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家譜 菜九讀《史記》成癡,也不知不覺接受了司馬遷的主張,以為但凡立了大功的人,其后世或者不會默默無聞。按這個邏輯,像司馬遷本人及李廣家族因蒙受了不小的屈辱,其后世就沒有理由不發(fā)達起來。在李廣家族,自有李唐皇室自承為其后人,而司馬遷的后人就無聲無息。菜九對此心有不甘,決心從皇帝的家譜中找到有利于菜九癡迷的證據(jù)。本來古代正史就被后世誚為帝王之家譜嘛?;蛘吖Ψ虿回撚行娜?,還真從司馬氏皇室及李氏皇室的家譜從看出若干破綻。 先來看看司馬皇室的家譜?!稌x書·宣帝紀》將世系一直上溯到秦末漢初司馬卬,其曰:宣皇帝諱懿,字仲達,河內(nèi)溫縣孝敬里人,姓司馬氏。其先出自帝高陽之子重黎,為夏官祝融。歷唐、虞、夏、商,世序其職。及周,以夏官為司馬。其后程伯休父,周宣王時,以世官克平徐方,錫以官族,因而為氏。楚漢間,司馬卬為趙將,與諸侯伐秦。秦亡,立為殷王,都河內(nèi)。漢以其地為郡,子孫遂家焉。自司馬卬八世,生征西將軍鈞,字叔平。鈞生豫章太守量,字公度。量生潁川太守雋,雋生京兆尹防,字建公。帝即防之第二子也。 而在《三國志·魏志》司馬懿之兄司馬朗的傳記里,僅僅說了個河內(nèi)溫人也。裴松之注引司馬彪序傳曰:朗祖父雋字符異……父防,字建公。司馬彪本人就是司馬懿的侄子,他就沒有把司馬氏的族譜上溯到《晉書》提到的那么遠。而與司馬懿是同時代人的陳壽,也沒提到過司馬氏有如此顯赫的祖先,那么,這個顯赫祖先說法顯然是后出的。大概司馬氏后人覺得自家的皇帝之位是從曹氏手中不那么光彩地奪得,面子上不那么好看,為了強調(diào)自己的高貴血統(tǒng),就把家譜上溯到司馬卬。但比較一下司馬遷的《太史公自序》,就可以看出,兩者的一脈相承之處。在司馬遷的筆下,重黎及程伯休甫都是提到的,但后者的情況就與司馬皇室的說法有異,司馬遷說程伯休甫在周宣王時失其守而為司馬氏,然后分為在衛(wèi)在趙在秦的三支,司馬遷本人是從在秦一支延續(xù)下來的,而司馬卬這一支則是從在趙一支延續(xù)下來的。但司馬皇室的家譜沒說的那么詳細,從其續(xù)家譜的出現(xiàn)距司馬遷數(shù)百年時間跨度來看,多半是抄襲了司馬遷的家譜。于是問題來了,其上溯到司馬卬或為冒認,或為有所諱,或者兼而有之。說其冒認,是因為其沒講清楚是從司馬卬以下哪一支衍生而來,因為據(jù)《漢書·高帝紀》的說法,司馬卬死得不明不白,其是否有子嗣傳下來就很可疑。如果有子嗣傳下來,又是其哪一子,沒交代,看來是因為不知道,所以說不清。司馬遷序家譜,自司馬錯而下,總能還出幾個名字;而皇室的家譜,司馬卬上面光禿禿,下面也是光禿禿,到了八世后才突然冒出了個司馬鈞,這個連司馬彪都沒有提到的記錄,其可信程度如何,不言而喻??梢赃@樣說,只有被司馬遷提到的人才出現(xiàn)在皇室的家譜中,而司馬遷沒提到的人,皇室家譜也還不出來,這就擺明了是照抄太史公的家譜。 聯(lián)想到司馬遷所說的“刑余之人,無所比數(shù),非一世也,所從來遠矣……自古而恥之”的說法,會不會因為司馬皇族與司馬遷有什么瓜葛,覺得沒什么面子,有意略去這一節(jié)不說,而將家譜掛靠到司馬卬那一支名下?