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鳳英 她是《打豬草》里活潑嬌俏的村姑陶金花;她是《天仙配》中大膽追愛的七仙女;她是《小辭店》里深情纏綿的柳鳳英;她是《牛郎織女》中熱愛人間的下凡織女;她是《女駙馬》里勇敢智慧的馮素珍;她是《江姐》中堅貞不屈的江姐...... 她生而平凡,卻憑一己之力,將一個偏遠鄉(xiāng)村的鄉(xiāng)野小調,唱成了風靡全國的大劇種。 她是名副其實的戲曲天才,在舞臺和銀幕上,塑造了數不清的藝術形象,至今仍在藝術的天空中熠熠生輝。 然而她的生命,卻短暫得像一顆流星。 從1930年到1968年,她只在人間停留了短短的38個春秋,便含冤自盡。死后又被惡人無端污蔑,慘無人道地把她的尸體開膛破肚,令善良的人們至今為之心碎。 她就是黃梅戲一代宗師——嚴鳳英。 電影《女駙馬》中馮素珍扮相 生而貧寒,學唱戲觸犯族規(guī),妙齡少女被迫逃離家鄉(xiāng)1930年4月13日(農歷3月15),安慶城里一戶嚴姓人家經營的小小客棧內,誕生了一名女嬰。她是“鴻”字輩,那年正逢祖母60歲,家人便給她起名“鴻六”。 誰也想不到,這個小小的女嬰,日后會是風靡全國乃至東南亞的黃梅戲一代宗師。 小鴻六天生就對藝術有著敏銳的觸覺。她喜歡聽父親嚴思明拉二胡唱京戲,大人們教她民謠兒歌,她也一學就會。 但家中的日子難過,四五歲時,母親離家出走,父親頹廢,2年后,年幼的妹妹也被迫賣掉了。 戰(zhàn)亂中,祖父母破了產,只得帶著鴻六到了桐城,靠給一個黃梅調戲班幫忙為生。鴻六也在這里,初次接觸了黃梅調。不久,祖父母帶她回了家鄉(xiāng):桐城羅家?guī)X。 桐城山野風光 這里地處安徽、湖北、江西三省交界,明山秀水間,是民歌的海洋:秧歌、對歌、茶歌、廣歌......當然也少不了流傳甚廣的黃梅調。小鴻六在這種環(huán)境里,每天做活,也很快學會了用歌唱的方式,來抒發(fā)心中的喜怒哀樂。
不久,在外唱黃梅調的族人嚴云高回到老家,白天開店晚上授徒。鴻六聞訊也去學藝,嚴云高不收,她就在屋外偷偷學。 她學戲特別快,別人學三遍才會的戲,她一遍就會,且能無師自通地加入自己的理解。愛才的嚴云高驚喜之下,也被她的執(zhí)著打動,收下了她。15歲那年,鴻六開始正式登臺。 電視劇《嚴鳳英》,兒時的嚴鳳英 但在當時,黃梅調被視為“花鼓淫戲”,嚴云高就因此在外流浪多年,鴻六一個女孩家唱黃梅調,簡直是大逆不道的丑事。家人阻止不了鴻六唱戲,族長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要將鴻六沉塘淹死。 得知消息的鴻六,連夜逃離了家鄉(xiāng),去投奔嚴云高師兄的戲班。說是戲班,就是簡陋的草臺班子,人員不穩(wěn),樂器不全,食宿惡劣,收入微薄,還要飽受歧視和欺壓。 這也是當初嚴云高不愿收鴻六為徒的原因。唱戲,尤其是一個女孩子唱戲,實在太苦了,是一條幾乎完全看不到希望的路。 動蕩中嶄露頭角,不甘受辱兩度自殺,流浪中得遇恩人黃梅調來自鄉(xiāng)野,從誕生起就飽受官府的歧視,屢次被禁,在解放前,黃梅調戲曲和藝人的生存環(huán)境都岌岌可危。 但這樣惡劣的環(huán)境下,嚴鴻六卻把自己和黃梅戲綁在了一起,寧愿吃盡苦頭,也不放棄唱戲。 嚴鳳英少女時期 廣播劇《鳳靈》中的這段唱,是她的心聲:
