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選為黨的“七大”候補代表 1942年春節(jié)過后,大約是3月份,我作為重點審查對象又被編入了黨校臨時支部,從而離開了原住處,遷往新住地繼續(xù)接受審查。此處三面是山,打了排窯洞,缺口處筑著一道高約三四米、厚約一米的堅固土墻,墻上插著許多破瓷片、碎玻璃,墻外站著兩個荷槍實彈的戰(zhàn)士。新搬來的黨校一部學員有70多人,都是所謂有重大問題的。70多人中有20 多位是來自全國各地的黨的“七大”代表,因黨的“七大”延期召開就進了黨校接受審查。70多名學員分作七八個小組。審查方式是小組學員互相審查,即 “有問題的”審“有問題的”。于是,每個人又重新報告一遍個人經(jīng)歷,然后在小組里互相提問、批判。我屬于很頑固的不容易突破,所以在一年多里始終沒有輪到我。 雖然中央有了“九條方針”,但是這里的“逼供信”仍相當嚴重,與以前相比,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打、罵、踢等多有發(fā)生,特別是那些“坦白分子”,為了洗刷自己,斗起別人來更是“心狠手辣”。還有個別老紅軍、對黨十分忠誠,但因為與社會接觸少,知識面窄,不善于分析,只一味抱著“對敵人要狠”的態(tài)度,所以動起手來也毫不留情。 有一位做過地下工作的老同志叫易季光,被審查時,有人用皮帶抽他,把他身上的皮襖都抽破了,還有人用嘴咬他的胳膊。 還有一位被斗的女同志被打昏過去了,倒在地上抽搐,有人卻說她死狗,反而用腳踢她。 另一位女同志被打得口鼻都流了血。 連續(xù)幾個晝夜的車輪戰(zhàn),這是每個被審查者都必須要經(jīng)歷的。每到夜晚,臨時支部這排窯洞的一個個小窗口透出了胡麻油小燈如螢火般閃爍的昏黃燈光,四處靜悄悄的,只有一陣陣喝罵聲、踢打聲。 可是,偏偏我這個“顧固分子”在臨時支部里沒有再被批斗逼供,也沒有參加審查別人。一年多里我都是做記錄,那一豆昏黃的小燈,使我的視力下降了許多。不開批斗會時,我就翻來覆去地“啃”馬列學院讀過的理論書。我排除了一切煩惱與痛苦,盡一切努力,使自己不致太沉重。我一再告誡自己,再大的冤屈,總有澄清洗雪的一天。因此,我時時以革命的樂觀主義精神鼓勵自己,努力排除干擾,學習馬列主義理論??傊?我的心緒一直是較為平靜的。 例如:我與危拱之同住一個窯洞時,她同一名比她年輕的干部戀愛,半夜三更兩人還在窯洞里說說笑笑,摟摟抱抱,甚至在床上滾來滾去,我都能 視若無睹,照樣看書睡覺。后來我與宋維靜同住一個窯洞。由于她曾被長期單獨審查,與我同處一室后開始是斷斷續(xù)續(xù)說一些,后來變成整天含糊不清地叨叨,還經(jīng)常神魂顛倒地在窯洞里走來走去,我也照樣泰然處之,看書學習和睡眠都不受影響。 這樣,在這一年多里,我的身體反而比以前還要好些。 1944年初,因為中央下達了甄別決定的緣故,臨時支部的批斗有所緩和。又過了一段,批斗審查就基本結(jié)束了,黨支部的工作轉(zhuǎn)向甄別。此時支部書記聶洪均已調(diào)走,由我們小組的范某某繼任。 在這次審干中,“逃跑問題”又是審查我的重點。這個問題,正是范某某1938年首先向中共中央長江局提出的,現(xiàn)在范某某又擔任臨時支部的書 記,我當然就更不容易過甄別關(guān)了。 范某某繼任書記不久,校部通知,要各支部總結(jié)審干經(jīng)驗。范某某傳達這個通知后,便講了許多成績,并宣布整個延安審干都沒有“逼供信”現(xiàn)象。臨時支部各小組對校部的通知和范某某的講話討論得很熱烈,此時“肅反”的恐怖氣氛有所緩和,越來越多的同志敢講話了。討論中,包括我在內(nèi)的許多人不贊成審干中沒有 “逼供信”的說法,我們說, 其他地方有沒有“逼供信”我們不知道,但臨時支部卻是典 型的“逼供信”。范某某說: “你們這樣講是反對中央總結(jié)審干經(jīng)驗,也就是反對中央精神?!泵鎸@樣嚇人的帽子, 大家沒有被唬倒。我說:辯證法是講一般與個別、普通與特殊的。全延安的審干 是不是都有“逼供信”我們不 清楚,即使大部分沒有“逼供信”,那也只是“一般”和 “普通”,而不是全部,至少整風運動中我們臨時支部就是例外,就是一個客觀存在的“個別”和“特殊”。 臨時支部審干中的“逼供信”,大家分明都是親眼見著,親身經(jīng)歷著的,又都是剛剛發(fā)生的,怎么可以死不認賬呢?這種睜著眼睛說瞎話的做法,根本就不是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但是,范某某堅決不同意臨時支部存在 “逼供信”的說法。大家氣極了,我就和另外兩個同志跑去找彭真校長匯報,但走到半路硬是被支部派去的人給拽回來了。 