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辦：夷陵區(qū)文藝評論家協會 

總第446期   編發(fā)：元辰

夷陵老彭《抱雞母》

我很小的時候，看見毛絨絨的，像一團毛線球一樣的小雞雀，我就喜歡伸手去捉，當然，小雞剛從蛋殼里出來不久，放在膛窩（竹制容器）里，跑不了多遠。我有時候容易捉到，有時候捉不到。捉一只小雞，對一個小朋友來說，甭說多興奮了！絨毛柔柔的，暖暖的，小翅膀撲撲地扇，小細腿拼命地掙，有白的、黑的、麻的、灰的多種羽毛顏色，鵝黃的小嘴嘰嘰喳喳地叫。這時，一只老母雞，也就是它們的媽媽，咯咯咯咯地跑來，羽毛豎起且顯亂蓬蓬的，雞脖伸得老長，直向我的小手而來，眼看雞喙就要啄手時，我趕忙放下了小雞。有時我捉不到小雞，就用小棍欺負小雞，那母雞看見后，就做出啄我、一副兇狠的樣子。母雞也把我當小孩一樣欺負呢！

我喜歡小雞，不是單純處于本能的愛好，而是我從小見證了小雞的孵化過程。那是祖母的抱雞母。

抱雞母，也就是雞媽媽，有的地方叫雞婆。不是所有的母雞都可以成為抱雞母的。我印象中，祖母一年之中也就喂上十只雞，除一只成年公雞外，其余都是母雞。成為抱雞母的，也就一、二只。一只稱職的抱雞母，從外表上看，比其它的母雞顯得個大、富態(tài)、逞強、健壯。同時它成為抱雞母之前，是生蛋的冠軍，從開春、天變暖時就生蛋，一天一個，從不間斷。當到了五六月份，母雞就不生蛋了。這時，母雞就焦躁起來，羽毛零亂，不思飲食，聲音也變得粗啞哽塞，像是在雞脖子里塞了稻草，怪樣的咯咯聲，占著雞窩不生蛋也不愿離去。祖母知道這只母雞就要孵小雞、當雞媽媽了，趕快做好孵蛋前的準備。我一直認為，家鄉(xiāng)的土語用詞非常貼切，一個抱雞母的抱字，有呵護、擁抱、守衛(wèi)之意。特別是用在母雞身上，無不對作為母性的抱雞母的褒揚。

抱雞母孵蛋，也不完全是自己生的蛋。那個年代，雞蛋主要是賣給供銷社了，五分錢一個，用來稱食鹽，打煤油，買針線，購鉛筆。那煎雞蛋、燉雞蛋簡直就是奢望了，只有來貴重客人、或者是生病了，才有機會聞到雞蛋的腥氣。抱雞母一出現，祖母就不再出售雞蛋了。積攢20-30枚雞蛋，就交給抱雞母孵化了。我后來也想，抱雞母孵化的小雞，大多數都是其它母雞下的蛋，也就是說，孵化的小雞大都不是自己親生的，沒有大公無私的精神，也當不了抱雞母。

孵化小雞的過程，是寂寞、痛苦、無助、等待的過程。孵巢很簡陋，一只籮筐，下面墊一些稻草，外加一些舊棉絮舊衣服，就是一個溫暖的育兒室了?；j筐上面蓋一個篩子，這是為了防止貓啊、狗啊、黃鼠狼的侵害，也是排除其它雞的干擾。抱雞母很負責任地用雞爪子和雞翅膀把蛋理順，直到把每一枚蛋都裹入腹下并用寬大的翅膀完全蓋住為止。抱雞母一旦進入角色，就一天一夜24小時不離開孵巢，不吃不喝。如果不是祖母每天按時送水和大米，抱雞母絕不會離開半步。即使喝水和吃食，也是快喝快食，完了馬上回到巢里繼續(xù)它的本職工作，一切不被外界所打擾。在孵化期間，沒有其它的雞來陪伴，來探視，就連那只雄赳赳的公雞也從不光顧，早已把抱雞母忘記了。抱雞母也從不叫喚，從不聲張。不是祖母每天喂食和我的好奇、期待雞兒的出世，誰也不會關注墻旮旯里的籮筐，誰也不知道有一個抱雞母在孕育它們的后代。不是抱雞母不會叫，它過去每天生蛋時，不是咯咯噠，咯咯噠的叫么。但是抱雞母知道，叫喚是孵不出來雞兒的。抱雞母在漸漸地消瘦，掉毛，尤其是腹下，羽毛已經全光了，肉紅色的腹胸緊緊地貼住蛋，那蛋里的雛雞仿佛就能聽見心跳聲。雞冠的顏色也不再鮮艷。這樣，一直要堅守到21天。我也想，如果守不住清貧、耐不住寂寞、忍不住痛苦，也成就不了一只合格的抱雞母。