聯(lián)系到李唐皇室的作法,這種可能是有的。從司馬昌到司馬遷傳了四代也不過百年的光景,而從司馬卬傳到所謂的司馬鈞僅僅八代就傳了三百年,好像不那么諧調(diào)。司馬遷有外孫楊惲,其有女兒是肯定的,沒有司馬遷兒子的記載,但《漢書·司馬遷傳》稱王莽時封司馬遷之后為史通子,則其族香火未息也是可以肯定的。按司馬遷家族的傳承速度,從司馬遷往下兩百年,則有傳八世的可能。這樣的推測可能過于大膽了,但如果兩者沒有一點關系,司馬皇族抄司馬遷的家譜干什么?總不能因為所謂的司馬卬家并沒有家譜傳下來,就只好到司馬遷那里去抄。而真要抄的話,至少前面應該抄抄對,卻偏偏抄個錯的,這就不能不令人懷疑其家譜是刻意做出來的。所以菜九總存了這樣一個念頭,即司馬皇室的家譜是冒認司馬卬為祖先,他們甚至可能就是司馬遷的后人。這個連史學大家、司馬皇室后人司馬光都沒議過的問題可能太匪夷所思了,但至少可能對一半,即《晉書》的提法不可信。 說來也怪,李唐皇室的家譜也是出自《晉書》。在《晉書》卷八十七《涼武昭王李玄盛傳》是這樣記載的:武昭王諱暠,字玄盛,小字長生,隴西成紀人,姓李氏,漢前將軍廣之十六世孫也。廣曾祖仲翔,漢初為將軍,討叛羌于素昌,素昌即狄道也,眾寡不敵,死之。仲翔子伯考奔喪,因葬于狄道之東川,遂家焉。世為西州右姓。 但《史記》所記的李氏家譜不是這樣的。那么,這個記載可靠程度如何,寫史者或出于某種造假目的而未考慮到情理的嚴密性,但不妨讓我們這些心懷疑慮者替他們扳扳指頭算計一下。司馬遷記李廣之先為秦將李信,即抓燕太子丹的那個人。李廣本人于漢孝文帝十四年從軍。在此之前,漢立國劉邦十二年減五得七年,惠帝七年,呂太后八年,至孝文帝十四年,共三十六年。李廣的曾祖似沒有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生下第四代成年名將。考《史》《漢》二書,那個時期似無與西方作戰(zhàn)的歷史記載。這個曾祖仲翔的來歷就有點莫名其妙了。須知,司馬遷本人與李廣一家三代關系都好,他是李廣或李敢的老部下,李廣與其子李敢都做過郎中令,司馬遷在成年前應該在宮中為郎,李陵的父親李當戶,也在宮中服役,應該與司馬遷照過面。他們的家譜,應該以司馬遷所說為準。至于其他人的話,要么是胡說八道,要么是別有用心。 那么,是不是李唐與李廣沒有任何關系,菜九也不這么看。菜九以為他是故意把水攪渾,以擾亂視聽。因為李唐皇室已將他們的祖先上溯到老子李耳,如果李廣與他毫無關系,他用不著生拉硬套這層關系,授人以柄,之所以這樣做,就是太有關系,且有難言之隱。比如,他就沒有說自己是李廣的哪一支所傳就很令人起疑。由此聯(lián)想到李太白敘家世,稱其隋末一支,竄入碎葉云云,故意語焉不詳,原因是有難言之隱。比如有人指認李白是唐初玄武門事變死難的李建成或李元吉之后,因在李世民后人當權的時代,這個身份還是不暴露為好,所以才這么說。而李唐皇室的難言之隱,可能是與李陵有關。李陵的作戰(zhàn)下場與《晉書》家譜中的曾祖相類。而且李廣有三個兒子都有名有姓,為什么到了李唐皇室這里,就連有名有姓的記錄也棄之不顧,這就奇了。司馬皇室抄《史記》的家譜,連司馬卬子孫的姓名也還不出來,是因為司馬遷沒說過,他們也不便生造。