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唐詩是中國文化的寶庫,在十段看來,七律就是寶庫中最為精美的明珠。七言八句五十六字,工整貼切,抑揚頓挫,變化萬千。在這種高難度的藝術(shù)形式里,講究字字有平仄,句句有出處,要同時做到意境高遠,韻味悠長,談何容易! 七律,連最高明的詩人如李白、白居易等,都不愿輕易吟誦,流傳的詩作甚少,更不用說普及到大眾了。大概出于這個原因,白話文革命的領(lǐng)袖胡適,直到晚年都痛恨律詩,認為它們是“下流的東西”(梁實秋《雅舍精華》?)。 十段卻有不同感覺。所謂“帶著鐐銬的舞蹈”,如果因為鐐銬的沉重而不堪入目,當然不如甩脫包袱輕裝上陣,現(xiàn)代朦朧自由體,無拘無束,多么爽快。但如果高手為之,絲毫不以平仄、對仗而因詞害意,看他筆走龍蛇,意存高遠,兼而對仗華美、音韻鏗鏘,這種高難度的舞蹈,豈不更加令人賞心悅目? 所以,十段越深知七律之難,越欣賞七律中的高手;并始終以為,杜甫、李商隱代表著七律的最高成就。 還是先從崔顥、李白說起吧。 崔顥(hào)(704年-754年),汴州(今河南開封)人 ,原籍博陵安平(今河北安平) 。唐朝著名詩人,儒客名家。崔顥初上黃鶴樓,心有所感,吟成七律,是他傳世不多的作品,卻成絕唱。 宋嚴羽《滄浪詩話》論定:“唐人七律,當推《黃鶴樓》為第一”。所以,這首詩流傳千古,大家再也熟悉不過。 從嚴格的律待理論看,崔顥其實犯了不少忌諱:四句話里“黃鶴”居然出現(xiàn)了三次,第二聯(lián)壓根都不成對。。。但所有這些,都根本不影響全詩空曠滄桑的無窮感慨,游子遷客的落寞情懷。高樓憑望,煙波浩渺,鄉(xiāng)關(guān)何處?過渡得極為自然,道出此時此刻,幾乎所有人共同的感概心聲,怎么能不動人心弦。 李白重上黃鶴樓,題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作詩題上頭”,大家一定也都很熟悉了。 但是,號稱“詩仙”的李太白,詩名冠絕當朝,就真的不想一較高下嗎? 這是李白傳世不多的七律之一,顯然和《黃鶴樓》較上勁啦,連韻腳都一樣。孰高孰低?一直以來眾說紛紜,難以定論,有說李詩工整合韻的,也有人評論“起句聲弱,如何能比崔詩”的,難以定論。但不可否認,李白這首雖然名氣不大,工整秀逸處崔詩卻有所不及,無疑也是好詩。 直到晚年,李白仍然放不下這段心事。請看《鸚鵡洲》: 情緒比上首更消沉一些,李白這時也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但詩風(fēng)依然那么清新,那么令人感動。有意思的是,模仿崔顥的意味似乎更加濃了,連三用“鸚鵡”都一模一樣。這時候,論它們的高下短長似乎已經(jīng)沒有什么意義了,十段只覺得:黃鶴樓、鸚鵡州,何其幸運!兩大詩人反復(fù)吟詠,一競高下的同時,不僅佳句名篇流傳千古,山川島嶼也得其靈氣,讓千載以來的人們?yōu)橹裢?/span> 二、杜甫 扯遠了,還是回到律詩吧。 看過崔、李的七律,我們再來體會一下杜甫的風(fēng)格。 明(?):“七律至工部,始深始大,氣象萬千”。 誠然!十段看來,崔顥李白王維岑參孟浩然,七律總?cè)蛔咳淮蠹?,高妙之處無可爭議,但和杜甫相比,終須退避。杜甫才是七律的王者。 這首詩,從大學(xué)后期開始,十段反復(fù)默誦,千遍之下,都覺得回味無窮。記得大概是《唐詩百話》里分析:全詩八句,倒數(shù)第三字為“詩眼”,最能體現(xiàn)老杜風(fēng)格。再讀時,果然:“傷”客心、“此”登臨。“來”(!)天地,“變”古今,“終”不改,“莫”相侵,“還”祠廟,“聊”(這句例外)。這些普通不過的字眼,被杜甫苦心吟出,令全詩熠熠生輝。 “錦江春色來天地”,一個“來”字,錦江春色來臨天地,那種雄渾壯闊的感覺,呼之欲出。但在玉壘浮云,世事多變的大環(huán)境下,春色滿人間,又顯得多么不協(xié)調(diào)!終于聯(lián)想到:相信朝廷終不會垮下,愿西山的盜匪(安史亂黨)不再侵犯,這種愛國愛民、忠于王事的拳拳之心,令人感嘆不已。如果說崔顥《黃鶴樓》堪稱第一,那么,工部這首沉郁頓挫,大氣磅礴的上乘之作,又該如何排名? 杜詩七律風(fēng)格,在《登高》中也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所謂音韻鏗鏘、對仗工整、意境廣闊,“無邊、不盡”名句等等都不用說了,這首詩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八句皆對。第一聯(lián)、第四聯(lián)流暢已極,不細看很難看出來,它們都是工整的對句!這不愧是律詩中的律詩,縱觀唐人七律,能同時做到八句皆對、意境無窮、名句疊出的,惟獨杜甫一人而已?!