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長虹

　　關于魯迅佚信

　　魯迅文獻的出版，他的書信是很重要的一個方面，那也是中國現(xiàn)代歷史的重要文獻。以魯迅生前所接觸的人之多、書信內(nèi)容所涉及之深廣，抑或可以這樣說：魯迅的文章和他的書信是應該同等重要的。遺憾的是魯迅生前因為“文網(wǎng)”和“文字獄”的原因，在其全部往來書信之中，他收到的別人的書信大多數(shù)已被焚燒了，保存下來的大概只有300余封，至于別人保存下來的他的書信，迄今估計可達千余封，如果不是奇跡，那么，與現(xiàn)在魯迅回憶的“終結”一樣（魯迅生前所接觸過的人已寥寥無幾，甚至悉數(shù)作古矣），這就是一個盡數(shù)了。

　　從最早出版的《魯迅書簡》（許廣平于1937年、1946年分別出版了影印本和鉛印本，前者收入69封，后者收入800余封），到后來分別于1958年、1976年、1982年出版的《魯迅全集》中所收入的書信，以及后來出版的《魯迅佚文集》中的書信和《魯迅全集》新版中的書信部分，我們所能看到的魯迅書信以及他人的書信，當然只是全部“來鴻去雁”的一小部分，許廣平曾說：這些保存下來的魯迅書信，大概只有“三分之一”而已，更不用說那些文學青年或者朋友們給他寫的書信了。這是非常令人惋惜的事。

　　舉個例子。曾在魯迅麾下的孫伏園先生回憶說，如果魯迅給他的書信得以全部保存下來，數(shù)量大概有百余封，因為“《京報》事變”（1926年4月北洋軍閥查封《京報》，槍殺社長邵飄萍，編輯副刊的孫伏園出走）、“上海戰(zhàn)爭”（即“一二八”戰(zhàn)事）等等，最后有幸保存下來的只有3封。

　　另一個例子，魯迅生前給曹聚仁的書信有44封，后來許廣平征集和編輯《魯迅書簡》，曹交出24封，另外20封實在舍不得，即“內(nèi)容比較重要，想抄了原信再送去”，不料“八一三”事變，這些信連同周作人的56封信，都被燒掉了。

　　有人曾說：孫、曹之外，當年曾與魯迅交往密切的山西文學青年，如高長虹和高歌兄弟、荊有麟、常燕生，以及那些“狂飆社”的眾多成員們，他們手中還有魯迅的書信么？

　　魯迅書信的佚散

　　當年為了收集和出版魯迅書簡，許廣平曾公開刊登啟事，囑咐一切與魯迅有過書信交往的人士請將原件掛號寄下，拍照后奉還，當然，如有愿贈送者則更感激，蓋“此為完成先生的文學遺產(chǎn)的工作之一，受惠者不特一人”也。

　　彼時，有些人已和魯迅有思想或行為隔閡，出版者思之認為有困難，比如收集和出版魯迅遺作的楊霽云先生在《魯迅書簡》出版時《跋》中的話：“征求先生遺札的時候，有人雖藏有先生給他的書簡不少，然而今昔立場各殊，信中或有述及其隱微一遂如樊山之藏《越縵日記》，秘不肯出；亦有人以先生蔑視晚明小品，思想漸異，除由同路而至對立，隱恨先生之文字，亦思如董浦之毀《謝山文集》，先生之文字既無從毀滅昔日私人之信簡，乃棄置由己。”這是他以清代的故事（魯迅同鄉(xiāng)、曾任山西道監(jiān)察御史李慈銘的《越縵堂日記》涉及的當朝政治、人事等等；也是浙江人和杰出歷史學家的全祖望《謝山文集》也述及民族大義，因而都被他人故意在文集出版時制造了障礙，這其實也是一種變形的文字獄），來影射魯迅書信出版過程中的那些故意的不合作者。其中，楊霽云是出自臆測，根據(jù)他給許廣平信的內(nèi)容，可知他“影射”對象的具名者，是高長虹、韓侍桁、徐懋庸等，即他說：“長虹、侍桁、徐懋庸等處藏魯迅先生的信件諒亦不少，我望他們光明地貢獻出來。不過魯迅先生的信件全部發(fā)表出來，我想將刺痛一部分鬼魔的心，阻礙一定不少?！痹诤髞沓霭娴聂斞笗胖?，曾經(jīng)的受信人，當年的山西文學青年，只有他給高長虹的弟弟高歌以及荊有麟、段干青、唐訶的各一封信，以及致太原“榴花社”的一封信。而未能收入的，受信人如高長虹、常燕生、閻宗臨等，其未收的原因最大可能是有的已經(jīng)遺失、有的不及聞收集書信的啟事，而楊霽云所懷疑的受信人故意隱匿或棄置的情由，只是腹誹而已。

