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手記：這是2016年的一篇舊文，當(dāng)時我在西安參加學(xué)術(shù)會議組稿，我出差從來都是卡點去，干完活趕緊回家，因為家里還有婳婳同學(xué)，我放心不下居里先生和她兩人。那一天，正好也是母親節(jié)，我又想起我娘，忍不住寫下了這篇文章。

今天我姐說我娘和我父親回到村里，收拾新蓋好的老屋，今晚也留在村里住。我大姐說，我娘會不會高興得睡不著呢？我聽了心里酸酸的，翻蓋老屋花的錢，在北京連一平米的房子都買不到，但是我娘和我爹，開心得睡不著。是我們做兒女的思慮不周全，一直沒有想到這個，被自己是女兒不能回村蓋房子的想法束縛了，就應(yīng)該早早把老屋翻新了，這樣爹娘也能早開心幾年。

今天又把這篇舊文翻出來，自己又看了很多遍，我娘真的是天底下最平凡的那種母親，但是她又是那么不平凡，她對我們的言傳身教，讓我們可以做一個有能力爭取幸福的人，做一個合格的母親。

早上六點多，我在晃晃悠悠的火車上醒來，習(xí)慣性拿起手機看看有什么新消息。

另外一個出版社認(rèn)識的編輯給我發(fā)消息，問我還在不在西安，要來找我一起喝粥。我告訴他，我已經(jīng)到北京了。他感嘆，你可真是一個媽媽，只有工作和家庭，他要在西安逛逛，明天再回北京。

是啊，我是一個母親呢！我要是留在西安，勢必玩不痛快，時時惦記著我家婳婳。

我就是這樣一個母親，和我的母親一樣的母親。

昨天開始，朋友圈里被對母親的各種祝福刷屏了。我點贊，卻不轉(zhuǎn)發(fā)，自己也不發(fā)。我母親不可能看到我在朋友圈發(fā)的任何信息，她連電話都不會接，因為她耳朵聽不見。

在我兩歲左右記事開始，我記得我母親耳朵就聽不見了。記憶里，母親在村鄰口里的名字就是“聾子”。

母親從什么時候開始聾的？我其實不知道。聽鄰居大嬸講是生了三姐的時候生了一場病，于是就聾了，不知道為何我三姐聽力也不太好。

今天是母親節(jié)，我第一反應(yīng)就是，我家有七位母親，我的母親及我們六姐妹，我最小的妹妹在去年也為人母了。

除了我二姐不太操心家庭和孩子，用我母親的話說是長了一顆太平心，其他五個包括我都極像我的母親，一切都以孩子為上，為了孩子，為了家庭，自己愿意吃任何苦。

在窮鄉(xiāng)僻壤，多生女兒的貧寒家庭所遭受的欺凌和白眼是外人所不能理解的。

我記憶里總也忘不了的是那些鄉(xiāng)鄰對我家的各種不公待遇，尤其是針對我的父親的種種冷嘲熱諷和公開欺壓?？墒?，我的母親卻得到那些人的一致認(rèn)同，認(rèn)為我的母親是一個好人，一輩子不與人爭長短。

在我印象里，我母親從來沒有專意奉承過誰，也不曾刻意薄待過誰。她只是按照自己的原則，對所有人所有事情都一視同仁。

她告訴我們，人家有，你不用去巴結(jié)，人家窮，你也不要去踩一腳，好話三分暖，不要說壞話。不論貧富，都有好人有壞人，窮生奸計，富長良心，萬事講求一個良心，人要對得起自己良心。

村里有個老婦人，因為喜歡東家長西家短傳話挑撥是非，本身又是好吃懶做，嫌貧愛富。有老伴的時候她生活非常幸福，因為老伴是干部有些權(quán)利，所以村鄰各種奉承。而我母親總是淡淡的，你來我不迎，你走我不送，碰上吃飯有菜就讓上桌吃一筷子，老婦人傳的各種家長里短是是非非也就是聽著。

后來，老婦人的老伴過世，日子一落千丈，村鄰的臉色翻得快，老婦人成了人見人嫌，我母親還是淡淡的，和以前一樣，該怎么做還怎么做。因為老婦人喜歡吃好的，碰到家里難得有次好菜，她毫不客氣就上桌，我們姐妹就撅嘴不樂意。母親說，她一個人已經(jīng)很可憐了，又能吃得了多少，大家都嫌棄她，她在我家吃一點又吃不窮我們，哪個人不會老呢？

老婦人到死都說我母親是唯一一個一直如一對待她的人。

小時候，我父親是鄉(xiāng)村教師，在外村教書，一星期才能回來一次，本身又身單力薄，不熟悉稼穡。在農(nóng)忙的時候，別人家的地是牛耕，我家的地經(jīng)常是我母親一鋤頭一鋤頭挖出來。因為女兒多，穿衣服都費，母親就白天干農(nóng)活，晚上縫補漿洗，衣服褲子補丁摞補丁，但是干干凈凈，鞋子全是她一針一線做出來的。通常是全家人都睡下了，她就開始納鞋底，做鞋幫，或者給我們手工縫衣服，我小時候夏天穿的圓領(lǐng)套頭的短袖褂子都是我母親一針一線縫出來的，村里大娘大嬸說聾子的幾個女兒都收拾得干凈利落。

