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和父母通了個電話，母親接的電話，聲音不像平時那么響亮。真的沒有感冒嗎？我在辦公樓下的灌木叢中大聲地問母親，風(fēng)有點大，三遍四遍，母親始終說她沒有感冒，只是說在剝花生。因為要春種了，她和父親開墾的那塊小土地馬上要種花生了。自從父親退休以后，兩位老人便越來越喜歡待在林子里開荒種地，一片片小園子用籬笆圍好，種上青菜種上油菜后來干脆種上花生和芝麻。母親的聲音和平日有些不同，但又不肯說實話。我站在一處背風(fēng)的灌木叢中，眼淚快要出來了，我什么也不能做，也不能讓她知道我此刻有些脆弱。母親只是說沒感冒，什么也沒有事，越是這樣越讓我擔心。他們什么時候?qū)ξ艺f過實話！

父親接過電話和我聊了一會兒，今天我打了那個聲音響亮的電話機，這樣耳背的父親可以聽見我的聲音。話題里無非又是在講注意春捂秋凍預(yù)防感冒，要是冷了就切兩片生姜和紅糖水泡著喝，或者生姜片和帶根須的蔥白一起煮水喝。余則外父親又講起過年期間大姐不注意身體高燒至39度的事情，我只得繼續(xù)聽下去。老父早已忘了，大姐身體不舒服時，我就在身旁。談起要到湖州過年的事情，父親聲音提高了一些，今年過年要過去，但他又擔心是否會給我們添麻煩。我告訴他緊鄰太湖只是有點冷，父親說那不礙事。臨了，我想了想又問了母親如何，父親也說母親在剝花生。我只是半信半疑地放下電話，我做能做到的就是打個電話，然后聽他們說很好。。。

過了三十歲以后，我有一天突然意識到屬于自己的時間越來越少了，那些所謂的榮譽功過以及別人的看法都無足輕重，唯有親情越來越重。我和父母相處的時間也日漸屈指可數(shù)，每一次看到他們，都比上一次見到時蒼老。年輕時根本不覺得他們在變老，但當他們過了六十歲以后，準確地說我的父母過了七十歲以后，這種變老的速度在猛然加快。

看得見的衰老看得見的難過，我比從前更加依戀他們，每次回去就像家里的老貓一樣，哪兒也不愿意去。從前是真的玩心不改，想著和一幫朋友同學(xué)見面，而現(xiàn)在不是了。我比從前更留戀父母跟前的日子，哪怕只是坐在門前聊聊天。讀書時父親是我的老師，教我學(xué)習(xí)，在家里是嚴厲的父親，教我做人。自從他老了以后，就是一遍遍重復(fù)那些過去的故事。雖然他依然會嚴厲地批評我，依然會暴跳如雷，也依然會那樣不講道理不容你分辨。只是那目光越來越慈祥，越來越渾濁。我不忍心看這慈祥的目光，我只希望他一直那樣犀利，讓我看到之后就乖乖地聽話。

有一首歌叫《父親》我反復(fù)聽了一遍又一遍：

時光時光慢些吧 不要再讓你再變老了

我愿用我一切 換你歲月長留

一生要強的爸爸 我能為你做些什么

微不足道的關(guān)心收下吧

謝謝你做的一切 雙手撐起我們的家

總是竭盡所有 把最好的給我

我是你的驕傲嗎 還在為我而擔心嗎

你牽掛的孩子啊 長大啦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母親看著我總會流淚。在生活中，母親和我交流得不多，更多的是父親的管教，母親于是多半沉默，忙著一家老小吃喝冷暖。她敬仰這個男人，在家里像神一樣的地位，說話從來都是擲地有聲。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和左右鄰居對這個老實又堅強的人有多信任啊，他們有解決不了的糾紛會來問他拿主意做評判。孩子學(xué)業(yè)迷茫需要指導(dǎo)他們也會問他討些意見。家里家外父親有著不可動搖的位置，但是隨著他們老了，父親像是突然卸去了棱角，和母親不再拌嘴。年齡上去了，母親的地位似乎也上去了，父親在我們面前依舊威嚴，但在母親那里馬上就聲音低下去。他不是真的怕母親，只是擔心她的心肌痛，心肌缺血母親就容易失控，總會發(fā)怒。然而，母親看著我只是會偷偷流淚，她總是忍不住的擔心這個遠嫁的孩子。

看著我坐在窗前練字，母親便坐在我身邊，聲音很輕。孩子啊，跟你說件事，你爸爸和我身體都好，別掛念我們。只是今年夏天發(fā)作一次，你哥哥姐姐都來了。事后好了，我們都過了。我沒敢看母親，也不敢轉(zhuǎn)過去臉，墨汁和我的淚一起寫在毛筆字里。她原來也在扮演著一個角色，假裝對父親聲色俱厲，只是擔心他的冠心病。但在我所有的電話里他們都是平安，電話里所有的笑聲都是幸福。只是這次我去探望親戚，親戚說要去看我爸媽。我回來問母親怎么回事，母親當時沒有直接回答我，只是那天趁著父親不在旁邊，才跟我說了實話。那么多次的電話說很好，原來都是假的！那些電話里的平安都是扮演的幸福平安！

我們之間只是普通電話，和天下父母與兒女之間的通話一樣，彼此報著風(fēng)和日麗的平安順利。就像這溫暖的春光里有讓人懷念的春光十里，只是做兒女的一直懂得這春光里有歡喜有哀愁。我歡喜能夠聽到父母的聲音，但又難過，時光一點點催人老去。如果時光可以，我想讓它慢些走。我想多陪陪父母一起聊聊天，說我想回到從前。

作 者 簡 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