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小螞哥。這期我們接著來解說《說園》的第二篇《續(xù)說園》。我們在上篇的解說中已經(jīng)大致將陳從周先生對于園林的整體看法勾勒了出來，但每一部分大多寥寥幾句，沒有細說，所以在說園后面的四篇當(dāng)中會對某個園林要素加以詳細解釋說明。
我本以為兩周就能搞定的《續(xù)說園》被我拖到了三周，陳從周先生在第一篇提綱挈領(lǐng)，搭出了一個大的知識框架，我們可以把后面四篇都看做他對于第一篇的補充，這就導(dǎo)致了后面幾篇的知識點很瑣碎，而且大量的引經(jīng)據(jù)典，很多原文提到的例子今天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所以我把時間大量地花在怎么把相對比較零碎的知識串起來，還能讓你獲得新的感悟。而我們這期解讀的《續(xù)說園》在宏觀、中觀、微觀的基礎(chǔ)上均有增添新的內(nèi)容，所以我們還是以這三大塊來分類：我把它們大概歸納到了上期的這些部分里面，劃分并不嚴格，主要大家能理解就好。上期的內(nèi)容請點擊這里：下面我就來一一分析，文章太長我們還是把這篇解讀分成（上）（下）兩部分。我們知道古代造園多封閉，以有限面積，造無限空間，故“空靈”二字，成為造園之要諦。既然空間有限，那么園內(nèi)的一房一瓦，一草一木要概括世界之美好，將大自然中的精華提煉出來?；局刈藨B(tài)，山石貴丘壑，以少勝多，須概括，提煉。曾記一戲臺聯(lián)：“三五步，行遍天下；六七人，雄會萬師。”戲臺上的唱、念、做、打都是對文藝作品的高度提純，所以當(dāng)演繹兩軍作戰(zhàn)的時候，可以以一抵百。我們拿假山舉例子，上期我們聊到山貴有脈，重在開合，但你想在園中表達這樣復(fù)雜的山體，必定需要有強大的概括能力。蘇州的環(huán)秀山莊就是一個好的例子，環(huán)秀山莊以假山聞名于世，這是中國清代疊山大師戈裕良的作品。我國建筑教育和建筑史學(xué)科的肇始人劉敦楨先生在《蘇州古典園林》中評價說：“蘇州湖石假山當(dāng)推此為第一。”陳從周先生甚至以中國詩歌史上的雙子星座李白和杜甫的詩相比擬：“環(huán)秀山莊假山，允稱上選，疊山之法具備。造山者不見此山，正如學(xué)詩者未見李杜。”那么環(huán)秀山莊的假山究竟好在何處？我以為好就好在那份“真”。其一是得益于疊山大師戈裕良獨創(chuàng)的“鉤帶法”。所謂“鉤帶法”，即用砂石灌注石縫，使假山既渾然一體，又可堅固千年不敗；選材上則多選有渦洞、少數(shù)有皺紋、雜以小洞的太湖石，以求逼肖真山。其二則是疊山時所蘊含的“取舍”精神，通過對自然景物特征的舍取，取其“精神”，去其“糟粕”， 正如繪畫“凡經(jīng)營下筆，必留天地?！弊鳟嬋绱?，疊山更是如此。疊山者“胸有萬壑”，假山方能“未山先麓”。在戈裕良的手下，環(huán)秀山莊的假山外看整體，而內(nèi)有乾坤，山谷，山澗，峽谷，主山，次山，山峰，一個不少，但都經(jīng)過了精巧的概括，讓人穿梭其間，猶如游覽真山。這就是空間的凝練，園林雖小，但游遍假山，你獲得的總感受量是非常豐富的，所以從這點來講環(huán)秀山莊的假山是要優(yōu)于以假山王國自稱的獅子林的。相傳，明朝時許自昌修建的梅花墅甚是宏偉壯麗，被譽為僅次于杭州西湖、蘇州虎丘的“江南第三名勝”。然而，桑田滄海，無從知曉其廬山真面目。但有一篇《梅花墅記》流傳于世，或可從中窺得一斑。（下文譯文來自劉惟亞）鐘伯敬所撰《梅花墅記》：“園于水，水之上下左右，高者為臺，深者為室，虛者為亭，曲者為廊，橫者為渡，豎者為石，動植者為花鳥，往來者為游人，無非園者。然則人何必各有其園也，身處園中，不知其為園。