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七回中,女仆周瑞家的送走了一進榮國府的劉姥姥后,去給王夫人復命。不巧王夫人在薛姨媽住的梨香院,周瑞家的只好又到了梨香院,被薛姨媽臨時“拉壯丁”,派了給少奶奶姑娘們送宮花的差事。 這一匣子十二朵宮花送下來,串聯(lián)起的是當時榮府一派處處融洽歲月靜好的溫馨畫面。只可惜,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美好和安寧總是轉(zhuǎn)瞬即逝…… 一是姐妹午后拉家常。人越上了年齡,越希望與自己的親人經(jīng)常見面走動,排解孤獨,撫慰心靈。王夫人年近半百,“又見哥哥升了邊缺,正愁又少了娘家的親戚來往,略加寂寞”。所以當薛姨媽一行至榮府時,王夫人非常高興,“姊妹們暮年相會,自不必說悲喜交集,泣笑敘闊一番”。 當周瑞家的去復命時,王夫人和薛姨媽二人正在“長篇大套的說些家務人情等語”,長日寂寞,有親姐妹時常消遣寬慰,是十分愜意的事情。 然而,在以后的日子里,已經(jīng)經(jīng)歷喪子之痛的王夫人,還要經(jīng)歷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的痛楚----最引以為傲的貴妃長女元春早早薨逝,僅剩的兒子、唯一的指望寶玉的不知所蹤,還有家產(chǎn)被抄的噩運。 而薛姨媽的日子更是雞飛狗跳,娶進門的兒媳夏金桂是一個攪家不賢的潑婦,再加上一個極不成器的兒子薛蟠,還有守活寡的女兒寶釵,以及日落西山的家族生意。都是滿心愁苦的兩個老姐妹,想必再也沒有心思沒邊沒沿沒長沒短的拉家常了吧。這樣暮年慘淡焦心度日,實在叫人心酸。 二是寶釵主仆描花樣。古代富貴人家的女孩子在未出閣之前,日常不過就是繡繡花、做做香包肚兜鞋子之類的針線活兒,打發(fā)一下無聊的時光。 當周瑞家的到梨香院時,寶釵和丫鬟鶯兒正是在干這樣的事情,“只見薛寶釵穿著家常衣服,頭上只散挽著鬏兒,坐在炕里邊,伏在小炕桌上同丫鬟鶯兒正描花樣子呢”。正像古詩《詠繡障》中描寫的一樣:日暮堂前花蕊嬌,爭拈小筆上床描;繡成安向春園里,引得黃鶯下柳條。 這樣嫻靜的閨閣時光真是美好,只可惜寶釵將來與寶玉成婚之后,落了個“朝罷誰攜兩袖煙,琴邊衾里總無緣”,以至于“焦首朝朝還暮暮,煎心日日復年年”。 三是迎探二春臨窗弈。此時的迎春和探春仍是不諳世事的閨閣小姐,日子過得雖平淡卻是安穩(wěn)祥和的。迎春雖被父親賈赦冷落,也不受繼母邢夫人的待見,但是卻受到祖母、眾姐妹及寶玉的關(guān)愛;探春雖為庶出,卻自強明理,有才有貌,受到嫡母王夫人的欣賞,地位也非常尊貴。 兩姐妹午后相邀臨窗而坐,暖陽漫撒,輕風微吹,黑起白落,可謂閑雅有致。到后來,懦弱的迎春偏偏遇上的是昏庸愛財?shù)母赣H賈赦,五千兩銀子就蒙蔽了這個老渣男的雙眼,不聽勸阻,一意孤行地把親閨女推給了張牙舞爪的中山狼孫紹祖,出嫁僅僅一年多就被折磨致死,何其令人唏噓和悲憤。 探春雖然是個被“脂粉隊里的英雄”鳳姐連聲稱好的姑娘,但是仍舊逃不脫命運不公的安排,不得不一帆風雨路三千的遠嫁。不要說在封建社會,即使文明的現(xiàn)代社會,遠嫁的姑娘過得幸福的比例也不高,何況是在那個男尊女卑的社會,遠嫁的探春會受到什么樣的待遇不得而知。 他日探春回家探親,若想再與二姐姐迎春臨窗對弈,怕只有來世再托生為姐妹了。 四是賈璉熙鳳恩愛濃。