直到現(xiàn)在，日子過好了，母親還經(jīng)常跟我們講以前受苦的故事。

在田地沒有分配到戶的時候，我家孩子多，又沒有勞力，所以一年到頭還要欠隊里的工分，為了多掙一些工分，母親總是半夜就起來搶著干活。有一次晚上月亮特別好，母親又聽不見雞啼，沒有手表，以為天亮了，就趕緊找到一塊大田割稻子，一塊田割完天才真的亮了。

記得小時候，再苦，母親也從來不叫苦叫累叫難。母親總提起養(yǎng)了一年到頭的豬被生產(chǎn)隊拉去抵工分，分了一點肉，她就想方設(shè)法把肉保存起來，來客人或者農(nóng)忙的時候改善生活吃。

為了讓我們都能吃飽，母親練就了一身做豆豉、腐乳、咸菜的本事。村里很多人家青黃不接吃白飯的時候，我們家的碗里總有一筷菜下飯，不僅可以自己吃，還可以分給更難的鄰居。有時候我們抱怨有些村鄰每年都從我家借一碗又一碗咸菜，自己從來不想著提前做一點，母親總是跟我們說這些東西不值錢，有就分一點給別人，不值得什么。

農(nóng)村宗親觀念重，我們村有幾個家族，我們這一門世代都是窮人，難免被人瞧不起。我堂哥一家?guī)讉€孩子很少和村里的孩子來往一起玩，也不跟別人打招呼?？墒俏夷赣H不讓我們那樣，她說，我們窮也堂堂正正，人見人要說話，牛見牛還會哞哞叫，人家看不看得起是人家的事情，自己要看得起自己，不偷不搶，不用覺得低人一等，所以不用總氣呼呼的。

雖然母親一輩子從不主動跟別人爭執(zhí)，但是一旦遇到強橫不講理的事情或者某些惡意的話語，母親也是絲毫不讓步。

我們村依山而建，南方雨水多，經(jīng)常會發(fā)山洪，鄰居家為了山洪不沖到他們家的房子，就要挖溝把水引向我們家。父親不在家母親就坐在溝里，想挖溝就讓鄰居家蠻橫的兒子把鋤頭從她頭上挖下去，如此拼死抗?fàn)?，堂哥聽說之后也趕過來了，終于那條溝沒有挖出來，此后再也沒有這種事情。

我考上大學(xué)的時候，村里有的人嫉妒有的人說風(fēng)涼話。有一個人經(jīng)常笑話我父親，說我父親忙乎了一輩子只忙乎出了一個大學(xué)生，我父親總是訕訕的不知道如何應(yīng)答。有一次我母親把那個人喊住，和顏悅色地說，X大哥，先生（我父親在村里的稱呼）一輩子忙出了一個大學(xué)生，你這一輩子忙乎出了什么呢？從此那個鄰居再也不好意思到處跟人說這樣的話了。后來，我最小的妹妹也考上了大學(xué)，就更沒人那樣譏諷我父親了。

母親總是跟我們說，我們家只有女兒，那就越發(fā)要自尊自愛。女人不自愛，那就會讓人戳脊梁骨，一個家庭女人不行，這個家庭就不可能興旺，種壞莊稼一年窮，娶壞老婆一世窮。女兒嫁到別人家不好好做人，不能做個好人，那就是害了別人家，人家就會罵她的父母，所以母親總是盡可能地教給我們謀生的本領(lǐng)和做人的道理。

小學(xué)的時候，母親就讓我自己琢磨著裁衣服。因為家里的衣服都是母親手縫，有些式樣她不會，她自己耳朵不好去請教別人也怕別人嫌棄，就讓我琢磨著用報紙裁，小小的我居然真的裁出了給父親做短褲的式樣。

后來，我自己生了婳婳，我買了很多做秋衣的布料，自己在家給婳婳手工縫小背心和小裙子，把舊的棉質(zhì)衣服給婳婳改衣服穿。

母親小學(xué)四年級的文化，一輩子忙于生兒育女和照顧家庭，沒有時間看書，也沒有電視教給她這些道理，但是她總是時時刻刻身體力行地把這些淳樸的人生道理教給我們。

現(xiàn)在，我們六姐妹都出嫁了。母親從來沒有在彩禮上為難過女婿，她總是說，我是嫁女兒，不是賣女兒。她總是叮囑我們到了婆家一定要勤快踏實，不搞歪門邪道，賺干干凈凈的錢，做清清白白的人，苦一點累一點都不要緊，有人就有世界，什么都不用提前怕。

如今我們六姐妹都當(dāng)母親了，個個都把孩子都心尖一樣愛，我老母親有時會笑我們年輕輕輕這么會疼孩子，我們就會說，誰要我們是你的女兒呢？

一個好母親養(yǎng)大了六個好母親，感謝我的母親，教會我們?nèi)绾巫鋈?，如何做一個好母親！

我的母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平凡得甚至微不足道，但是正是她質(zhì)樸有力的母愛，養(yǎng)育了我們六姐妹，讓我們將她的母愛延續(xù)下去。

一個國，一個家，少不了千千萬萬個像我母親一樣平凡的女性，她們是最偉大的人！

祝我的母親，母親節(jié)快樂！

祝天下所有的母親，母親節(jié)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