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常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而我，在晚間，甚至一個白天都沒有想家鄉(xiāng)的老屋，夜里卻做夢老屋。

 夢里，老屋消失了，我到處奔波著買房子，始終沒有合適的。在夢里，我感到非常痛苦，靈魂被撕碎到一片一片，無法拼湊完全。從夢里醒來的時候，窗外是初冬的夜，沒有月亮，也沒有風(fēng)，安靜極了。而我，卻想著那些無法安置的靈魂，久久不能入眠。

所謂老屋，就是位于故縣南原那個山頂上的小山村。我家的院子是長方形的，三間老屋是以前分的，已經(jīng)有一百多年的歷史。和我家門對著門的鄰居也是三間土房子，也是分以前富有人家的房子。在老屋旁邊，有兩間土坯壘砌的紅瓦房。所以，我家的老屋共有五間房子。以前，姐姐和奶奶住了一間，我、哥哥，父母住了一間，中屋是放農(nóng)什以及雜亂的生活日用品的地方，靠右邊的一間靠窗子一側(cè)，壘了一個簡易伙房，算是做飯的地方。我就是在那個促狹的空間一直和父母住在一起長到14歲，直到初中畢業(yè)，外出上學(xué)。父母覺得自家的兒女長大了，需要分房而住了，才在靠近老屋的左側(cè)續(xù)了兩間土坯房。

記得，蓋那兩間土坯房的時候，父親整整打了一周的土坯，然后，和母親兩個人一點(diǎn)一點(diǎn)蓋了很久，終于蓋好。而我，只是在放暑假的時候住一段時間。那時候哥哥去海南當(dāng)兵，姐姐已經(jīng)出嫁了，老屋在我心中的印象最深。老屋承載著我快樂而貧瘠的童年，承載著我成長中的種種喜悅和煩惱，承載著父母的諸多艱辛與歡樂，遺落下諸多的喜怒哀樂、酸甜苦辣。我的爺爺、奶奶是在老屋過世的，我是在那個老屋出嫁的。

記得，小時候七八歲的樣子，夏天午后從睡夢中醒來，五點(diǎn)多的陽光透過木格窗，在棉被上灑落點(diǎn)點(diǎn)碎金。通常這個時候，父母都是在地干活，窗外靜極了，碩大笨拙的黃蜂在窗玻璃上的嗡嗡聲聽得格外響亮。我就一個人靜靜地躺一會，然后下床。奶奶這個時候通常在準(zhǔn)備晚飯，她在中屋用那個明光珵亮的紅瓦盆和面。我就悄悄地站在奶奶身邊，低頭看著她蒼老瘦削放在面盆里的手。待奶奶將面和好，我就叫奶奶給我取冷饅頭吃或者倒茶水喝。然后，我就走出家門，看門前那棵開滿白花的梨花。梨樹花白花白，清香灑落一身。我常常仰著頭，看蝴蝶飛過它，蜜蜂飛過它，我的心也常常悄悄地飛過它。它給予我諸多有聲、有味、有色、有情的瞬間，在我心里種下諸多美好的愿景，我所有的審美就是從那棵梨樹開始的。

記得，每次學(xué)校放暑假，父母就把我鎖在屋子要么讀書，要么練字。當(dāng)我學(xué)習(xí)累了的時候，就隔著門縫，看門外院子里陽光的明暗變幻。有時候，看著光線從金黃色，慢慢一點(diǎn)一點(diǎn)變淡。在明暗交織之處，似乎有很多內(nèi)容，又似乎什么也沒有，有一種似是而非的美，欲辨忘言的感受。而那些父母無意間偶然的一種教育方式，卻給予我日后無邊的精神滋養(yǎng)，使我終生受益。我在獨(dú)處的時候從來都沒有感覺孤單過，也習(xí)慣于安安靜靜地時光。我一個人的時候，或者寫字，或者繪畫，或者讀書，總感覺時間不夠用，總覺得一個人安靜的世界也很精彩，也很熱鬧。

記得，晚間我和哥哥一人坐在桌子的一端做作業(yè)，母親坐在旁邊納鞋底子。燈花暴烈的響動，母親不時用針剝掉燈花或者用剪子剪掉那些燃過的燈芯。那些無數(shù)的夜晚，那些無數(shù)安靜地瞬間，總是讓我在某個時辰無端端地懷念。而所有這一切都是和老屋一起經(jīng)歷的，老屋見證了這一切。后來，工作，結(jié)婚 ，年事已高的父母也來縣城隨哥哥一起住，我就很少回家鄉(xiāng)了，我家的老屋總是孤零零地守護(hù)著昔日悲欣交集的歲月。

去年的時候，幾個朋友執(zhí)意要去我老家看。村子里的人基本都搬到山下住，沒有幾戶人家了，我家院子里荒草很深。幾個朋友打趣地說，真是“深山出俊鳥啊”，沒想到你的家鄉(xiāng)這么偏遠(yuǎn)這么閉塞，這么簡陋。我笑笑沒說話。而在我心里，無論異鄉(xiāng)的月亮再美，道路再寬闊，人聲再熱烈，都沒有老屋在我心里美，都沒有老屋那樣讓我魂夢牽繞。我的每個夢里還是老屋的影，每個夢里的人事都是在老屋發(fā)生、展開和收稍，老屋就像身上的一個胎痣，不會刻意記得，卻永永久久安靜地站在心的底層，某一刻就會濡濕了記憶。

前一段，父親說老屋的房子全塌了，連后來續(xù)的兩間土坯房也坍塌了。我嘴上安慰著父親，可是心里還是很著深深地惋惜和疼痛。或許，晚間的夢就是內(nèi)心潛意識的再現(xiàn)與牽掛?；蛟S，老屋就是我靈魂永久的居住地。老屋消失了，靈魂便會流離失所，四處游蕩。而無論天涯海角，它最終還是會回到老屋。無論老屋在或者不在，我都會時時刻刻，永永遠(yuǎn)遠(yuǎn)地記著它，依戀它，惦念它。

而今，我寫下這篇文字，但愿老屋能夠聽見，并且不要忘記，這塵世間難得的緣分與珍貴的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