在周瑞家的送宮花的整個過程中,賈璉和鳳姐膩歪的情節(jié)可謂是重頭戲,此回目的標題便是“送宮花賈璉戲熙鳳”,描述的文字最多,出場人物也最多,丫鬟、男仆、奶媽,甚至還包括尚在懷抱中的鳳姐之女紛紛出場。 從鳳姐女兒的年齡來推算,此時的賈璉和鳳姐結(jié)婚應該沒幾年,至少還沒到“癢”年,兩人的感情還是你儂我儂郎深情妾蜜意的狀態(tài),所以才會大中午便在屋里膩歪羞羞起來。 甚至到第十四回,當跟隨賈璉去蘇州料理林如海喪事的昭兒回來傳信兒的時候,鳳姐對賈璉也是非常掛念的,“復令昭兒進來,細問一路平安信息。連夜打點大毛衣服,和平兒親自檢點包裹,再細細追想所需何物,一并包藏交付昭兒。又細細吩咐昭兒:在外好生小心伏侍,不要惹你二爺生氣……”。 然而,當激情褪去,婚姻生活便會露出它瑣碎紛擾剪不斷理還亂的真面目,真正的考驗這才正式開始了。 賈璉的紈绔好色與鳳姐的霸道醋意,使他們的婚姻生活變得刀光劍影,戰(zhàn)火不斷,最終從“一從”的處處順從,到“二令”的冷漠相待,直到“三人木”的一張休書,落下個哭向金陵事更哀的結(jié)局。 五是寶黛二人無參商。黛玉喪母后投奔外祖母,住在了榮府,除了外祖母對她百般呵護之外,她與表兄寶玉也是一見如故分外投緣,“寶玉和黛玉二人之親密友愛處,亦自較別個不同,日則同行同坐,夜則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順,略無參商”。 所以當周瑞家的送宮花時,寶黛二人正在玩一種叫做九連環(huán)的玩具。九連環(huán)是中國傳統(tǒng)民間智力玩具,以金屬絲制成9個圓環(huán),將圓環(huán)套裝在橫板或各式框架上,并貫以環(huán)柄。玩時,按照一定的程序反復操作,可使9個圓環(huán)分別解開,或合二為一。 這種玩具需要反復操作才能解開的,很是耗時的。所以,寶玉和黛玉勢必要玩較長時間,恰恰對應了“日則同行同坐,夜則同息同止”。 即使寶玉聽周瑞家的說寶釵近日“身上不大好呢”,也沒有舍了黛玉親自前去探望,而是派丫鬟茜雪前去代為問候,可見二人是多么地“言和意順”。 然而,世事難測,上天也妒忌人間的神仙眷侶,非要先召回一個去看看是什么樣的,孱弱的黛玉早早地香消玉殞,只留下了傷心欲絕寶玉,木石前盟終難成。 當然,美好的畫面不止這些,還有一起曬暖于階前的香菱和金釧兒,當時笑嘻嘻的兩個小姑娘,后來一個被夏金桂折磨致死,一個不被王夫人怒打后跳井身亡。 還有一起愉快玩耍的惜春和智能兒,一個一語成讖,“惜春笑道:我這里正和智能兒說,我明兒也剃了頭同他作姑子去呢,可巧又送了花兒來,若剃了頭,可把這花兒戴在那里呢?”,在“樹倒猢猻散”之時這個如花似玉的侯門千金真的做尼姑去了;那個智能兒,戀人秦鐘病亡,逃出尼姑庵的智能兒也生死未卜。 三春過后諸芳盡,各自尋找各自門。再怎么百年望族、富貴侯門,再怎么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如若不思以后,也不過是瞬息的繁華、一時的歡樂,終非長策。 假如可以,真希望他們的生活靜止與那個送宮花的午后,風輕日暖,歲月靜好…… 作者:溫暖前行,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chuàng)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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