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欽國 蘇軾(1037—1101年),字子瞻,號東坡居士,四川眉山人,北宋嘉祐二年(1057年)進(jìn)士及第。蘇軾宦海沉浮,一生顛沛流離,足跡遍及大半個南中國,北行僅至山東一帶,與密州(今諸城)、登州(今蓬萊)、齊州(今濟(jì)南)等均有交集。 北宋熙寧七年(1074年),蘇軾任密州知州,首度來到孔孟之鄉(xiāng),展現(xiàn)其政治抱負(fù)的《密州出獵》就寫于此。11年后,蘇軾又以登州知州的身份再度來到山東任職。 兩次來山東任職的11年間,蘇軾在仕途上遭受了重大打擊,成為官場斗爭的犧牲品。北宋元豐二年(1079年),在新舊勢力之爭中時任湖州太守的蘇軾因“烏臺詩案”入獄,在獄中待了幾個月后于元豐三年(1080年)被貶為黃州團(tuán)練副使,元豐七年(1084年)獲釋,次年五月二十二日蘇軾攜全家水陸輾轉(zhuǎn)到了今天的常州。蘇軾本想在此休養(yǎng)一段時間,但六月就以朝奉郎的身份獲任登州知州(七品)、知登州軍州事。 蘇軾畫像(李公麟畫) 身心疲憊的蘇軾接到任命沒有立即出發(fā),直到十月十五日才抵達(dá)登州治所蓬萊,中間隔了近五個月。不料,到蓬萊僅五天,即十月二十日,蘇軾又被召還京,任禮部郎中(六品),此次進(jìn)京算是高升,十二月十八日被任命為起居舍人(六品)。因為從登州到接到新的任命只有五天,所以人稱“五日太守”。 蘇軾在《留別登州舉人》一詩中寫道:“身世相忘久自知,此行閑看古黃腄。自非北??孜呐e,誰識東萊太史慈。落筆已吞云夢客,抱琴欲訪水仙師。莫嫌五日匆匆守,歸去先傳樂職詩?!绷硗猓凇兜侵莺J小沸蛑幸灿小坝嗟焦傥迦斩ァ钡淖謽?,可以看出蘇軾對“五日太守”一說是認(rèn)可的,對在登州極其短暫的任職更是快樂的。 嚴(yán)格來講,“五日太守”這個稱呼并不確切,多半系民間說法。一方面,“太守”是唐朝及五代時期對一郡行長官的稱呼,北宋改郡為州,行政長官系由皇帝任命的知州,太守只是民間沿襲舊稱而已。另一方面,蘇軾接到禮部郎中任命后并沒有立即離開登州,而是因事拖延十天,直到十月底十一初才動身進(jìn)京(汴梁,今開封)。換言之,蘇軾從六月獲任登州知州,到十一月上旬動身進(jìn)京,其間經(jīng)歷了約五個月的時間,實際在登州待了約半個月,“五日太守”僅形容其任職時間短而已。 事實上,無論是五日還是半個月,因為官場的迎來送往、交接手續(xù)等,對一任官員而言都難有作為,但蘇軾卻將不可能變?yōu)榭赡埽粌H留下了一組描寫登州山水的詩篇,在民生方面也做出了令人稱道的成績,并有確鑿記載。也正是這一短暫的停留,蘇軾非常意外地看到了難得一見的海市蜃樓奇景。 登州治所在蓬萊,蓬萊閣是標(biāo)志性建筑,在此可以看到傳說中的海市蜃樓。海市蜃樓是一種因為光的折射和全反射而形成的自然現(xiàn)象,一般形成于平靜廣闊的水面、平坦寬廣的雪原或平整荒蕪的沙漠,但尤以蓬萊海市蜃樓奇景最為出名。蘇軾自言,“余聞登州海市舊(久)矣”,但當(dāng)?shù)匕傩毡硎荆J序讟恰俺R娪诖合?,今歲晚不復(fù)出也”。蘇軾“以不見為恨”。為見到這一盛景,蘇軾“禱于海神廣德王之祠”,竟心想事成“明日見焉”,興奮之余寫下《登州海市》這一168字的七言長詩:“東方云??諒?fù)空,群仙出沒空明中。蕩搖浮世生萬象,豈有貝闕藏珠宮?心知所見皆幻影,敢以耳目煩神工。歲寒水冷天地閉,為我起蟄鞭魚龍。重樓翠阜出霜曉,異事驚倒百歲翁。人間所得容力取,世外無物誰為雄。率然有請不我拒,信我人厄非天窮。潮陽太守南遷歸,喜見石廩堆祝融。自言正直動山鬼,不知造物哀龍鐘。伸眉一笑豈易得,神之報汝亦已豐。斜陽萬里孤鳥沒,但見碧海磨青銅。新詩綺語亦安用,相與變滅隨東風(fēng)。”這一長詩有想象期待,有景色描寫,有議論抒情,有感想心得,成為描贊蓬萊海市蜃樓的千古佳作。 蓬萊海市公園蘇軾像 蓬萊有“山海名邦”之稱,山光海色秀美壯麗,所以蘇軾寫了多首關(guān)于登州、萊州的詩文。