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890年4月24日，75歲的彭玉麟在衡陽退省庵病逝。 大清帝國最后一抹斜陽消逝了。 彭玉麟和曾國藩（文正）、左宗棠（文襄）、胡林翼（文忠）并稱“同治中興四大名臣”，彭玉麟之死，標(biāo)志著四大名臣全部告別歷史舞臺。 噩耗傳來，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販夫走卒，無不痛哭流涕：“彭公逝矣！”
民國牛人辜鴻銘稱彭玉麟是“古往今來天下第一奇男子”。彭玉麟最為人稱道的是他的品行：不要錢，不要官，不要命，為晚清官場乃至數(shù)千年中國政治史上的一道獨特風(fēng)景 。 不要錢，不要官，不要命彭玉麟，字雪琴，號退省庵主人，人稱雪帥，祖籍衡州府衡陽縣。他自幼成長于知識分子家庭，傳統(tǒng)儒家文化對他的影響極深。養(yǎng)浩然之氣，心憂天下為國為民。 彭玉麟雖僅是秀才出身，但膽識過人，揚(yáng)名鄉(xiāng)里。 咸豐四年（1854年），曾國藩在衡陽招募將士，求賢若渴，有意將他招致麾下。但彭玉麟正居母喪不想離開家鄉(xiāng)。 恰逢曾國藩也居母喪，便對彭玉麟說：“鄉(xiāng)里藉藉，父子且不相保，能長守丘墓乎？” 彭玉麟怦然心動，也想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于將傾，遂答應(yīng)曾國藩出山。但和曾國藩約定，功成身退，“不求保舉，不受官職”。 可以說沒有曾文正，便沒有彭剛直，曾國藩三顧彭宅，才造就了彭玉麟一生的功業(yè)。 彭玉麟和楊岳斌一道創(chuàng)建了湘軍水師，湘軍之所以那么牛，多半是依靠水師的威力。湘軍水師后來演變?yōu)殚L江水師，彭玉麟是中國近代海軍的奠基人。 隨著彭玉麟不斷地建功立業(yè)，朝廷也累授他官職，由道員、按察使、巡撫，直至總督、尚書，最后官居一品，位極人臣。 而彭玉麟屢授屢辭，這些美差、肥缺，大都被彭玉麟辭掉了。 他曾先后三辭安徽巡撫，三辭漕運總督，三辭兵部侍郎，二辭兩江總督兼南洋通商大臣，加上請開缺、請開除差使，一共有23次之多。 他這種實事求是的直道而行相對于官場中的鉆營和爾虞我詐而言，顯得不可思議，不可理解。當(dāng)時有“彭玉麟拼命辭官，李鴻章拼命做官”的戲言，李鴻章對彭玉麟的評價是：“老彭有許多把戲。” 彭玉麟屢辭官職，理由往往是“才力不逮”，他并非沽名釣譽(yù)，也不是以退為進(jìn)或明哲保身，實際上是天性使然，是在兌現(xiàn)“臣以寒士始，愿以寒士歸”的諾言。 彭玉麟重義輕利，他說“要錢多何用， 心勞日拙， 最可鄙?！?/strong> 他做官不是為了貪圖錢財，他終身不置產(chǎn)業(yè)，不遺子孫。他在家信中曾寫道：
吃穿住行上， 他對自己都十分苛刻。他對其弟說：“余在軍中， 不茹葷，但嚼菜根?！?/span> 作為欽差長江水師巡閱使、二品大員，彭玉麟出巡公干時，不講排場，隨身只帶個仆人，以節(jié)約費用。他布衣草履，“狀如村夫子”。 對于公益事業(yè)，彭玉麟?yún)s慷慨大方，毫不吝嗇。他捐助家鄉(xiāng)辦學(xué)2000兩，修縣志5000兩，修族譜和祠堂4000兩， 建衡陽船山書院1.2萬兩，建省城衡 岳飛曾說：“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看似簡單，其實做到還真不容易，要不岳武穆就不會如此感慨了。 