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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土炕，是村里人一輩子的小舞臺(tái)。 它簡單，純粹，憨厚，樸實(shí)。 二 麥?zhǔn)占竟?jié)過去了，留下一垛垛的麥秸。脫土坯也就拉開了帷幕。 支炕得找高手。 留好煙道，平整地面，再把一張張“底”立起來，使它們彼此勾搭成林，再在上面放上“底”。 最后燒炕，固化泥土，測試煙道和炕面的提溫效果。 那些陳年的消息一直貼在墻上。我總是專門找認(rèn)得的字讀一讀。 過年了，再貼上年畫，多是領(lǐng)袖畫像，后來才可以貼胖娃娃了。 年后，有時(shí)得再揭下來，等待來年重新貼上。 三 老婆孩子熱炕頭，是幸福標(biāo)配。 在暖暖的土炕上，搖曳的油燈下，女人納著鞋底，或縫補(bǔ)衣服。 因?yàn)椤靶∽铀瘺隹?，全憑火力壯”。 四 數(shù)九寒冬，早晨賴在溫暖的被窩里，根本不想起來。 燒火做飯時(shí)，父母就將棉衣棉褲放在灶口烤一會(huì)，趁熱拿來，催促穿上。 這些場景，你是不是覺得還是那么鮮活？ 趴在炕上看小人書，有《閃閃的紅星》《小英雄雨來》《南征北戰(zhàn)》等等； 甚至，我還記得我和玩伴張建平在炕沿玩火。我們離開之后，家里差一點(diǎn)發(fā)生火災(zāi)，幸虧在家里做賬的父親撲救及時(shí)。 夢見一片滿是魚的河塘，我忙得抓不過來； 夢見妖魔鬼怪如何恐嚇、襲擊我； 夢見我穿上了綠色軍裝，持槍站崗放哨； 夢見我吃上了國庫糧，敲著鐵飯碗去食堂，再也不用下地種田。 這一切如此清晰，但又恍如隔世。 五 我在《村莊過年請客：抹抹桌子另上席》中描述的吃酒情形，就是發(fā)生在炕上。 在土炕上，熱熱鬧鬧，歡歡喜喜，上演著村莊吃吃喝喝的喜劇。 一家人還可以在炕上圍坐在一起，剝花生，剝花玉米，剝豌豆。 零零碎碎的塵世雜事，在噼里啪啦的破碎聲中被男人翻出來，一同剝開來聽。
我朦朦朧朧認(rèn)識(shí)了大王和小王，一旦看見他抓到了，就高興得大聲通報(bào)，生怕別人不知道。 ～～那時(shí)村莊里流傳的故事并不多，在炕上托著腮，聽禿尾巴老李的故事一遍又一遍。 炕上，被褥、衣物有些凌亂。好像她剛剛動(dòng)過手。 但是他們的炕至今還在，原模原樣。 六 除了溫暖、陪伴，土炕還有孕育、喚醒的意義。 上了年紀(jì)的人都是在土炕上出生的。 接生婆攜一把剪刀，顫悠悠地進(jìn)門。她吩咐男人把炕上的席子一揭，一卷，露出早已備好的厚厚的麥秸，你就順順利利地來到了世上。 只有極個(gè)別時(shí)候，她還吩咐男人揭開鍋蓋、缸蓋，你才不情愿地來到世上，但也無病無災(zāi)。 五蓮著名青年散文家葛小明在《姜事》中寫道：“（暖姜）地點(diǎn)是炕頭，就是莊稼人睡覺暖心的地方。為了暖姜，人們把炕頭讓出來，最柔弱的姜種一上去就蘇醒了?！?nbsp; 地瓜怕凍，也需要合適的溫度儲(chǔ)藏——我村靠近五蓮山的山坡有很多山洞，用來放置生產(chǎn)隊(duì)的地瓜。 生產(chǎn)隊(duì)撤銷之后，很多村民就把地瓜堆放在炕頭的另一側(cè)。人與地瓜共睡一炕。 地瓜越來越少，到最后男人就騰出炕的一側(cè)，用磚隔斷，再鋪上一層沙子，用來席地瓜秧子。 待秧子長好了，再移栽到地里。 炕頭有時(shí)放置黑瓷大盆，蒙上一層厚厚的布，用來生豆芽。 不需要什么激素、營養(yǎng)液，就是不停地更換清水。 剛剛孵化或購買的小雞、小鴨、小鵝和小兔子等等，都用籃子或紙盒盛著，放在炕上，享受嬰兒般的待遇。 它們越來越大，人越來越高興，再也不用擔(dān)心它們活不過冬天。 七 其實(shí)，那一盤土炕，過去每隔幾年就得更新。 煙灰日久天長熏制的“底”，碾碎后，是極好的肥料。 尤其是沒有化肥的日子，它尤顯珍貴。 生產(chǎn)大隊(duì)的時(shí)候，沒有肥料了，隊(duì)長想一想，就上門動(dòng)員：把你家的炕砸了吧。主人同意，便得到幾個(gè)工分。 一盤舊炕沒了，又有了一盤新炕。 就像許許多多的村里人，有的走了，有的來了。 八 都是往事了。 離開村莊很久很久之后，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起，當(dāng)我再回到村莊，躺在土炕上時(shí)，感覺極端的不舒服。早晨起來，渾身酸痛無力，比一夜未眠還難受。 于是，熱炕頭只能成為記憶中的美好了。 如今，我離不開席夢思的溫柔陷阱。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背叛了結(jié)實(shí)的土炕。 其實(shí)，結(jié)實(shí)的土炕自己也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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