除上文提到的《登州海市》《留別登州舉人》外,還有《登州孫氏萬松堂》《奉和陳賢良》《過萊州雪后望三山》《海上書懷》《望?!贰饿v魚行》《游珠璣崖》以及《蓬萊閣記所見》等,共20余篇。這些詩記述了蘇軾上任、在任、離任期間,對登州、蓬萊等處景物的描寫和對百姓的懷念,他在《過萊州雪后望三山》里寫道:“東海如碧環(huán),西北卷登萊。云光與天色,直到三山回。我行適冬仲,薄雪收浮埃。黃昏風(fēng)絮定,半夜扶桑開。” 登州靠海,有漁鹽之便,民眾多以海水煮鹽、販鹽為業(yè)。北宋實行的是被稱為“榷鹽”的鹽業(yè)專賣制度,“榷鹽”制成為朝廷財政收入的主要來源,但也有官商勾結(jié)、私鹽泛濫、走私猖獗等弊端。當(dāng)時,登州煮鹽業(yè)戶稱灶戶,多采用出鹽率較高的取鹵之法制鹽,《宋史·食貨志》載:“自岱山以及二天富煉以海水,由鳴鶴西南及湯村則刮堿淋鹵,十得六七?!备鶕?jù)“榷鹽”規(guī)定,灶戶所制之鹽僅能賣給官方,價錢不及市價三分之一,但百姓買鹽又要花高價,造成了制鹽之人吃不起鹽的情況。而官方收儲的鹽又因價格過高出現(xiàn)“商賈不來,鹽積不散,有入無出”的情況,導(dǎo)致“官舍皆滿,至于露積”。積存日久自然有損耗,政策又規(guī)定損耗由主管屯鹽的官吏賠償。這就出現(xiàn)了政府無利、百姓無鹽、鹽官無心等多輸?shù)淖钤憬Y(jié)果。 蘇軾有著強(qiáng)烈的愛國愛民情懷,為官一方便調(diào)查政務(wù)民情,即便處于“懷坎壈于時”的被貶狀態(tài),仍能“遇事有可尊主澤民者,便忘軀為之。禍福得失,付與造物”。所以,蘇軾即使離開登州之后,仍惦記著登州灶戶的遭遇。北宋元豐七年(1084年)十二月進(jìn)京之后即上疏《乞罷登萊榷鹽狀》,請求朝廷停止登州“榷鹽”制度,建議采取灶戶將所制之鹽賣于百姓、政府從中收稅之策,如此皆獲其便,朝廷準(zhǔn)其所奏,在登州、萊州兩地廢除實行了幾十年的“榷鹽”政策,實行單獨的鹽業(yè)政策,此項政策歷代承襲,直至清末,兩地受惠千年。清代鹽政碑載:“蘇文忠公蒞任五日即上鹽書,為民圖休息。士人至今祀之。” 位于蓬萊縣蓬萊閣臥碑亭內(nèi)的蘇軾書臥碑 北宋長期與北方的遼金對峙,邊境時有沖突,而登州與遼東隔海相望,當(dāng)時登州海防松懈。蘇軾在登州期間曾了解民情,考察海防,發(fā)現(xiàn)武備松弛,缺兵少將,一旦發(fā)生戰(zhàn)爭難言勝利。在上疏《乞罷登萊榷鹽狀》的同時,蘇軾又以“朝奉郎前知登州軍州事”的身份上奏《登州召還議水軍狀》,請求“朝廷詳酌,明降指揮,今后登州平海澄海四指揮兵士,并不得差往別處屯駐”,以確保登州一帶安寧。 北宋開國皇帝趙匡胤以軍事起家,對北方邊境有所防備,初時在登州設(shè)四指揮官,屯兵戍守,遼未敢侵犯。因久無戰(zhàn)事,訓(xùn)練松懈,水軍麻痹,指揮與水軍被調(diào)往他處,防務(wù)變得有名無實,蘇軾認(rèn)為應(yīng)當(dāng)將兵歸位,重新充實,加強(qiáng)操練,這就是《登州召還議水軍狀》里所說的“召還”之意。蘇軾在任時還發(fā)現(xiàn)軍備廢弛,“兵勢分弱”,導(dǎo)致遼國“以啟戎心”,為加強(qiáng)備戰(zhàn),蘇軾請求明確降旨,士兵一律不準(zhǔn)外調(diào)。奏疏也體現(xiàn)了蘇軾“持節(jié)云中,何日遣馮唐”“挽雕弓,射天狼”的政治抱負(fù)。因為言之有據(jù),朝廷對蘇軾上奏的《鹽狀》和《軍狀》均給予獲準(zhǔn),結(jié)果百姓得利,海防鞏固。 蘇軾在登州任上來去匆匆,但政績昭張,保境安民之舉令登、萊兩地百姓長久受益。百姓感其家國情懷,記其愛民之德,在蓬萊閣修建“蘇公祠”,祠堂門口刻以“五日登州府,千年蘇公祠”的對聯(lián)。登、萊兩州“蘇公碑”上亦多鐫刻《乞罷登萊榷鹽狀》,以供后人牢記緬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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