園之中，各有園，而后知其為園，此人情也。譯文：園在哪里？園在水上。水的上下左右，高高的是樓臺，深深的是屋宇；中空的是亭子，曲折的是回廊；橫著的是渡口，豎著的是石頭；飛行的、種植的是鳥兒、花兒，來來往往的是游人，沒有一處不是園林。既然如此，那么人們?yōu)槭裁匆欢ㄒ懈髯缘膱@林呢？那是因為身處偌大園林之中，不覺得那是園林，只有園林之中還有園林，然后才知道是園林啊。這是人之常情。是不是給你繞蒙了，但正是這段話精確地闡明了園林和自然景色的區(qū)別——隔，沒有隔，可能處處是園林，也就無所謂園林，園林之所以還能被人們所感知就是因為“隔”。無論是圍墻還是園中的隔墻都是不斷分割空間，這才有玩味的空間。我們?nèi)绻褕@的繁體字拆解了，會發(fā)現(xiàn)園林基本元素都存在，而圍墻中的元素又可以看做園內(nèi)的隔墻，把整體園林分割成隔而不斷的空間序列。只有用墻將園林隔開，人們才知道園林的存在，人在情感上需要一個邊界，人們需要一個確定的空間，所以園林自打誕生起就是人性的場所，人是園林最重要的一環(huán)，無人不園。通過圍墻的分割園外之景與園內(nèi)之景，對比成趣，相互呼應(yīng)，相地之妙，技見于斯。上期我們說的園中園更是此理。大部分新中式景觀連最基礎(chǔ)的“園必隔”都沒有做到《梅花墅記》又云：“大要三吳之水，至甫里（用直）始暢，墅外數(shù)武反不見水，水反在戶以內(nèi)，蓋別為暗竇，引水入園，開扉坦步，過杞菊齋……登閣所見，不盡為水。然亭之所跨，廊之所往，橋之所踞，石所臥立，垂楊修竹之所冒蔭則皆水也?！瓘拈w上綴目新眺，見廊周于水，墻周于廊，又若有閣。亭亭處墻外者，林木行藻，竟川含綠，染人衣裾，然不可即至也?！执┬∮蟳ou3洞，憩招爽亭，苔石嚙nie4波，曰錦淙灘。詣修廊，中隔水外者，竹樹表里之，流響交光，分風(fēng)爭日，往往可即，而倉卒莫定處，姑以廊標(biāo)之”譯文：大約三吳之水，到了甫里才流暢起來。梅花墅外幾步看不到水，水反而在門里邊。原來是另外開鑿了暗洞，引水進入園內(nèi)。開門邁步，過杞菊齋……登閣見到的不全是水，然而，涼亭所在的地方，墻廓所建的地方，橋梁所跨的地方，山石或臥或立的地方，垂楊修竹凡有綠蔭的地方，則全都是水……從閣上極目遠望，只見游廊圍繞著水，園墻又圍繞著游廊，還好像有樓閣亭亭玉立般處在墻外。水邊林木，水中浮藻，使得整個河流都飽含著綠色，那綠色仿佛可用來染人衣服，又好像可以掬捧在手，但是卻不能馬上到達水邊。……又穿過小酉洞，在招爽亭上稍作休息。亭邊岸石、青苔跟河中微瀾如犬牙交錯緊緊地咬在一起，叫錦淙灘。對著長廊隔在水那邊的地方，秀竹與綠樹互為表里，發(fā)出音響，閃著綠光，分享著和風(fēng)，爭沐著日光，處處可接近，但是倉卒之際不能定其名稱，姑且用廊來標(biāo)記。文中的梅花墅園，以水為主。用水有隱有顯，有內(nèi)有外，有抑揚、曲折。而使水歸我所用，則以亭閣廊等左右之，我們可以從文中想見作者在游園的時候一直被水所引導(dǎo)，無論空間如何變化，水都像一位可靠的向?qū)В龑?dǎo)游人的同時和周圍環(huán)境又融為一體。而建筑在其中也有作用，在環(huán)境中充當(dāng)了看與被看的環(huán)境調(diào)和劑，也使得人在園中感受到有節(jié)奏的水旱變化。文化是園林的靈魂，除了引經(jīng)據(jù)典的楹聯(lián)，園林的景點題辭、園名也有深厚的文化我們來分別聊聊：景物意境由題辭而生，園林意境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卻在構(gòu)園者手中通過題辭活了起來。風(fēng)花雪月，客觀存在，構(gòu)園者能召之即來，聽我驅(qū)使，則境界自出。