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清黃檗山萬福寺

明神宗敕諭

2022年2月25日，福建籍高僧隱元禪師獲日本令和天皇加謚“嚴(yán)統(tǒng)大師”稱號，這是隱元第7次獲日本皇室敕封加謚。隱元隆琦（1592—1673年），福建福清人，臨濟宗第32世傳人，1654年東渡日本，成為日本黃檗宗的開山祖師。那么，隱元禪師的故山黃檗山有什么樣的來歷呢？

黃檗山聞名天下已久，南朝梁江淹《游黃檗山》一詩是他在政治上失意被貶擔(dān)任建安吳興令時所寫的，通過對黃檗山秀麗景觀的實景描寫，隱約透露出作者彼時出世的情懷。江淹終究并未真正出世，然而黃檗山之美名則借江淹之筆流傳開來。這首詩也被歷代多種版本的《黃檗山寺志》收入到“居士詩”當(dāng)中。

早期兩黃檗

明王志道在《黃檗山寺志序》開篇說：“宋人詩云：天下兩黃檗。今天下山名黃檗者，不止兩處，皆以斷際師得名。吾鄉(xiāng)黃檗，則師家山，初出世處，后履歷諸方，不忘其初。蓋諸方以人名山，斯乃山名人者也?！?/p>

這里提到的宋人是指南宋“永嘉四靈”之一的翁卷，他寫有《游黃檗寺》一詩：“天下兩黃檗，此中山是真。碑看前代刻，僧值故鄉(xiāng)人?！痹娭械膬牲S檗，一處指福建的黃檗山，另一處則指江西的黃檗山。

福建黃檗山得名是因為山上曾有許多黃檗樹，黃檗味苦。據(jù)寺志記載，唐代的開山正干禪師是六祖慧能大師的弟子，慧能曾告訴他未來的去處“遇苦即止”，正干回到福清黃檗山想起大師的話，于是就選擇在這里開山。不過，學(xué)界認(rèn)為慧能大師與正干禪師生卒年月有較大差距，寺志記載或有誤。

江西黃檗山則是由于斷際禪師而得名。斷際禪師就是黃檗希運（？—850年）禪師，慈怡主編的《佛光大辭典（增訂版）》介紹希運為“唐代僧，福州閩縣人，姓氏不詳。幼出家于洪州黃檗山，聰慧利達，學(xué)通內(nèi)外，人稱黃檗希運。相貌殊異，額肉隆起如珠，號為肉珠。據(jù)宋《高僧傳》卷二十載，師嘗游天臺山……后游京師，遇一姥指示，遂還洪州謁百丈懷海，并大開心眼，得百丈所傳心印，一時聲譽彌高，人皆贊為大乘之器。后于黃檗山鼓吹直指單傳之心要，四方學(xué)子云集而來，時河?xùn)|節(jié)度使裴休鎮(zhèn)宛陵，建寺，迎請說法，以師酷愛舊山，故凡所住山，皆以黃檗稱之”。

由此得知，位于江西宜豐的黃檗山是由于黃檗希運禪師懷念故山而得以命名的。

裴休與葉向高

裴休是與黃檗希運交情甚好的佛教居士，也是唐朝著名的宰相。為官期間，他改革漕運、整頓茶稅，建立功勛，留下美名。杜繼文、魏道儒《中國禪宗通史》指出他在佛教禪宗史上也有重要的地位：先是追隨圭峰宗密學(xué)習(xí)，之后迎請黃檗希運至宛陵（安徽宣城）說法，并記錄筆記《宛陵集》；他在唐武宗會昌滅佛之際出面保護佛教，使佛教得以迅速恢復(fù)；在禪學(xué)思想上，他提出了“禪教統(tǒng)一論”，但他的思想是通過整理黃檗希運的言論而體現(xiàn)出來的。

以宰相的身份充當(dāng)佛教護法居士，唐朝的裴休并非唯一的一位。大約800年后的明朝，內(nèi)閣首輔葉向高成為促成明神宗賜藏福清黃檗山萬福寺的重要功臣。

據(jù)明費道用《黃檗寺志序》記載：“萬歷中，葉文忠公在政府，為請于神宗皇帝，得賜藏經(jīng)，煥然再新殿閣，金碧輝煌，相好光明，隆隆之象，一時未有。”當(dāng)然，黃檗山能獲神宗賜藏，不得不提及這一活動的首倡者中天正圓法師。中天正圓看到寺廟的破敗，希望通過奏請龍藏而恢復(fù)基業(yè)，他在都城等候了8年因病圓寂，他的徒孫鑒源興壽和鏡源興慈繼續(xù)請藏，終得宰相葉向高相助而成就大業(yè)。