不久,支部把審查我的結(jié)論交給我看,結(jié)論把我的經(jīng)歷寫了一大篇,結(jié)果認定:離開閩東蘇區(qū)是逃跑行為,與任鐵鋒的關(guān)系、荊當遠工作以及平林 店被扣等,都有特務嫌疑,最后結(jié)論是把我的問題掛起來。 戴一頂特務嫌疑的帽子是我始料未及的,于是我便根據(jù)這份結(jié)論的內(nèi)容,寫了一份很長的報告,一項一項地進行 辯解反駁。我還去找了黨校一部主任,向他解釋。我又去找教務主任,他說;“是啊,這些問題是跳到黃河也說不清了?!蔽艺埶麨槲艺f幾句公道話,他很客氣,可也沒法表態(tài)。 碰了這些釘子,我便不再找人了,掛起來就掛起來吧!延安通訊與交通不方便、全國又分根據(jù)地、國統(tǒng)區(qū)和敵后區(qū),到處都在打仗,目前要弄清 這些問題幾乎是不可能的。這次蒙冤,我很鎮(zhèn)靜,也很坦然,因為我相信黨,相信毛主席,更相信自已,相信我的問題一定會搞清楚的。我不斷勉勵自己,革命是自覺的事,決不能因這個審干結(jié)論而消極、悲觀,我還要像在荊當沅工作期間那樣,用事實來證明我的無辜和清白。我是革命戰(zhàn)爭中的一個幸存者,我只有更加積極努力,自覺為黨工作,才能不愧對那些先我而去 的同志,才能不愧對自己的歷史。 一年多的審查批斗中,我沒說過一句違心的話,沒流過一滴淚。我唯一的武器就是“實事求是,知之說知之,不知說不知”,這也是我能做的對黨 的最大忠誠。我盡量吃好睡好,如果哪個晚上停止批斗,我就靜靜地讀書, 一年多下來,我不僅沒瘦,反而胖了。這期間我給毛主席寫了封長信,盡管沒收到回音,但我相信主席最后會主持公道的。果然,主席親自糾正了這種 無辜迫害黨的忠誠干部的做法,朱老總、陳(毅)老總、錢瑛大姐等了解和熟悉我的老同志,也紛紛站出來為我說話。甄別后,我還被補選為“七大” 候補代表。 1944年12月,在王家坪組織了一場舞會。我去了,主席見到我,邀我跟他跳舞。我就問:“收到我的信沒有?”主席回答說:“收到了,很理解你的心情?!鳖I(lǐng)袖的信任,足以消融我一切的幽怨和委屈。 包括審干在內(nèi)的延安整風,是我黨用正確的立場、觀點、方法來克服錯誤的立場、 觀點、方法的偉大政治運動,是一次全黨范圍的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學習教育運動,這次 整風對實現(xiàn)黨內(nèi)思想、政治上的統(tǒng)一和行動上的一致,對奪取抗日戰(zhàn)爭的最后勝利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這次整風提出了“懲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方針,這與過去“左”傾 路線占上風時實行“殘酷斗爭,無情打擊” 的方針是根本不同的。通過這次整風,黨內(nèi) 達到了空前團結(jié),革命隊伍的戰(zhàn)斗力得到空前加強。 整風后期出現(xiàn)的“搶救運動”,以及“搶救運動”中存在的嚴重的 “逼供信”和假坦白現(xiàn)象,造成了一些兔、假、錯案,給整風運動特別是審干工作帶來了一些負面影響,教訓是深刻的,值得我們永遠記取。但這一錯誤在延安整風中,畢竟是局部和支流的問題,不能因此而否定整風安運動的巨大成就。 好像是1944年下半年,已經(jīng)延期多年的黨的“七大”終于進入正式籌備階段,中央成立了幾個大區(qū)代表團,開始審查代表資格。整風審干中有遺留問題的代表都由各代表團負責甄別。 我雖不是代表,但我是華中的干部,所以華中代表團的領(lǐng)導對我的歷史和原審查結(jié)論也進行了考察和甄別。 華中代表團團長是陳毅,錢瑛也是領(lǐng)導成員。他們考察了我在審干中的表現(xiàn),認為我態(tài)度誠懇,實事求是,在高壓下沒有講過一句假話,而在臨 時支部70多位受審查的同志中沒有講過假話的只有4人,這種政治上的堅定 是難能可貴的,代表團領(lǐng)導因此推薦我為黨的“七大”候補代表。這樣,黨的“七大”代表資格審查結(jié)論便成了我在延安審干中的最后結(jié)論。結(jié)論大意是:從我入黨到離開閩東之前,以及離開閩東之后,工作一貫是積極的,表現(xiàn)是好的;但因病離開閩東是一種政治動搖的錯誤。 華中代表團正式選舉代表時,陳毅為我作了介紹,肯定了我的長處,但也指出因病離開閩東蘇區(qū)是一個錯誤。大多數(shù)代表投了我的贊成票,我被選 為黨的“七大”候補代表。但畢竟有一個“錯誤”尾巴,所以贊成票剛剛超過三分之二,可以說差一點落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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