得掉眼淚。家里怨氣很重，每個人都鎖著眉頭。

大牛結(jié)婚兩年后，和媳婦的關(guān)系更加惡劣了。

2012中秋節(jié)前，大牛嫌媳婦給老丈人買的過節(jié)禮品貴了，和媳婦拌起嘴來。

媳婦想起婚前婚后自己受的委屈，及婆家對娘家的怠慢，便一氣之下，拿了個煙灰缸砸過去，幸虧大牛躲得快，才沒有被砸中。

這一幕，恰好被小姨瞧見。

小姨心疼兒子，就過去說了兒媳兩句，兒媳婦不客氣地把小姨懟了回去。大牛見媳婦懟他媽，過去就把媳婦踹倒了。

媳婦起身就跑回鎮(zhèn)上的娘家，媳婦的娘家哥見妹妹又被欺負了，便打電話把大牛臭罵了一頓。

放下電話的大牛，越想越生氣，拿起手機又把大舅子在微信上罵了一通，這下可惹惱了媳婦的爸，大牛的老丈人也參與到線上對罵中。

小姨見親家公罵自己的兒子，也氣不打一處來地對罵起來。

罵著罵著，兩家人情緒完全失控，都喊著要弄死對方，被怒火沖昏頭的大牛，拿起家里的一根粗木棍，又讓小牛拿了一把鐵锨隨他找媳婦家人算賬。

小姨一看，壞了，抱著大牛的女兒跟著跑出去，但她哪能跑過兩個年輕的小伙子，一轉(zhuǎn)眼，哥倆就不見了。

等小姨氣喘吁吁地跑到鎮(zhèn)上，大牛已經(jīng)被丈人和妻哥打倒在血泊中。

萬家團圓之際，大牛因搶救無效而身亡。

小姨失去大牛后，整日以淚洗面，媳婦的父親和哥哥被判了無期徒刑，但小姨不服判決，認為應(yīng)該判他們死刑，于是不斷地找相關(guān)部門的領(lǐng)導(dǎo)上訪。

小姨每次上訪都把大牛的女兒妞妞帶上，到上訪單位逢人就說：

“看這娃娃可憐的，她外公、舅舅把他爸殺了，她媽又不要她了，丟給我們，我們咋活啊?！?/span>

說到激動處，便躺在地上哭，妞妞也跟著哭。

別人的孩子都是在無憂無慮中長大，妞妞卻是在小姨上訪的哭聲中長大，所以性格特別孤僻，見了人眼睛都不敢直視。

有一次，小姨帶著妞妞來看我婆婆，妞妞一直頭埋得很低，縮在小姨的懷里，不斷哀求小姨要回家。

臨走時，小姨看見我家餐桌上放著我兒子極其喜歡的一個玩具汽車，便拿起來對我婆婆說：“把這個給我家妞妞玩，你孫子大了，也不玩這個了。”

說完，便讓妞妞拿，妞妞怯生生地不敢動，小姨便硬塞到妞妞兜里。

在妞妞身上，小姨繼續(xù)重復(fù)著她對大牛的教養(yǎng)方式。

小姨消耗了好幾年的光陰，最終也沒有上訪成功，法院還是維持了原判。

自從目睹哥哥在自己眼前去世，小牛就有點精神恍惚，整日無所事事。

小姨又找到大舅的二兒子文子，讓文子在自己的酒店里給小牛安排個事情干。

文子把小牛安排在酒店當(dāng)保安。

正當(dāng)生活慢慢恢復(fù)秩序時，小牛又出幺蛾子了。

文子想擴張酒店，四處籌錢，讓小牛替他在信用社貸了二十萬，承諾每個月給小牛高于信用社的利息，小牛一算賬，這個利息差還是一筆不小的收入，便答應(yīng)了。

半年后，文子的新酒店裝修好，然而，還沒有經(jīng)營兩個月，酒店資金鏈斷了，文子迫于債務(wù)的壓力，跑路了。

文子跑路，可急壞了小牛，信用社每個月要從他賬戶上劃利息。

小牛把這事情告訴了小姨。

小姨趕緊給小姨夫打了個電話，讓小姨夫快回來。小姨夫連夜趕回來，兩個人一商量，找文子的哥哥文濤要債。

小姨兩口子到文濤上班的教育局找了文濤幾次，沒找到人，又去文濤的家里找他，也沒有找到人。

最后，他們索性每天在教育局蹲點等文濤。

一星期后，小姨兩口子終于在教育局門口逮住了文濤，估計是小姨夫害怕文濤消失，見到文濤后就把他撲倒，背后受敵的文濤，一看是自己的親姑姑和親姑父，也沒發(fā)脾氣。

但當(dāng)文濤得知小姨是讓他替文子還賬，便向小姨兩口明確表示，他不會認文子的債務(wù)。

小姨見文濤不認賬，就火冒三丈地扇了文濤一耳光。

文濤氣急了，扭身就走，小姨又上前拉扯，卻被文濤甩到地上，小姨趁勢躺在地上大哭，教育局的人聽到哭聲，全都跑出來看熱鬧。

小姨就向大家哭訴著文濤、文子兩兄弟是如何不仁不義，文濤恨不得鉆進地縫里。

后來，文子打電話給小姨，說他從來沒有想賴小牛的賬，也未曾讓小牛替他還過一分錢，以后，他依舊會每月按時給小牛賬戶打錢。

事情這才消停。

文子的酒店倒閉，小牛失業(yè)了。

但小牛不愁，小牛知道他的人生有他媽給兜底。

果然，小姨讓我婆婆幫小牛找工作，得到我婆婆的命令，我姐夫便托人把小牛安排到陜北一家化工廠當(dāng)臨時工。

小牛運氣也好，上班一年后，趕上化工廠把臨時工轉(zhuǎn)為長期合同工的機會，他的福利、工資又提高了不少。

恰在這個時候，小姨的村子拆遷，窮苦多年的小姨，終于有錢了，但拆遷款并沒有給這個家?guī)砗眠\。

得知家里拆遷后，遠在陜北的小牛便不好好上班，尋思著回家坐享其成，于是成天和領(lǐng)導(dǎo)鬧事。

有次，他酒后上班，被領(lǐng)導(dǎo)批評了幾句，便動手打了領(lǐng)導(dǎo)，最后，小牛被單位解除了勞工合同。

回到家后，小姨便用拆遷款給小牛買了一輛豪車，小牛整日開著豪車和一幫酒肉朋友閑逛。

2021年12月的一個夜晚，天空下著雪，小牛喝完酒，駕著車，沖進路邊的溝里，全身多處骨折，頭部嚴重受傷，至今都沒有醒過來。

4月的一個午后，我和老公去看望小牛，小姨正忙著給小牛按摩，短短幾個月不見，小姨的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臉上多了幾絲愁容。

“這都是命啊?！毙∫陶泻粑覀冏聛淼臅r候，嘆了一口氣說。

然而，人的命運究竟是如何形成的呢？

可能，小姨至今都沒有想明白這件事情，或者說，從來就沒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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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燕兒。值班編輯：劉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