肮P落驚風(fēng)雨,詩成泣鬼神”,詩圣風(fēng)范,不愧高山仰止。 杜甫自謂“老去詩來律漸細”,的確,杜詩的格律是最細的,不僅“語不驚人死不休”,而且平仄音韻工整之極,決不會象《黃鶴樓》般的粗疏。 杜詩代表作參見: 李白、崔顥、王維等,大部分詩作于初、盛唐。國運生機勃勃,他們的詩風(fēng)也都以明快、繽紛的色調(diào)為主,情緒大都樂觀向上,偶爾消沉,也不過是個人的失落,有點“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感覺吧。 杜甫則不同。處在安史之亂、由盛轉(zhuǎn)衰的大背景下,詩風(fēng)色調(diào)由亮麗轉(zhuǎn)向灰淡,音律由高亢轉(zhuǎn)為抑郁深沉,卻正好把七律的長處發(fā)揮得淋漓盡致,也就造就了杜甫七律的王者風(fēng)范。 好象還是太拗口,不如進一步形容: 李白、王維的七律,就象明快繽紛,輕靈秀逸的“落英神劍掌”(《射雕英雄傳》——黃蓉吟道:“桃花影落飛神劍,碧海潮生按玉簫!”); 杜工部的七律,則大開大闔,剛勁沉重,正象郭靖手中的“降龍十八掌”,至陽至剛,而且為國為民,大義凜然,不愧“詩圣”風(fēng)范! 三、李商隱 七律發(fā)展到李商隱,又是一變。 這種“變”是有基礎(chǔ)的。李義山幾乎完全繼承了老杜格律細致、沉郁頓挫的風(fēng)格。宋(?):“王荊公晚年尤喜義山詩,以為入老杜之藩籬者,惟義山一人而已”。 杜甫七律雄渾壯闊、聲韻鏗鏘、法度嚴謹,而且屢有創(chuàng)意(參見:“永夜角聲悲自語,中天月色好誰看?”,句式結(jié)構(gòu)竟然是5+2),開后人無數(shù)門戶,刻意模仿者層出不窮,宋詩就有“東坡學(xué)其氣勢、山谷學(xué)其險僻”(?明?)的說法。但在他們中間,真正得杜甫神韻的,卻只有李商隱。 記得是在大四下學(xué)期,無聊讀施蟄存的《唐詩百話》,施老先生感嘆道:“以第三聯(lián)的句法、氣勢,就算放到杜甫詩集里,都不會有異議?!?/span>(大意如此),當時很是激賞。如果舉行模仿秀比賽,李商隱奪冠大概是當之無愧的了。 另外,還有兩個人對李商隱的影響值得一提: 韓愈。韓愈是“唐宋八大家”之首,古文運動領(lǐng)袖,文章一掃五代以來綺靡文風(fēng),氣勢直追漢魏,文名播于天下。其詩作,部分作品“以文為詩”受人指摘,但詩意連貫,一氣呵成,并且不乏上乘之品: 第三聯(lián)意境悲壯寥廓,是傳誦的名句,風(fēng)格和杜甫有些相似。李商隱從韓愈這里,學(xué)到的是七律的結(jié)構(gòu)和文法。 李賀。李賀是中晚唐最杰出的浪漫主義詩人,大膽、豐富的想象直追《離騷》,詩中多用鮮明的色彩,出語驚人: 在黑云、金甲、胭脂血色、紅旗的映襯下,邊塞的氛圍,描劃得悲壯無比。但大家是否知道,李賀從來沒到過邊塞,以上描寫全憑想象,詩人的才華可見一斑。 李商隱從李賀這里,學(xué)到的是浪漫和想象。 把杜甫的句法和頓挫、韓愈的文法、李賀的想象結(jié)合在一起,李商隱形成了一種極其濃郁的風(fēng)格,終于卓然而成大家,繼杜甫之后,把七律的成就又推到了一個新的高峰。 ****** 如果比擬武功,李商隱詩很有些象楊過的“黯然銷魂掌”。 令周伯通和一燈大師驚訝的是,“黯然銷魂掌”雖然和“降龍十八掌”同屬于至陽至剛的路子,但具體招式卻大大不同。楊過居然把全真教、九陰真經(jīng)、打狗棒法、蛤蟆功、逆行經(jīng)脈等武功兼容并蓄,揉合成一套威力無窮的掌法。 除此之外,比作“黯然銷魂掌”,更有特殊的意義。 江淹《別賦》:“黯然銷魂者,惟別而已矣”。 《神雕俠侶》——楊過自幼經(jīng)歷非凡,除一陽指外,東邪、西毒、北丐、中神通、古墓派的武功無所不窺,自從海濤中練劍,功力大成后,自然融匯貫通,一次在沙灘舉手一揮,竟將一只大海龜?shù)臍ご虻梅鬯椤?/span> 他平日思念小龍女,漸覺形銷骨立,此時心有所感,遂把所學(xué)的武功加以揉 合,創(chuàng)成一套掌法,取江淹《別賦》的含義,名為“黯然銷魂”掌。 (《神雕》中,十段最愛看楊過練劍這段文字,印象頗深。以上所引大意應(yīng)該如此,錯漏之處包涵。) 而李商隱詩藝大成后,最為出名的,是《無題》組詩。這和楊過是否也有類似之處。 【附錄】杜甫和李商隱,原來這么皮! https://www./article/2019/07/1612/269320168421.html 奈何橋上 2019-07-16 文|小小 圖|網(wǎng)絡(luò) BACKGROUND 背景拓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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