也許是天意,風雨飄搖的黃梅調,迎來了它的“真命天女”,一路漂泊一路艱難發(fā)展。 鴻六如饑似渴地學唱戲,沒人教,她就細心觀摩別人的一招一式,記下后不斷練習琢磨。她的天賦和努力,又使她在演出時,經常給觀眾帶來驚喜。 她演《二龍山》,起初是個跟在女主后面的小丫環(huán),但不久,她就把這出戲變成了以她為主的《丫環(huán)掛帥》。 在跟隨戲班到安慶后,她又抓住機會,頂替啞了嗓子的師兄來演《小辭店》,從此揚名安慶。她的藝名,也隨著這出戲的女主,改成了嚴鳳英。 黃梅戲《小辭店》 當時有個說法“男怕訪友,女怕辭店”,可見這出戲之難演。全場只有兩個演員,女主的唱詞有320多句,無一句韻白,要不斷地重復旋律,演員對情緒和唱作的把握稍有不足,就會讓觀眾厭煩。 而偷偷學會這出戲的嚴鳳英,一上場就鎮(zhèn)住了所有人。唱到后來,觀眾要求停下伴奏,只愿聽她的清唱,戲場內靜得落針可聞。一夜之間,嚴鳳英的大名轟動了安慶。 隨即,一個國民黨軍官盯上了她,派兵把她搶去要做姨太太。嚴鳳英不愿意,裝瘋賣傻也無用,直到她上吊自殺才被放出。但軍官威脅她,不準她嫁人也不準回去唱戲,否則就一槍崩了她。 這里也呆不下去,嚴鳳英只能繼續(xù)流浪,期間差點一病而亡。1948年到青陽時,又被當地一個惡霸搶去,受盡凌辱毒打和恐嚇,絕望中她吞金自殺。被救出后,一路輾轉到了南京,在一家高級舞廳當了歌女,在臺上唱歌時,臺下還有人拿著燃燒的煙頭往她腿上丟。 20年的歲月里,她一路走來都是斑斑血淚。幸好,在南京,她遇見了一個藝術道路上的貴人,也是第一任丈夫——甘家大院的四公子甘律之。 甘家大院嚴鳳英住過的屋子,今成紀念館 1950年春,甘律之和一群京劇票友辦起了“友藝集”,嚴鳳英也來參加,與甘律之合演過《梅龍鎮(zhèn)》,贏得一片好評,兩人的感情也開始生根發(fā)芽。 甘家是南京有名的世家,甘律之的父親甘貢三是著名的京昆票友,甘家大院里,文藝界名人來往不絕。甘貢三很欣賞嚴鳳英的聰慧好學,就親自指導她。 在甘家大院的日子里,嚴鳳英不但跟隨各路名家學習京昆藝術,也贏得了甘家人的認可,衣食無憂,這大概是她有生以來最舒適的一段日子。 為唱戲斬斷情緣,聲譽鵲起成名家,一人成就一大劇種1951年,安慶新成立的劇協(xié),輾轉聯(lián)系到了嚴鳳英。嚴鳳英深思熟慮后,決定回到安慶,重返黃梅調舞臺。甘律之沒有反對,還出資為她置辦了一套行頭,但兩人的感情也就此中斷了。 嚴鳳英半身照 甘家大院的經歷,無疑豐富和提高了嚴鳳英的表演質量,但她仍然抓住一切機會,學文化學理論,向同行甚至徒弟們學習表演。只要聽說哪里有名師絕技,她就要千方百計找上門去學到手。 她善于吸納眾家所長,注重從里到外地塑造人物,表演自成一派。努力+天賦,加上當時蓬勃發(fā)展的文藝環(huán)境,嚴鳳英迎來了藝術的春天。 1952年,她主演的《打豬草》轟動上海,從此,黃梅調被正式定名為黃梅戲;1954年華東地區(qū)戲曲匯演,她主演的《天仙配》獲得多項大獎,人人都說,她演活了七仙女,田漢稱她為“黃梅戲的梅蘭芳”。 次年,電影版《天仙配》火爆全國,又走出國門,在東南亞和歐洲許多國家,贏得了一片贊譽。東南亞的華人聚集之地,掀起了陣陣黃梅戲熱,黃梅調電影也接連誕生。 至此,黃梅戲從一個地方小劇種,走向了全國甚至國際的舞臺。嚴鳳英那沙甜明麗、鄉(xiāng)野氣息濃郁的唱腔,也風靡了四面八方。 電影《牛郎織女》劇照 但她的感情世界,卻并不像事業(yè)這般順利。 和甘律之分手后,嚴鳳英在工作中結識了王兆乾,兩人深深地相愛了。但相愛的兩個人,卻一樣地年輕氣盛。 1953年,他們跟團去南京演出,甘律之得知后,邀請二人一起到家作客。王兆乾不肯去,嚴鳳英記著甘家人的恩情,就帶禮物去了甘家。甘律之送她回去的路上,巧遇王兆乾。 嚴鳳英熱情地為兩人做介紹,王兆乾很傲氣地不理會甘律之,據說爭執(zhí)中還打了嚴鳳英,嚴鳳英氣得跳了河。那時她已懷了王兆乾的孩子,但兩個人就此分手。 