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很老,不知建于何年,墻壁上那布滿的青苔和蛛網(wǎng),似乎在編織著歲月的年輪。老屋坐北朝南,有三間正屋,一間雜屋,約60平方米,上下兩層,這在當時,已經(jīng)相當氣派了。門頂之下,砌的是大塊青磚,主要是抵御洪水的侵蝕,白衣港臨近湘江,經(jīng)常受洪水襲擊;門頂之上,砌的是泥磚,為的是節(jié)省成本。屋頂蓋的是青瓦,每間房子只有一個小小的窗戶,糊上報紙后,屋內更加昏暗。小時候,我們一家9口,像一窩燕子住在這里,成天呢喃細語,其樂融融。樓下兩間房,左邊一間住著爹、娘、弟弟,右邊一間開著兩張連鋪,住著大姐、二姐、妹妹,樓上開著兩張地鋪,分別住著大哥、二哥和我。 據(jù)說我們全家住進老屋是1950年,是當時土改分給爹娘、大哥、二哥、大姐一家五口的。后來隨著二姐、我與弟妹的光顧,人越住越多。直至1980年,我家才離開老屋,搬進新居。 我們全家在老屋一住就是30年。 老屋前有一個臭水溝,每逢下雨天,滴滴屋檐水滴到溝里,冒出不少氣泡,散發(fā)出一種難聞的臭味。那時農(nóng)家很少用化肥,種田的肥料只有通過這些溝來漚制。春天,爹會扯來一擔擔青草拋到溝里。平時,娘會拿起掃把,將一些生活垃圾掃進溝里。每年冬天,爹會把溝淤挑出來,曬干后用土車推進田里。記得有一年春天,我在水溝邊插了三棵柳樹。柳樹愛水,吸取著溝邊的水份與肥料,滿身青翠,一天一個模樣,蹦蹦地往上長,不到五年,長得有鋤頭把粗,與小屋一樣高了。誰知,一陣狂風刮來,柳枝隨風搖曳,將老屋的瓦掃下來幾片,屋頂透光了,爹拿來柴刀,將柳樹的“頭”砍斷,如此反復,柳樹再也長不高了,成了“老矮樹”。 記得有一次,娘給一歲多的弟弟洗澡,洗澡的木盆就放在溝邊,小家伙在水里又蹦又跳,娘招呼我看一下,便提著潲桶喂豬去了。隨著弟弟的瘋狂跳動,木盆不斷移向溝邊,突然,“砰”的一聲,連人帶木盆掉進溝里。我嚇得大哭,跑著去喊娘,娘失魂落魄地趕來,將弟弟拖上了岸。 老屋低矮,屋頂蓋著瓦,顯出一種雍榮華貴的氣派。當年,白衣港散居著一百多戶人家,住的全是土磚茅草屋,蓋瓦的屈指可數(shù)。正因為我家住的是瓦屋,單憑這一點,大哥就輕輕松松地將嫂子娶進了門。 老屋坐落在白衣港的中心,周圍房屋一棟挨著一棟,屋檐連著屋角,那時沒通電,沒有自來水,一家人煮飯煮菜、洗碗用的水,都得到井里去挑。晴天倒好,桶里頂多落下幾片樹葉,舀出來便是;到了雨天,一擔水挑進來,要經(jīng)過好多屋檐,那屋檐水如同醬油滴到水桶里,毫無辦法,娘只有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嘴里念叨:“不干不凈,吃了沒病”。正是這種原因,爹帶領全家挖掘不止,以“愚公移山”的意志,硬是在對門山上開出了一塊宅基地。 “只要有人的地方,世界就不是冰冷的。”老屋空間小,利用率高。夏天,我們大部分時間在戶外活動,跳繩、打球、玩泥巴、捉“強盜”;冬天,外面天氣冷,絕大部分時間窩在家里。爹便挖開地面,用松針、黃泥、石灰調成原料,制成一個火爐子,通風透氣,爐火熊熊,既可烤火,又可煮飯菜。晚上,我們便圍著火爐聽大人講故事。火爐將地面燒得發(fā)熱,故事將人心燎得發(fā)燙,舒服愜意,不少時候,我坐在火爐邊聽著故事就睡覺了,被爹娘抱進了被窩里還全然不知。就這樣,我在老屋度過了溫暖的童年。 老屋雖小,洋溢著青春的浪漫。“幸福的花兒心中開放,愛情的歌兒隨風飄蕩,我們的心兒飛向遠方,憧憬那美好的革命理想……”老屋如同一盤錄像帶,不但記載著大哥大嫂舉行婚禮的喜慶場面,而且留下大姐出嫁時離開老屋一步一回頭的鏡頭,簡直讓人掉淚。老屋原原本本地鐫刻下全家的歡笑、悲苦和希翼。在老屋,我點著煤油燈通宵備戰(zhàn)高考,結果卻“名落孫山”;在老屋,我發(fā)誓“莫讓年華付水流”,每天記錄著農(nóng)家的喜怒哀樂和酸甜苦辣。如今,那些門頁和青磚上,還隱約殘留著我當年用粉筆寫下的“勵志”名言:“人生的道路雖然漫長,但要緊的常常只有幾步,特別是當人年輕的時候。”“苦難不是人生的負資產(chǎn),艱辛不是未來的絆腳石。” 老屋啊老屋,留下了我兄弟姐妹多少青春的夢想、人生的追求和奮斗的汗水! 冬去春來,年復一年,老屋也隨著時光老去,如同一只破舊的老帆船,飄搖在風雨中,隨時可能轟然倒塌。 不久前,我?guī)е鴥鹤踊氐搅死衔?。流年似水,人去樓空。我們全家搬出老屋已?5年,爹早已駕鶴西去,娘滿頭白發(fā),我已兩鬢斑白。老屋被周邊幢幢嶄新的樓房包裹著,顯得更加矮小,卻依然頑強地挺立著,只是門前的溝不知被誰填了,溝邊的柳樹不知被誰砍了,門窗也不知何時腐爛了。 站在破敗蕭條的老屋前,我沉思良久,思緒萬千。最后讓兒子給我與老屋拍了一張“合影”,那神情、那背景、那老屋,十分莊嚴與神圣。 但愿這不是一個永遠逝去的瞬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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