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哲宗元祐六年（公元1091年），蘇軾同時受到朝中新舊黨人的“怨仇交攻”，主動請求外放杭州。

在杭州任上，蘇軾得知老友錢勰（字穆父）將要被貶到瀛州，想起三年前，自己曾在長安城門口為對方踐行，如今再見又是別離，心中頓時百感交集。

二人短暫的相聚之后，蘇軾填詞一首，為之送行。詞作末句和李白《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中的名句，意思相近，可謂英雄所見略同。

一、《臨江仙·送錢穆父》賞析

《臨江仙·送錢穆父》——北宋·蘇軾

一別都門三改火，天涯踏盡紅塵。依然一笑作春溫。無波真古井，有節(jié)是秋筠。

惆悵孤帆連夜發(fā)，送行淡月微云。尊前不用翠眉顰。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詞作意譯：

自從上次一別，一晃已過了三年。這些日子里，你我各奔東西，足跡遍布天涯。緣來相逢一笑，依然溫暖如春。你是無波的古井水，你是有節(jié)的秋天竹。

你還是和從前一樣，堅(jiān)持著自己的信念跟操守，是一個令人敬重的人。滿懷惆悵地登上孤舟，準(zhǔn)備向目的地出發(fā)。

送行的明月躲在云層的后面，散發(fā)出微弱的光芒。宴席上敬酒的姑娘，請不要緊皺你的眉頭。人生本來就像是一個大客棧，我也和你們一樣，大家都來來往往的過路人。

“改火”是上古時鉆木取火的一種儀式，后來逐漸演變成節(jié)日，相傳是“寒食節(jié)”的起源。在唐代，官府會在寒食日賜給百官“新火”。所以“改火”的周期就固定為一年了，“三改火”就是三年的意思。

蘇軾在詞的上闕，交待了他和錢穆父三年未見。錢勰是吳越王錢氏家族的第五代孫，與蘇軾、王欽臣、蔣之奇并稱“元祐四友”。他早年曾在戶部供職，還當(dāng)過一段時間外交官，代表北宋出使契丹和高麗。

錢勰的文章和詩都寫得很好，有治理的才干。他在中書舍人任上時，與蘇軾有過一段比較緊密的交往。后來二人均被外放為官，時常書信往來唱和，友情與日俱增，堪比元白。

錢勰被外放越州，起因是他在開封府任職的時候直言敢諫，得罪了朝中許多官員，落下了罪名，被貶官。當(dāng)時，蘇軾曾前去為他送行并賦詩。

三年后，他要被調(diào)到更加偏遠(yuǎn)的瀛州去。途中乘船經(jīng)過杭州，于是來與老友見面。蘇軾為重逢感到高興，哪知重逢又變成新的別離，于是在送別時寫下了這首詞。

他在詞的上半部分贊頌老友的節(jié)操，把他引為自己的“同類”。因?yàn)殄X勰這一次“落難”，主要還是為人太耿直，在朝中得罪了人。

蘇軾感覺這種情況和自己很相似。于是錢勰離開后不久，他又寫了一首詩提到這件事。他認(rèn)為自己和錢勰一個在江西，一個在江西，固守著自己的做人為官的信念，是“東西二老人”。

當(dāng)時誰也沒有料到，他們最后的結(jié)局也差不多。二人都因?yàn)樵紫嗾聭P被貶官。最后他去了海南，三年后死于歸途。而錢穆父則被免去官職，貶到和州，還未上任就去世了。

二、蘇軾的信念與操守

蘇軾在二十多歲剛出川的時候，已經(jīng)萌生“退隱之心”。他曾經(jīng)在給弟弟蘇轍唱和的詩中發(fā)出“人生到處知何似，應(yīng)似飛鴻踏雪泥”的感慨。因此到他五十四歲的時候，送別友人時會說出“人生如逆旅”的話，就更加順理成章了。

他和錢勰被貶官，一樣是因?yàn)橹艺\正直，口無遮擋。但是他并不因此而感到氣餒，反過來還表揚(yáng)錢勰初心不改。贊揚(yáng)他被貶越州之后，能夠“任節(jié)氣，修內(nèi)行”。

他覺得錢勰特別像漢朝的汲黯，行黃老之道，無為而治，不管遭受何種的打擊，始終堅(jiān)持自己的理想。蘇軾之所以有這樣的想法，是因他自己從一開始就有崇高的理想，并非為了高官厚祿才出仕。

蘇東坡出生在四川的眉山，在宋代以前，四川經(jīng)歷了前蜀、后蜀近百年的統(tǒng)治。近一百年沒有爆發(fā)過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人民生活富足、安康，那里儼然是一個世外桃源。

北宋滅了后蜀，雖然經(jīng)歷了三十余年的戰(zhàn)爭才恢復(fù)平靜，但川人生活上懶散的性子并沒有改變。他們寧愿一輩子守在天府之國的盆地里老死，也不喜歡出仕當(dāng)官。

蜀地迷信，地方上多僧道出沒。蘇軾小時候還在一個道人開的學(xué)館里讀過書，他在那個時候就愛上了《莊子》，與道家結(jié)了緣。這些對他后來在政治上推崇黃老之治，影響非常大。

后來王安石搞新政，激進(jìn)的改革讓下層人民生活困苦，蘇軾因此對“新黨”非常反感?？墒?，“元祐黨人”上臺后，又反過來拼命地報(bào)復(fù)“新黨”，蘇軾又覺得他們做過了頭。

于是，他把新、舊兩黨的人都得罪完了。深知自己再不走開，結(jié)局必是“仇怨交攻，不死即廢”，所以蘇軾主動要求外放杭州。但是他心中的政治理想和抱負(fù)，從始至終都沒有變過。

就像他歌頌錢勰時說的那樣，他的內(nèi)心是“無波的古井水，有節(jié)的秋竹竿”。當(dāng)他看到老友在越州任上堅(jiān)持黃老之治，他自是非常認(rèn)同。

在《臨江仙·送錢穆父》的下半部分中，蘇軾描寫自己送行錢勰的場景。提到一名官妓因?yàn)閼n愁而皺眉，于是他就勸對方不要皺眉。

人生總是有聚就有散。他的好友要去瀛州當(dāng)官，那里剛剛經(jīng)受了自然災(zāi)害，赤地千里、糧食顆粒無收，正需一位像錢勰一樣“行黃老之術(shù)”的好官幫他們休養(yǎng)生息。所以他在寫下這首送別詞時，并沒有太多的傷感。

于是蘇軾反過來安慰大家：聚散本無常，沒有必要難過。正像李白所說的那樣：“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蔽液湍銈兌家粯?，都是行路人。

結(jié)語

現(xiàn)代的人常說，離別是為了下一次重逢。但是對于蘇軾和錢勰來說，下一次重逢之后，緊接著的卻是又一次的離別。

人生聚散本無常。與知己的分別，雖然讓人傷感，但只要大家都還活著，總有機(jī)會見面。瀟灑如蘇蘇軾，轉(zhuǎn)過頭勸說別人不要緊皺眉頭。把一切看淡，我們都只是人生的過客罷了。

蘇、錢二人此次分別之后，書信往來不斷，然后交情越來越深。三年后，他們又在京城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