而彭玉麟這兩條都做到了，他雖是一介書生，但打起仗來還真是“不要命”。 湘軍水師創(chuàng)立之初，曾想方設(shè)法防御炮彈，后發(fā)現(xiàn)都無濟(jì)于事，干脆什么遮蔽都不用了。每次作戰(zhàn)，彭玉麟都會站在船頭，從容指揮，反而激起士兵斗志，使水師成為鋼鐵之師。 1854年岳州之戰(zhàn)，彭玉麟 “奮不顧身,右肘中彈,血染襟袖, 仍裹創(chuàng)力戰(zhàn)”。1855年，彭玉麟在移軍屯口途中太平軍遭遇,所坐船桅桿被太平軍炮火擊中,船在江上打轉(zhuǎn),他卻毫無懼色,繼續(xù)指揮戰(zhàn)斗,最后跳入部將成發(fā)祥的舢板中脫離危險。 長年累月的水師生活，奔波逐浪之間，彭玉麟飽受潮濕風(fēng)寒之苦，患有心悸、氣逆、咯血、風(fēng)濕等多種疾病，晚年更是老病頹唐，軀體支離。 1883年，彭玉麟67歲，朝廷體恤老臣，提拔他當(dāng)兵部尚書。彭玉麟并不領(lǐng)情，一如既往地辭官。但沒過多久，他不辭了，原來中國南疆出事了。 法國進(jìn)兵越南，覬覦中國南疆。清廷本來派李鴻章率軍赴廣東督戰(zhàn)，但李鴻章拒絕赴任，私下還埋怨這是要他“白頭戍邊”。朝廷最后想到了比李鴻章還大六七歲、百病纏身的彭玉麟。 彭玉麟毫不推辭，奉詔即行：“今廣東防務(wù)吃緊，時事艱難，朝廷宵旰憂勤。臣一息尚存，斷不敢因病推諉，遵即力疾遄征，以身報國，畢臣素志。” 彭玉麟以欽差大臣身份來到廣東，督辦軍務(wù)。當(dāng)時的兩廣總督是淮軍出身的張樹聲，兩人矛盾重重，彭玉麟許多防御舉措都沒能得以實施。 后來朝廷改派張之洞出任兩廣總督，彭玉麟重用馮子材、支持黑旗軍等防務(wù)主張才得以全面實施。兩人和衷共濟(jì)，積極主戰(zhàn)，促就了鎮(zhèn)南關(guān)-諒山大捷，對中法戰(zhàn)爭的勝利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 就在清軍直搗黃龍之際，清政府卻下令全線停戰(zhàn)，派李鴻章為全權(quán)代表和法國談判。彭玉麟雖極力阻止議和，但沒能擋住清廷議和的步伐。 最終，清政府和法國簽訂了《中法會定越南條款》，彭公扼腕長嘆：“何日得奏金鐃曲，一箭天山射白狼”。 彭公一出,江湖肅然彭玉麟謚號“剛直”，“剛直”就是剛正和耿直之意。曾國藩以前也是這樣的性格，結(jié)果在官場處處碰壁，舉步維艱。后來“大悔大悟”，認(rèn)識到“大柔非柔，至剛無剛”，也和光同塵了。 彭玉麟始終性情不改。他剛正無私,疾惡如仇,眼里揉不進(jìn)砂子，只要看到不順眼的事,不管面對的是誰,他必定出手懲治,那些心懷鬼胎之人,沒有不怕他的，江湖人送外號"活閻王"。 曾公則夸他“烈士肝腸名士膽，殺人手段活人心”。 彭玉麟認(rèn)為要達(dá)到國家強(qiáng)、天下治，其關(guān)鍵是吏治清明。“吏治一清， 天下何患不治”。為肅整吏治，彭玉麟曾誓言：不為包孝肅，亦為李清獻(xiàn)。 他一方面通過以身作則， 帶頭垂范，來表率官場，“身似碑帖， 人則臨寫者也”。一方面用參革誅殺的鐵腕手段， 懲處官員，以儆效尤。 湖北總兵銜副將譚祖?zhèn)悾垓_好友且奪妻殺人，從州縣官員到總督層層包庇袒護(hù)；安慶候補(bǔ)副將胡開泰召娼殺妻，地方官員不知如何處理是好。