也不是每一枚雞蛋都能孵化成為小雞。10天過去后，祖母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讓孵蛋“踩水”?！安人本褪谴騺硪慌铚厮汛趸碾u蛋放進溫水里，如果雞蛋在水面漂浮并些許動彈，就說明是健康的蛋，健康的蛋擦干水份，繼續(xù)孵化。反之，就孵不出小雞，淘汰掉。祖母說，這樣的蛋叫做“寡雞蛋”。“寡雞蛋”是怎么產生的呢？我好奇地問祖母，祖母說是雞公沒有“打水”的。我當然不懂什么叫公雞“打水”。我只知道雞蛋孵不出小雞，多虧欠了抱雞母的勞動。直到我成人后，才知道什么叫“公雞打水”，也就是說，不是受精卵是孵不了小雞的。

    21天過后，小雞陸陸續(xù)續(xù)地破殼而出了，這是抱雞母的忠實守候所看到的希望。一只只濕漉漉的小雞，嘰嘰喳喳，拼命地掙脫蛋殼，抱雞母就咯咯地呼喚，這呼喚是一種母性的力量，終于小雞顫顫巍巍地站起。抱雞母就用嘴巴梳理羽毛，親吻安撫。當小雞因溫度不適顫顫發(fā)抖時，抱雞母趕忙攬入腹下。

21天，對個別抱雞母來說，是等不到那一天的。如果抱雞母不孵雞了，站著不抱蛋，或者只顧吃食，到處轉悠，孵巢里就沒有溫暖了，那小雞的生命還未破殼就會終結。當然急的不是抱雞母，而是祖母。祖母會強制抱雞母限制在孵巢里，把腿束之。但是，一個狼毒的母親不回心轉意，誰又能對她的孩子憐惜呢?！祖母也無能為力。這樣的抱雞母，不能叫抱雞母，最多叫偽抱雞母。我印象中，祖母選擇的抱雞母少有這種現象。

小雞一天天長大，頑皮地小雞時不時連爬帶飛地在抱雞母背上玩耍，時不時從背上滑下來，跌倒地上，抱雞母會轉身安慰小雞，鼓勵再上一次背。

抱雞母孵出小雞，只完成了第一步，一個重要職責，就是教小雞學會吃東西。只見抱雞母走在前面，一群小雞尾隨其后。抱雞母一路咯咯，小雞一路唧唧?？匆娨粭l蚯蚓，一只螞蚱，或者一粒米，一顆谷，抱雞母噙在嘴里，又丟在地上，小雞就知道啄食了。有時聽到異響，抱雞母就撐起翅膀，小雞迅速躲進腹翼下。

小雞都能成活下來，是抱雞母的愿望。但是往往這種愿望遇到雞瘟、受到外傷，遭到天敵，都會使小雞夭折?？墒潜щu母無論是一群小雞還是幾只小雞，都一直引到小雞自食其力為止。記得有一年，我們家只剩下2只小雞，抱雞母還是不拋棄不放棄地帶著小雞。當然，抱雞母也是有原則性的，有的小雞已經有半歲了，還不離開她，過著溫飽的日子，抱雞母就啄小雞的頭，直到趕出身邊為止。

現在，已經少見抱雞母了。我想，一是因為現在的母雞吃的好喝的好，不為傳宗接代發(fā)愁，還受罪干啥。二是母雞還未到當抱雞母的年齡，還不懂得發(fā)愁，就成了人們的美食。三是現在用電孵化，工廠化的一批又一批，不分季節(jié)生產，誰還稀罕抱雞母呢？即使母雞有當抱雞母的想法，那主人一定會扼殺在想法的初期。主人的想法是叫母雞多生蛋呢！

      微主元辰，本名袁國新，宜昌人。夷陵區(qū)文藝評論家協會主席，著有《邁向智慧的金色通道》《悠悠人生》《網上漫語》《現場批評》，發(fā)表小說、散文、詩歌二百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