　　孫伏園曾說他曾得到過魯迅的百余封書信，那么，以魯迅與高長虹當年的密切交往程度（高長虹曾回憶說：“我同魯迅的認識，是在1924年的冬天，在北平分手時是1926年夏天，最后的一次見面是在上海，時間是在1926年的秋天。友誼經(jīng)歷兩年之久。最契合的時候當然要算是1925年同辦《莽原》的時候了。”兩年，其中他回憶與魯迅“會面不只百次”），期間往來書信肯定不在少數(shù)，可惜后來兩人交惡，加之高長虹出國乃至“失蹤”，下落自是不明，細思高長虹后來生活漂泊，恐怕他手邊也不可能再保留那許多文字了，那么，那些東西去了什么地方呢？也許永遠不可能知悉了。

　　無人再提高長虹

　　僅以雜文寫作而言，有人曾以為當年的高長虹最有可能繼承魯迅衣缽，可惜他們都是太有性格的人，結果不能相容。此后，由于一首高長虹的小詩《給——》，則先是流言，接著是魯迅本人以及更多有“閱讀期待”的人們，認為高長虹覬覦許廣平，于是高長虹落入被道德泥淖，至此，曾經(jīng)的“同黨”也就一筆勾銷。比如中國現(xiàn)代小說名作之一的許欽文《故鄉(xiāng)》，就曾是高長虹和魯迅共同編輯的，而許欽文本人在其長篇回憶錄《<魯迅日記>中的我》中也不提高長虹一個字，只是提到1926年其由臺州經(jīng)上海赴北京，“知道魯迅先生編的我的處女作《故鄉(xiāng)》已經(jīng)出版，而且很快就賣完了”，而到北京見了魯迅之后，魯迅有一句話：“你這一本小說集，是有點厚的了，──引言，我特地叫別人寫，我不寫，避開同鄉(xiāng)的關系?！卑蠢碚f，回憶時應該介紹一下這個“別人”，但許欽文沒說，如果讀者好奇心重，只能花費檢索版本書的工夫了。

　　“別人”就是高長虹，當時他和魯迅合作編輯、出版提攜文學新人的《烏合叢書》（魯迅的《吶喊》也收入其中，此外還有向培良、馮沅君等的作品），魯迅還曾為高長虹的《心的探險》和許欽文的《故鄉(xiāng)》選編、校對、設計封面（《心的探險》取六朝人墓門畫像），前者出版時，廣告介紹說：“長虹的作品，文字是短峭的，含義是精刻的，精神是對于現(xiàn)社會的反抗。此集為魯迅所選定。都是作者的代表作品，其特色尤為顯著。”后者出版時，魯迅更親擬廣告，說：“《故鄉(xiāng)》，許欽文的短篇小說集。由長虹與魯迅將從最初至一九二五年止的作品，嚴加選擇，留存二十二篇。作者以熱心冷面，來表現(xiàn)鄉(xiāng)村、家庭，現(xiàn)代青年內(nèi)生活的特長，在這里顯得格外挺秀?！比绱嗣靼椎氖聦崳髞淼慕榻B者卻幾乎沒有一個再提及已從人間蒸發(fā)了的高長虹，比如《世紀之交的文化選擇——魯迅藏書研究》中說到魯迅私淑弟子的許欽文：“許欽文小說集《故鄉(xiāng)》是魯迅選編成的，書名是魯迅擬定的，封面畫——陶元慶創(chuàng)作、魯迅稱贊的有名的《大紅袍》——是魯迅選定的?！逼渌驮僖矝]說什么了。