生產前,嚴鳳英給王兆乾拍了電報,卻只等來了他冷冰冰的“祝母子平安”。反而是甘律之聞訊,趕到了嚴鳳英身邊忙前忙后地照顧。1954年,嚴鳳英與甘律之登記結婚,梅蘭芳是他們的主婚人。 但2年后,這段婚姻遭到了外來的打擊。組織上找嚴鳳英談話,問她選dang還是選資本家,她在矛盾中苦苦掙扎,最后為了熱愛的戲曲,不得已和甘律之離了婚。 離婚后的兩個人,還是記著彼此的好。 嚴鳳英的第一任丈夫甘律之 但對于王兆乾,嚴鳳英卻恨極了,從不準兒子和他見面,連兒子的名字,也是隨了第二任丈夫王冠亞,取名叫王小亞。 王冠亞也是在工作中與嚴鳳英結識,不同的是,他們的婚姻由領導和同事們撮合而成?;楹?,他們生下了兒子王小英,這段婚姻,也讓嚴鳳英充分享受到了家庭的溫暖。 惡風摧折桃李花,一代名伶含恨離世,身后橫遭侮辱嚴鳳英與王冠亞,性格是鮮明的對比。王冠亞性格溫和,兒子王小亞曾形容他是“一潭溫水”,他從不生氣,總是樂呵呵的。 相比之下,嚴鳳英就激烈得多。王小亞小時候,生父王兆乾曾偷偷來看他,給他買了一匹玩具小馬,嚴鳳英知道后,就把小馬敲碎扔了出去。 嚴鳳英是性情中人,愛恨都不掩飾。這種性格,也容易讓她招人嫉恨,遇到變故時更容易鉆牛角尖。假如她的性格能軟和一些,是不是就能熬過那段難捱的歲月,避免那樁慘?。?/p> 嚴鳳英、王冠亞和兩個兒子 1966年,在外演出的嚴鳳英被召回合肥,迎接她的卻是鋪天蓋地的大字報。她突然成了文藝黑線人物、宣傳封資修的美女蛇、國民黨特務,面臨一場又一場的批斗。 她想不通,自己怎么就成了人民的敵人?報紙上點名批評她,造反派勒令她交待清楚罪行。她堅決否認,卻也知道無法過關。多年唱戲落下的病根也開始發(fā)作,她做好了向世界告別的準備,暗地寫好了遺書。 4月7日深夜,嚴鳳英吞下了大量的安眠藥,丈夫王冠亞趕緊叫兒子去請醫(yī)生,醫(yī)生檢查后說血壓太低,要趕緊送醫(yī)院。王冠亞去借板車,嚴鳳英流著淚虛弱地叮囑兒子,要聽爸爸的話,管好弟弟。 這時,一個姓劉的軍代表帶人闖了進來,對命懸一線的嚴鳳英開始了審問,罵她是裝病,要自絕于人民。審問持續(xù)了半個多小時,借給板車的老演員實在看不下去,求軍代表讓嚴鳳英先去看病。 點點血淚灑人間,像對她命運的預言 但到了醫(yī)院,沒有搶救證明,沒人愿意也沒人敢搶救。等證明開出后,天已快亮,嚴鳳英的呼吸也停止了。 令人發(fā)指的是,劉姓軍代表聲稱嚴鳳英體內藏有發(fā)報機,逼迫醫(yī)生破開嚴鳳英的尸體,極盡侮辱,也沒找到那個傳說中的“發(fā)報機”。在場的人幾乎崩潰,他卻狠狠地說:“嚴鳳英,我沒看過你的戲,也沒看過你的電影,今天我看到你的原形了!” 那天是1968年4月8日,距離嚴鳳英的38歲生日,只差5天。距離她被平反,還有10年。距離今天,已過去了整整53年。 她在一個演員最巔峰的年歲離去,飽含無盡的冤屈,給黃梅戲和中國戲曲界留下了無法彌補的缺憾,也給她的家人和所有愛她的戲迷們,留下了無盡的悲傷。 她是否到了云天深處? 她走后的幾十年里,丈夫守著破舊老樓里他們的那個家,仍舊是那個溫吞的性格,他把精力都用在了給妻子寫傳記、拍傳記電視劇等工作上。 兒子問他為什么不再娶,他指著嚴鳳英的照片說:“哪里還能找得到這么好的女人?” 是?。〉侥睦锶フ宜??她淳樸甜美的歌聲能夠穿透歲月,至今回蕩在人間,她的影像仍然在人間流傳,可是她滿懷熱情又受盡磨難的靈魂,到底去了哪一片云端?能聽得見人間至今不絕的思念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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