而李廣三子李當戶、李椒、李敢清清楚楚,完全可以說得更明白透徹。為什么不說,大概認為不便說。如果是李椒、李敢,就沒什么需要回避的,而如果是李當戶,則其后為李陵,就有點不好說了。為什么不好說?原來司馬遷在《李將軍列傳》中說,自李陵一家被漢朝廷屠滅后,“李氏名敗,而隴西之士居門下者皆用為恥焉”?;蛟S這個引以為恥的情形延續(xù)了很長時間,所以李唐皇室發(fā)達以后,可能就不愿意提那些容易引起人們不快聯(lián)想的舊事,所以就將他們奉為老祖宗李廣的家譜都改了。為什么這么說?因為《晉書》是唐太宗時由房玄齡等人主持修撰的,唐太宗李世民親自審了一點稿,沒準就是李世民授意房氏做了手腳。早年菜九看過一篇文章說胡有九種,其中有一種稱之為李陵胡。說明李陵留在漢地的家小被滅絕后,其在匈奴所繁衍之子子孫孫蔚為大觀。而李陵在匈奴所娶托跋氏所生子,即北魏太武帝之祖先。當年崔浩將拓跋皇族血脈上續(xù)到李陵,被唐人劉知己斥為無稽之談,但劉知己的說法亦不足以服眾。如網(wǎng)友獨孤如愿于2004??10??15??1:52:57在天涯社區(qū)的煮酒論史欄目里稱:“劉盼遂的三篇《李唐為蕃姓考》和王桐齡的《楊隋李唐先世系統(tǒng)考》,經(jīng)過一再論證,認定李氏出自拓跋族。其主要理由是:一,據(jù)釋彥悰《唐護法沙門法琳別傳》記載,李氏自言高祖李淵七世祖為西涼武昭王李暠,唐僧人法琳曾冒喪生之險,當著李世民的面加以駁斥:'琳聞拓跋達阇,唐言李氏,陛下之李,斯即其苗,非柱下隴西之流也?!J為李氏是拓跋達阇的苗裔,自稱隴西大族李氏之后,實屬假冒。顯然,法琳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jù),決不敢口出狂言?!闭者@個說法,李唐一脈出自胡地、出自拓跋氏應該沒有什么問題,只是法琳斥李氏與李廣無關的說法也站不住腳,畢竟拓跋氏與李陵有這樣那樣的牽連。 最后的看法是,司馬皇室與李唐皇室的不實家譜都是在《晉書》中搞出來的。按說李唐不應該替司馬皇室遮掩,但為什么兩個明顯站不住腳的家譜都留存了下來,這確實是個費解的謎。 回到菜九的初衷上來,還可以引用清人陳其元《庸閑齋筆記》卷八《李廣遺裔之蕃昌》作結(jié)。其曰:“司馬遷與李陵善。陵生降,墮其家聲。故《史記》于其祖李廣之有功不侯,三致意焉。后人遂以廣殺降致族滅之報。其實廣之十六世孫暠,在晉,霸有秦涼。及薨,國人謚曰武昭王。又七世,至唐高祖,遂有天下,子孫相傳三百年,國祚與漢相等。陵之子孫,至唐為戛黠斯稱可汗,君于漠北,亦垂百年。是廣遺裔之蓖盛昌熾,遠勝衛(wèi)、霍。杜甫詩,李廣無功緣數(shù)奇。奇于生前,而昌于身后。廣固無遺憾。遷亦不必代抱不平矣?!碧仁虑檎嫒缟衔乃现?,則菜九也無須抱不平矣。 再說句題外話。司馬遷一生,大概就是在李陵問題上沒說老實話,他說自己與李陵沒什么關系,其實不然。他與李家三代有如此淵源,又印象如此之好,怎么會不偏袒李陵呢?只是他的傾向在當時是允許的,就是沒有想到由此得罪了皇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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