最后都被彭玉麟當(dāng)場處死。 他巡閱長江時，有人狀告李鴻章侄子欺男霸女，橫行鄉(xiāng)里。彭玉麟依律將其斬首，并寫信給李鴻章說：“令侄實壞公家事，想公亦所恨也,吾已為公處置矣。” 同治十一年，彭玉麟巡閱長江水師時，一次就將116名不合格的將官去職，還迫使時任長江水師提督的黃翼升借病主動辭職。 當(dāng)時上至督撫，下至知府、知縣。只要行為不端，魚肉百姓，輕則被彭玉麟彈劾，重則被彭玉麟砍頭。彭玉麟威名遠(yuǎn)揚(yáng)，老百姓都信服、敬仰他。而貪官污吏聽到他的名字，都膽戰(zhàn)心驚，相互提醒“彭宮保到了”?！?strong>故公之所至，老幼瞻迎，長江聞其名字，肅然相戒”。 于是民間傳言：彭公一出,江湖肅然。 情癡梅癡“平生最薄封侯愿,愿與梅花過一生。”彭公這兩句詩既寫出了他的高潔、脫俗的品性，也寫出了他的落寞。 彭玉麟這一生并不快樂。 他痛恨擾亂國家正常綱紀(jì)的太平天國運動，更痛恨清朝官場的腐敗黑暗，同時也為無數(shù)無辜的生命在殘酷的戰(zhàn)爭中喪生而感到自責(zé)。這無法調(diào)和的矛盾讓他精神常處于焦慮之中，因此他一生都郁郁寡歡。 彭玉麟的個人家庭生活也不如意，他在奏折中曾寫道：“臣素?zé)o聲色之好、室家之樂”。他娶妻甚晚，對妻子鄒氏態(tài)度也很冷淡。中年便“黜妻屏子”，一個人過著孤苦日子，妻子去世后也沒另娶。 “無補(bǔ)時艱深愧我，一腔心事托梅花?！彼簧鷦?chuàng)作梅花詩150多首，號稱“梅花百韻”；又“亂寫 梅花十萬枝”，他畫的梅花特別者，仿佛霜刃血珠未冷，凜凜然秉殺氣如虹，被稱為“兵家梅花”。 彭玉麟為何對梅花如此癡迷，情有獨鐘呢？ 據(jù)太平天國史專家羅爾綱的考證，彭玉麟“梅癡”緣自一個叫“梅姑”的女子。 彭玉麟父親在安徽做官，并娶安徽女子為妻，彭玉麟出生在安徽，從小在外婆家長大。外婆有個養(yǎng)女竹賓，人們都叫她梅姑。梅姑只比彭玉麟大一歲。兩人青梅竹馬，暗生情愫。彭玉麟十七歲那年七夕，兩人私定終身。他們的戀情卻因為亂了輩分和八字不合，遭到了家人的強(qiáng)烈反對。 不久，彭玉麟隨全家回老家衡陽。臨行前，兩人灑淚相別。彭玉麟保證定會回來娶梅姑為妻。 但彭玉麟的母親堅決反對這門親事，還另外給他招了親。彭玉麟是個孝子，只得順從。梅姑也嫁給他人，兩人天各一方。 多年以后，梅姑死于難產(chǎn)。彭玉麟聞訊后，肝腸寸斷，立下誓言用一生的光陰畫十萬支梅花紀(jì)念梅姑。 此后的四十載，他不論軍務(wù)、政務(wù)怎么繁忙，幾乎每天夜晚都要操筆作畫。每作一畫，必然蓋上“傷心人別有懷抱"、"一生知己是梅花"的印章。 他還把梅姑的墳?zāi)惯w到西湖旁，在墓旁蓋房種梅，閑暇就在墓旁吹起竹笛，哀婉多情，思念年少時和梅姑共度的美好時光。 曾國藩也贊嘆他的癡情：“千古兩梅妻，公幾為多情死；西湖三少保，此獨以功名終。” 小結(jié)彭玉麟未擔(dān)任過封疆大吏，論及功業(yè)，不如曾、左；但說起品行，時人評“高曾左一等”。他“堅守初心”，“以寒士始，以寒士歸”。他“責(zé)任擔(dān)當(dāng)”，以天下蒼生為己任。他以身許國，一心為公。他是為濁世開清流的獨行者，也是人間鐵血柔情的奇男子。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