這里給大家講一個景點命名的小故事，據(jù)說乾隆六下江南，每次都要到獅子林游玩，乾隆廿七年（1762 ）乾隆三下江南時，又來到蘇州獅子林游玩，在假山上一玩便是4個時辰。轉(zhuǎn)出假山后，乾隆詩興大發(fā)，面對眼前景色，寫下了“真有趣”三字。但說實話“真有趣”是口語，那嘴說和寫出來就是兩種感覺了。這時給乾隆帝當(dāng)陪游的狀元黃熙在一旁見了，覺得有些俗氣，便說“微臣叩請萬歲把中間的有字賞給奴才吧！”乾隆皇帝明白了他的用心，便順?biāo)浦壅f把有字賞給了他。心里自然十分高興。乾隆皇帝走后，地方官在此筑造亭閣，將“真趣”亭名，按皇家要求制成金匾，據(jù)說“真趣”是乾隆皇帝的御筆?，F(xiàn)在看來真趣確實比真有趣的境界高出不少，看來乾隆還真是隨意呢~我們來舉幾個具體的例子。比如網(wǎng)師園，有亭名“月到風(fēng)來亭”，臨池西向，有粉墻若屏，正擷此景精華，風(fēng)月為我所有矣。拙政園中，有臨水軒名為“與誰同坐軒”，用反問的手法讓你思考在觀景舉杯邀明月的場景，無論是天上的月還是水中的月，都通過建筑題辭活了起來。退思園中，也有一水軒名為“菰雨生涼軒”，我們能想象秋天，雨打菰蒲，涼風(fēng)習(xí)習(xí)，坐在軒中意境自出。我們可以總結(jié)一下，這些頗有境界的題辭都有些什么規(guī)律：我們發(fā)現(xiàn)除了要有風(fēng)花雪月這些氣象變化之外，動詞也是讓景生境的關(guān)鍵，一個恰到好處的動詞拔高了意境。有時一景，“相看好處無一言”，必藉之以題辭，辭出而景生?！都t樓夢》描寫大觀園工程告竣，各處亭臺樓閣要題對額，說“若大景致，若干亭榭，無字標(biāo)題，任是花柳山水，也斷不能生色?！庇纱丝梢婎}辭是起“點景”之作用。我們舉一個例子，“怡紅院” 是主人公賈寶玉的住所，上懸“怡紅快綠”匾額，“紅”指門前西側(cè)的西府海棠；“綠”指東側(cè)的芭蕉。室內(nèi)陳設(shè)無不透著主人的脂粉氣，這是園中最為華麗的院落，也是園中姐妹們常相聚會、頻繁活動的場所。 除了點景，題辭還必須流連光景，細心揣摩，謂之：“尋景”清代人江弢（讀音:[tāo]）叔有詩云：“我要尋詩定是癡，詩來尋我卻難辭。今朝又被詩尋著，滿眼溪山獨去時。”“尋景”達到這一境界，題辭才顯神來之筆。我們以月到風(fēng)來亭為例：月到風(fēng)來亭是網(wǎng)師園最浪漫的一處，風(fēng)吹浪起，亭子被浪溫柔的托起，這是來自大自然的浪漫。而這個想象是通過文字作為引導(dǎo)讓你聯(lián)想到腦海中的理想空間。這就是題辭的“引景”。清初楊兆魯營造常州近園，其記云：“自抱疴（?。kē]歸來，于注經(jīng)堂后買廢地六七畝，經(jīng)營相度，歷五年于茲，近似乎園，故題曰近園?！苯鼒@意思是一個和園林相似的東西，顯然把自己放得很低。園明，謙抑稱之。馬鞍山市雨湖公園，見一亭甚劣，尚無名。屬我命之，我題為“暫亭”，意在不言中，而人自得之。有一些園名則剛好相反，大觀園，萬柳堂，適反筆出之。這也是造園有法無式的一個典型的例子了，要我說，一個好的園名，無論是自謙還是鼓吹，都要有一個明確的態(tài)度，這才是最重要的。《續(xù)說園》陳先生從宏觀上提出了三點：園林貴在概括；園必隔，水必曲；題辭與園名自謙有意境。大體上看是對于《說園》的補充，但其內(nèi)涵延展了不少，概括是說園林要素的精簡，以一當(dāng)十；園必隔水必曲是說園林的含蓄，巧于因借；題辭與園名既說明了文化的重要，也教我們怎么樣起名才會產(chǎn)生1+1>2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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