福清黃檗山萬福寺終于成為與皇家有關(guān)聯(lián)的寺院，極大提升了它的地位和影響力，由此也能看出當(dāng)初中天正圓祖師具有深刻的洞察力和預(yù)見性。

隱元主持萬福寺

在明神宗賜藏之后，還必須要有重要影響力的禪師來擔(dān)任住持，才能確?；鶚I(yè)流傳。黃檗山萬福寺的檀越們作出了正確的選擇，他們迎請到臨濟宗高僧密云圓悟禪師。

1630年三月至八月，密云圓悟在黃檗山萬福寺?lián)巫〕?，后任則是他的弟子費隱通容以及通容的弟子隱元隆琦。隱元禪師在萬福寺先后兩次擔(dān)任住持，合計時間長達16年，終使黃檗山萬福寺成為名重四方的禪林寶剎。

據(jù)《黃檗山寺志》資料、平久保章《隱元》及林觀潮《隱元隆琦禪師》的相關(guān)研究，隱元禪師所作的貢獻主要是：一、寺院的建設(shè)。隱元主持期間，形成了非常完備的寺院規(guī)制，殿堂樓閣紛紛建成。二、寺產(chǎn)的增加。表現(xiàn)為田園的開墾。三、僧眾的增多。在隱元赴日之前，黃檗山萬福寺的僧眾達到1000多人。四、法脈的傳播。隱元第二次擔(dān)任住持時已有12位法嗣，如無得海寧主持福寧州寧德縣的玉象山龍華寺，西巖明光主持福州府長樂縣的法華寺，他們在各自實施教化的同時，在古黃檗結(jié)制、戒會等時期擔(dān)任要職，以助隱元法化。五、典籍的刻印。萬福寺藏閣上設(shè)有刷印樓，藏有各種新舊刻板，印刷多種臨濟宗禪師語錄及佛教常用手冊。

東西兩黃檗

隱元東渡日本之后，在京都宇治開創(chuàng)新寺。與當(dāng)年的希運禪師一樣，為了紀(jì)念自己的出身之處，隱元將新寺命名為黃檗山萬福寺，是為“新黃檗”，而福建的黃檗山祖庭則被稱為“古黃檗”。在《黃檗開山普照國師年譜》中則有“東西兩黃檗”的提法。

除了整個寺院的命名之外，還有其他許多命名都能體現(xiàn)出紀(jì)念的特征。比如說山峰命名，京都黃檗山有妙高峰、大吉峰、五云峰、烏帽峰、御峰和萬松岡。首先，福清黃檗山就有五云峰；其次，大吉峰、烏帽峰應(yīng)該化用了福清黃檗山的吉祥峰、大帽峰；第三，萬松岡應(yīng)該是改自福清黃檗山的萬松庵。京都黃檗山有松隱堂、竹林精舍，福清黃檗山亦有松隱堂、翠竹庵。

與福清黃檗山相較，京都黃檗山最有特色的建筑是雙鶴亭，隱元弟子獨湛性瑩《雙鶴亭記》介紹建造由來：“歲在辛丑暮春之時，老人承上旨擇地開山，初至和峰之麓，遙望青松之杪，玄裳朱頂，白鶴有雙，若翹企相迎，繼而翱翔復(fù)集于主山，即今丈室之后也。眾以為道感之徵，請師作亭以志異焉。亭成，命某紀(jì)其事?！毙脸竽晔?661年，日本萬治四年、寬文元年，當(dāng)年隱元禪師在為寺院選址的時候，看見兩只白鶴飛翔停留于主山之上，這樣的事件在古代被視為“瑞應(yīng)之事”，被認(rèn)為是當(dāng)事人在人格上具有崇高的魅力或者接近神跡的體現(xiàn)。

寬文《新黃檗志略》記載一事，1661年新黃檗落成，十一月四日又逢隱元七十歲古稀壽誕，眾弟子寫詩賀壽，法孫高泉性潡寫有一詩《十一月初四黃檗老和尚初度，即孔子降誕之晨，步法叔即和尚韻》?？鬃咏嫡Q日眾說紛紜，十一月初四日是其中一說。

高泉禪師的觀點認(rèn)為儒釋不異、互相含攝，這種觀點其來有自。隱元禪師早年曾與夏獅巖、龔士龍辯論儒釋一貫之旨，他的禪學(xué)思想實際上就是匯通儒釋。隱元的弟子即非如一禪師也繼承了這方面的思想資源，《即非禪師全錄》卷七記載：“問：五戒與五常為同為別？答云：佛制五戒即儒五常，不殺即仁，不盜即義，不邪淫即禮，不飲酒即智，不妄語即信。但從佛口所宣，言別而義同也。檀越能守五常，即是持五戒也。”即非禪師的話系援引古語，早在北宋的契嵩禪師就說過同樣的話，契嵩還寫有《輔教篇》調(diào)和儒佛之間的爭執(zhí)。

正是因為黃檗禪僧這種開放的視野，所以得到了眾多儒家士大夫的支持，就如前文提到的明朝宰相葉向高。隱元法孫高泉性潡寫有一詩《瞻相國葉文忠公銅像》：“公是裴休第二身，不忘黃檗舊艱辛。卻將護國扶僧力，化作銅軀鐵骨人。能使家和儒者立，直教祖席煥然新。兩肩儒佛全擔(dān)荷，豈比尋常一個臣?！?/p>

日本黃檗宗的外護

如葉向高這樣的外護對宗派的發(fā)展是至關(guān)重要的。在日本江戶時代，黃檗宗的發(fā)展也有一批類似的護法居士，他們在政府中擔(dān)任著重要的職務(wù)。《新黃檗志略》中提到三個人，今查得：崎主德峰居士即當(dāng)時擔(dān)任長崎奉行的甲斐莊正述，若州次將空印居士即幕府大老酒井忠勝，京兆尹獨真居士即前京都所司代板倉重宗。

東西兩黃檗由隱元禪師將二者聯(lián)系起來。隱元禪師將中國臨濟宗黃檗派帶到日本，演變?yōu)槿毡径U宗三大宗派之一黃檗宗。那么，中國的佛教傳播到日本之后發(fā)生了什么樣的變化？中國佛教與日本佛教的區(qū)別在哪里？

2020年12月，筆者陪同葛兆光教授在福清調(diào)研黃檗文化，走訪了福清黃檗山萬福寺、福清黃檗文化促進會以及瑞巖寺。調(diào)研期間，筆者向葛兆光教授請教研究黃檗文化的視角，葛教授說：“我總覺得日本佛教跟中國佛教有一個非常大的區(qū)別，就是日本佛教對于政治的關(guān)心和介入，因為它干預(yù)政治，就有很大的世俗權(quán)力?！?/p>

葛兆光認(rèn)為：黃檗宗還不是最明顯的，最明顯的是臨濟宗。像鐮倉臨濟宗的寺廟出了很多外交使節(jié)，日本跟周邊國家的外交活動，都是和尚出面而不是官員。為什么呢？因為日本的周邊國家就是朝鮮、越南和中國，都實行漢文字，而漢文修養(yǎng)都是禪宗的禪師最高，禪師代理了外交使節(jié)，所以日本禪宗有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介入政治特別深，有很多皇族、貴族直接出家當(dāng)和尚。中國的和尚很多出身貧寒，但在日本佛教重要的寺院塔頭，住持方丈很多是貴族，因此他有很多特殊的政治權(quán)力。

其實隱元隆琦也不習(xí)密教，葛兆光說：可是他到了日本，日本的真言宗是一個大傳統(tǒng)，因此他一定要接受那邊的特點，然后把這個融進去，日本黃檗宗的特點就是禪凈密合流。

東西兩黃檗既有聯(lián)系又有區(qū)別，反映了佛教的傳播發(fā)展要與當(dāng)?shù)厣鐣嗷ソY(jié)合，而日本黃檗宗的發(fā)展道路，可以視為佛教與當(dāng)?shù)厣鐣袡C結(jié)合的成功典范。

（作者為福建師范大學(xué)閩臺區(qū)域研究中心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